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着鲜血的热辣气息,看着从自己体内流出的鲜血源源不绝地滴在南疆红土地上,粘粘稠稠还带有大量气泡,知道肺腑已被子弹打烂,生命已达油尽灯枯之境。
他此刻心头最割舍不下的不是他自己在军队苦苦挣扎多年尚未混上正营职,也并非他的家属还不够条件随军,而是他和八连的全体弟兄众志成诚,艰辛打拼这么长时间,八连始终无法重现昨日的辉煌,现下他和弟兄们在这保家卫国的疆场上舍生忘死,浴血苦战,究竟是否能够挽救江河日下的铁汉八连还是个未知数。
好在如今他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摆脱了这个包袱,也脚踏实地地践行了当初他在军旗下所宣下的誓言。
他那张扭曲变形,颓败成蜡黄且鲜血淋淋的脸庞竟然露出一种古怪的笑纹,在血色残阳映衬下,好不悲辛,好不凄酸,好不森怖。
敌军狙击手那冷酷得毫无半点血色的瘦脸膛上露出得意之极的笑容,枪口往上微微挪动,无情地射出第二颗恶毒的子弹,彻底终结对方的生命。
一个八连的战士陡地侧脸,瞥眼之间,见连长头顶的钢盔爆出一蓬红白相间的血雾,一颗脑袋立时歪向一侧,四肢微微搐缩两下,便即寂然不动了。
他登时睚眦尽裂,摧肝沥血地嘶喊着,腾地跃出掩蔽物,奋不顾身地扑将近前。
是的,八连长虽然性情暴躁,时常在训练场上对着连里的兄弟大发雷霆,个别身体素质不济的兄弟挨罚不说,更要挨骂,但是在生活方面他却对兄弟们关怀爱护有加,甚至有时为连里的兄弟护短,不惜得罪营长和教导员,去年连里有几位兄弟跟九连的战士发生口角起了冲突,结果他百般袒护自己连里的兄弟,为此同九连长赤眉红脸,大吵大闹。
眼前这位兄弟就是其中一名肇事者,他见待他亲如大哥的连长惨死在眼前,终于克服内心的恐惧念头,奋不顾身地蹿近前去,想把连长从死神大神面前拖回来。到了现下这个地步,他血脉贲张,生与死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
敌军狙击手此前不断锁定目标最后又总之失之交臂,自然是郁闷不已,如今连开三枪,弹弹咬肉,大是扬眉吐气,眼前又一个中国兵悲愤填胸,情绪失控,几乎是袒胸露乳地往他枪口上撞,他当下阴冷一笑,心道:又来了个枉自送命的蠢货了。
他把十字分划线定在八连长的遗体旁边,开始测算目标人物运动的前置量。
他在同一位置连开三枪,早已暴露了行藏,他那张神情阴鸷的面孔出现在陈小松的枪瞄镜里,陈小松瞧着这个接连杀害己方两名战友的敌人,不禁血气翻腾,只想马上看到这厮头颅崩裂,脑血横飞的惨怖景象。
就在陈小松食指压住扳机往后施力,即将释放撞针推送出愤怒子弹的瞬间,也就在敌方狙击手向那位中国健儿射出恶毒金属弹丸的当口,突然间发生意外变故。
只见敌方狙击手脑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左偏移,陈小松开枪击发,一颗子弹在不足两百米的距离范围,划出一条直线,闪电之间,堪堪地擦过敌方狙击手的右耳,带着金属和火药味的灼热气浪险些烫红这厮的耳朵。
一名身材刚健的敌军士兵跳出战壕,一个利索地前滚翻,扑到被陈小松一枪爆头的机枪手尸身旁,一把掀开头碎骨裂的尸身,抄起rpk轻机枪,一个侧身滚翻,卧姿出枪,枪口转向陈小松的方向,猛烈扫射。
敌狙击手避过陈小松的愤怒子弹,无暇理会几近麻木的半边脸颊,迅急收身朝旁侧横向翻滚,转移阵位。
陈小松开过一枪后,顾不着去察看结果,当下低头缩身,一拨弹雨挟以滚烫的劲气飙然扑至,在他的跟前扬起大片尘土。
临时走马上阵的机枪手正自海阔天空地发泄激愤,倏然间铮铮的空撞声大作,rpk轻机枪的枪机在不停地前推后拉,可枪口就是不见有火舌喷吐,空际就是传不出子弹破空飞行的啾啾厉啸声。
陈小松趁机直起上身,在眼前尘土暴扬,视线受阻的不利情形下,对向机枪子弹射来的方位概略指向射击。
那机枪手刚自意识到弹药告罄,丢掉rpk轻机枪,反手抄起背后的ak-47冲锋枪,便听得啾的一声尖啸,一颗子弹夹着烫人皮肉的钢火气息掠过他脸颊,他心神一凛,正想伏身埋头,不料第二颗子弹又迅猛地劈头撞来,狠狠地将他脖颈洞穿,带出一蓬血雨碎肉飞得不知去向,他额头下巴重重磕在机枪上面,双手双脚在地面上乱蹬乱抓起来。
