邓天龙不等痛楚完全退散,披上迷彩作训服,迫不急待地钻进空心树干之内。
当他躺在干燥的树穴中时,倦意像病毒一样在全身筋骨里蔓延开来,他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进入到了炮声轰隆,弹片飞舞,横肉血溅的老山防御战当中……
“弟兄们,敌人上来了。”
防空洞外传来一个哨兵的嘶喊声。
“准备战斗。”
邓天龙厉声喝令着,一骨碌翻爬起身,抓过56冲锋枪斜挎肩头,几个箭步冲出防空洞。
一个哨兵神色惶急,气吁吁地向邓天龙报告,说排长,不好了,敌人的坦克上来了。
“什么?敌人有坦克?”
邓天龙心神一凛,半信半疑注着那哨兵,神情讶异地道:“小鬼子出动了坦克,不可能,这不太可能。”
左手疾伸如掣电,他一把从那哨兵手里夺过高倍望远镜,沿着交通壕,飞快地奔到第一道战壕内,侧耳细听,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呼呼轰轰的声响。
心头一震,他听声辨位,响声传自于四百米以外的山脚,那响声他非常熟悉,是坦克的马达轰鸣声,间杂有钢铁履带辗压地面石头,草木的金属摩擦声。
左脚往壕堑上沿一踏,他举起望远镜,目光如炬,仔细地朝高地前沿的山坡上搜视。
透过望远镜的视场,邓天龙影影绰绰地察见约摸四百五十米外的山坡上,六辆我制t-34/85主战坦克,像六头钢铁怪兽一样,慢慢悠悠,但又杀气腾腾地直奔高地辗压上来。
心头狂震,邓天龙的双眼瞳孔在瞬间收缩,暗暗惊叫道:妈的,果不其然,小鬼子动用了坦克,看起来他是志在必得,不惜一切代价,非要重新占领老山不可,这一回,我方驻守在老山各个阵地的部队可就讨到大麻烦了。
抬起右手腕,他低头一看军用手表,时间已近清晨七点,天色已大亮,但晨雾像一张大纱缦一般,笼罩着老山,视界里灰茫茫的,能见度太差,但他还是能察看到那几辆坦克的前后和左右,蠕动着数不清的瘦矮人身,看上去黑压压的一大片,保守估计也至少有一个营的兵力。
眉头紧蹙,邓天龙感到情势异常严峻,他和他所带的两个排,共计六十五名步兵,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危险和压力。他负责防守的无名高地前沿是一道山坡,虽说离山脚至少有五百米,但平均坡度不起过六十度,坦克在上面爬行并非难事,是老山平均坡度最低的地段,敌军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才动用坦克为步兵部队开路并扫清障碍。
接下来观察到的情景更令邓天龙大惊失色,四辆车载自行榴弹炮尾随在坦克队形后面,在三百五十米外占领阵地,122毫米的炮口缓缓地向上抬高,炮兵正在匆匆忙忙调整炮口指向,高度和角度,观测发射距离,准备着随时为进攻的坦克和步兵提供火力支援。
看着眼前这排山倒海,锐不可挡的阵势,邓天龙不由得心胆俱寒,他心知肚明,越军是孤注一掷,坦克加大炮,他负责防守的无名高地上只有两个步兵排的兵力,又缺乏威力巨大的反坦克火炮,敌我双方的实力悬殊,可想而知,但敌军咄咄逼人,他和手下的铁血健儿们已无路可退,只得背水一战,一场硬碰硬,毫无投机取巧机会,敌我实力极不对等的大阵仗已摆在他面前,能不能撑过这一关,他可没有把握,因为这是生平头一次独立指挥阵地防御战,毫无经验可言,更何况,他还是个陆军见习官。
压力空前巨大,邓天龙的心脏一阵发紧,呼吸不畅,有种窒息的感觉。
“你们看,坦克,敌人有坦克。“
”不好,他们还有大炮。“
“我的老天爷,他们又是坦克,又是大炮,我们拿什么去跟他们拼命。”
“妈个巴子,小鬼子的坦克和大炮算个屁,我们有的是火箭筒和迫击炮。”
各个阵位和哨位上相继传来了战士们的嚷闹声,邓天龙从他们的语气里窥测出,他们都是相当惶惊的,也难怪,敌军人多势众,又有重型火炮和坦克撑腰,我方守军只有步兵轻武器和步兵炮,兵力又少,在实力相当薄弱的劣势下,对抗强大的敌军,任谁都不可能踌躇满志,胸有成竹。