刚一转移到新阵位上的敌军狙击手暴吼两声,迅电般屁股坐地,svd狙击步枪支撑在左膝盖上面,瞄准陈小松的胸膛,就待送出恶毒的子弹。
陈小松刚自向那机枪手开出第二枪,尚未顾得着隐蔽,但敌方狙击手已然锁定他,死神大爷的镰刀就要斩到他脖子上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敌狙击手霍然听见呜的一声破空锐啸,自左下方直奔他而来,他心知大事不妙,无暇把握住将对手一枪毙命的大好时机,保命要紧,快如星飞电击般收枪于怀中,身子仆地向右侧拼命连续翻滚。
他才滚出两三米远,就听到一声撕空裂云的爆炸在他适才停留的位置发生,他暗自咋舌,庆幸千锤百炼的反应能力和战术规避动作又救了自己一命。
张召锋肩扛一具青烟缭绕的火箭筒,望着敌军阵地一角火光闪闪,硝烟夹杂沙尘碎肩冲腾卷扬的景象,直觉告诉他这一发炮弹并没有将那个万恶的敌人轰个碎尸万断。
敌狙击手一个劲儿翻滚出近十米远,只觉得爆炸冲击波还是将他震得耳鸣目眩,体内气血翻腾,然而他顾不着身体痛苦,一骨碌起身,转头蹿向战壕。
一大股锐不可挡的劲力猛地撞在他背上,硬生生地将他掀到空中翻了两个跟头,像烂麻袋一样扑跌在地上。
谁知,恰在这时,又有几发炮弹在他的附近爆炸,气浪冲击波像怒海狂澜,又将他卷起来,抛在空中,震碎他的五脏六腑,剥光他的衣服,那密密麻麻的锋利弹片比恶魔的爪子更可怕,三两下便把他撕成七八块,朝不同的方向抛掷。
陈小松半蹲在掩体里,探头向敌军阵地上方张望。
只见沙尘暴雾当中,飞出一块块鲜血淋淋的残肢碎骨,一片片冒着火苗子的碎布条,宛似满天纷飞的花瓣雨,纵目远望上去是那么缤纷绚丽,又是那凄厉惨怖,而最为令邓林拍手称快的景象发生了。 一支缺了枪托和瞄准镜的svd狙击步枪被冲击破掀到空际,骨碌碌地翻了几个跟头后,又在地心引力的强大作用力下,啪哒的一声,飞落到山坡上,枪身上赫然扯连着一截齐肘部被弹片削断的手臂。
陈小松心头狂喜,知道适才那个追得副连长邓建国东奔西突,左腾右挪,狼狈不堪的敌方狙击手,已经在己方炮兵倾泻出的毁灭性钢铁洪流卷荡下,转眼间便尸骨无存。
在伤口上揞了些止血粉和消炎药,然后撕下一截绷带,在那战士的脚板上绕几圈再打个活结,邓建国好整以暇地处理完那战士的伤情后,看着额头冷汗长流,嘴巴呼哧呼哧喘气,脸孔有点扭曲的那战士,正想说什么。
突然之间,呜呜呜的破空啸声大作,紧接着主峰上传来轰隆轰隆的爆炸声。
心头大喜,邓建国精神陡然大振,他知道精彩的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又该到他表演枪火的时间了。
没有兴致去观看硝烟滚滚,气浪腾腾,火光烛天,沙飞走石的惊险场面,邓建国拆下弹匣,检查完弹药后装进ak-47冲锋枪的插槽,又拔出他的五四手枪,退出弹匣,数一数子弹,还有六发。
眉头一蹙,他侧脸一瞥眼间,只见身旁这个战士正用左手撑在地上,右手抓起56冲锋枪,以枪托拄地,奋力扭动腰身,想站起身来。
看来他仍然坚持要同战友们一起冲锋陷阵,一道攻上老山主峰,杀尽敌寇,收复祖国领土。 凭着满腔热血,以顽强的意志力,他挣扎几下后,勉强站立起来,受伤的那只脚刚向前跨出一步,不料脚板传来一阵钻心挖腹的巨痛,他身形猛烈颤晃,已是拿桩不稳,一交跌坐下去,痛得脸色泛出青灰,鼻子嘴巴歪曲变形。
嚓的一下,弹匣推进枪柄底部的插槽,邓建国收起手枪,看着这战士还在挣扎,想要爬起来,他心里一阵沉痛,陡然生出恻隐之情,立马凑近前去,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不要乱动,你脚上有伤,先留在这里,等待后面的担架队上来,不要强行逞能。”
“副连长,我还能行,弟兄们马上又要去和黄皮猴子拼命了,我不能躲在一边当孬种。” 这个战士执意要坚持战斗,仍然想挣扎着站起来,可是稍微一动弹,肉体痛楚就折磨得他如遭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