t-34/85坦克、122毫米自行榴弹炮,越军王牌31fa师使出了杀手锏,不惜血本,不达目的不罢休,无名高地,乃至整个老山的中国守军将面临一场生死存亡的考验。
无论是驻守无名高地的战士们,还是邓天龙本人,均未曾有过反坦克作战的经验,挑战性之巨大,接下来的厮杀之残酷,不言而喻。
邓天龙是陆军学院侦察指挥系的优秀生,虽极少涉猎装甲兵作战领域的知识,但他翻阅过相关的军事书籍,对曾在二战中称雄扬威,独步一时的俄造t-34/85坦克,还是有一定了解的,85毫米zis-s-53式火炮,7.62毫米dtm机枪,最高行进速度30km/h(越野),最大爬坡仰角30度……
目光如风刀霜剑,一张俊俏的脸庞冷峭得似一块寒冰,看上去是那么萧森,那么酷毒,他放下望远镜,侧头瞥了一眼,附近射击台上的几个战士尽皆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其中一名战士握枪的双手正在抖抖索索,显而易见,那些钢铁怪物令他们心悸神摇,骇然色变。
眼皮一跳,邓天龙心头陡然生出忧惧的念头,敌军的盛气凌人,来势汹汹,大有吞噬我军士气斗志的势头。
狠狠一咬牙,他把望远镜丢给那个哨兵,右手抄起56冲锋枪,举过头顶,声如洪钟大吕般吼道:“弟兄们,不就是几辆老毛子的破坦克吗?黄皮猴子拿来壮壮胆,就把你们给吓怕了,你们就怂包了,吓得浑身发抖,腿脚打颤了?怕个屁,要我看,那些黄皮猴子打不赢咱们中国龙,又死好面子,丢不起脸面,拿咱们没辙了,就只好把老毛子施舍给他们破钢烂铁搬出来壮胆子,你们信不信,呆会儿老子照样把他们这些破玩艺儿炸成钢铁废碴。”
一排长圆瞪着双眼,眼珠血红,额头脖间青筋暴涨,他粗声大气地吼道:“弟兄们,人在阵地在,咱们中国军人连死都不怕,还被几辆老毛子的破坦克给吓破胆了不成?大家给我听好了,小鬼子的破玩艺吓唬吓唬小孩子还成,吓倒咱们堂堂中国军爷,门都没有,呆会儿,谁要是胆敢当缩头乌龟的话,老子第一个不饶他。“
一个战士腾地一挥右拳头,狠狠地砸在壕壁上,声如裂帛般吼道:“让他们来送死吧,咱们中国爷们不怕小鬼子的破玩艺儿。”
“操他娘的,几个乌龟壳还想搬出来吓倒咱们中国军人,叫他们放马上来吧,咱们不怕他们。”
又一个战士一振右手臂,暴声叱道:“给老子的个,今天倒要看看究竟是小鬼子的王八壳硬,还是老子的卵子硬?我操。”
邓天龙见经过自己和一排长这么一鼓动,战士们群情激奋,热血沸腾,士气渐旺,心里稍感宽慰,飞快地奔回防空洞内,蹲在步话机旁边,一把抢过通讯兵手里的送话器,迅速地将敌军出动坦克和车载榴弹炮进攻无名高地的紧急情况向团指挥部汇报后,请求团长设法调集师属炮团进行远程火力支援。
把送话器扔给通讯兵,邓天龙又疾步返回第一道战壕,心里迫切期望己方重炮千万要争气,否则就算拼光两个排的步兵,也难保无名尚地阵地不会失守,他知道,尽管战士们尽皆是勇锐生猛,铮铮铁骨,赤胆忠心的男子汉,但是血肉身躯是无法与敌军的钢铁洪流相抗衡的,精神原子弹是不可能炸死敌人的。
望着一辆辆缓缓爬行的坦克,一条条微微蠕动的瘦矮人影,邓天龙杀机渐起,豪气勃发,向趴在射击台上,蓄势待发的战士们厉声喊道:“弟兄们,小鬼子有坦克壮胆,我们有炮兵撑腰,看最后谁吓倒谁。“
战壕、交通沟、高架掩体、散兵坑等工事在昨晚上遭到敌军炮火的狂猛轰击,显得残破不堪,邓天龙原本打算今早组织人员抢修,但敌军终于开始发起攻击,残酷的战斗迫在眉睫,根本来不及抢修,就只好将就着使用。
倚仗t-34/85坦克和车载榴弹炮撑腰,越军的步兵士气如虹,他们中不少人居然直立着身子,高姿势持握冲锋枪,大大咧咧地向中国守军阵地逼近。
近了,更近了,透过乳白色的薄雾,邓天龙已经能清楚地看见三四十名越军士兵,竟然越过慢慢腾腾的坦克,大摇大摆地抢在整个攻击队形的头里,胆大妄为得根本不把防守在高地上的中国军人放在眼中。
敌军越逼越近,阵地上的空气异常紧张,战士们绷紧了心弦,血腥和死亡的气氛更压抑得让他们有些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