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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阵(十九)
    冯明学正自憧憬攻上老山主峰,与残敌大玩猫鼠游戏的乐趣,这时忽听团长道:“忘了告诉你一个极坏的消息,你们营长已经率领步炮连去支援攻打主峰北边阵地的一营,能为你们提供兵力补充的就只剩九连的两个排了。“
    冯明学心头一沉,没有言传。
    团长似乎能感受到他心里的巨大压力,便郑重地道:“冯明学,只要主峰南边阵地被你们攻破的话,侧翼阵地的敌军就会腹背受敌,二营就会轻而易举地拿下侧翼阵地,北边阵地自然不攻自破,因此你们的压力会很大,兵力又最少,你们一定要一如既往地发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硬骨头精神,固若金汤地树立起硬骨头七连这面大旗。“
    冯明学猛可打断团长的话峰,一本正经地道:“还有铁汉八连和九连的弟兄,他们流的血,出的汗一点儿不比七连少,功劳多半属于他们才对。“
    “现在谦让战功还为时尚早,一切等打下老山主峰再说。“团长顿了顿,语气凛然地道:“我态度跟杨政委一样,如不按既定计划在天黑之前拿下老山主峰,你冯明学第一 个接受严重处罚,或上军事法庭,或开除党籍军籍,你明白吗?“
    冯明学心头一阵苦闷,一阵凄怆,一阵酸楚,但很快恢复镇定,斩钉截铁地道:“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刘团长嗯了一声,甚为满意他的态度,随即郑重其事地道:“明白就好,现在是五点四十五分,叫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把精,六点整开始进攻。“
    冯明学很感于刘团长对部属将士的关心和爱护,当即精神大振,洪声应诺道:“是,团长。“
    刘团长嗯了一声,便即收线挂断。
    敌军机枪手显然是个训练有素,实战经验深厚的硬手子,射击技术老练精到得令人咋舌,他不断地变换着五发长点射,三发短点射,压得八连长蜷伏在土堆背后不敢抬头,毫无余裕转移阵地。
    一拨拨酷毒的子弹不断撞击着土堆,直打得尘土飞扬,碎屑刷刷地洒落在八连长的后颈衣领和钢盔上,不时有子弹擦过他头顶和脸颊,带着金属气息的灼热气浪烫得他的肌肤如遭烙铁烧炙,逼得他心脏忽而紧缩,忽地舒松,那种地狱般的感觉令他难受之极。
    不大工夫,土堆在弹雨肆无忌禅地鞣躏之下,变得残缺不堪,在不足一百五十米的距离上,若想继续阻挡班用轻机枪的直瞄射击,简直是痴人说梦。
    八连长深知掩体即将被敌人的机枪摧毁,若再不赶紧转移,势必会有性命之忧,但对方已经像眼镜蛇一样死咬住自己不放,稍一抬头就有子弹爆头的危险。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把右手伸到腰间去拔出三棱钢刺,试图急迫作业,迅速挖掘一个那怕很浅很窄的单兵掩体壕。
    他右手指头甫一碰触到刀柄,忽地听得啾的一声破空啸音,一颗子弹洞穿土堆底部,贴着他的右肩头掠过的当儿,兹的一下爆开出一小朵殷红血花,泼溅在暗红的泥土上,是那么艳丽,又是那么悲凉而凄美。
    他登时只觉右肩头像突然遭到雷轰电击,又似钢水浇淋过一样,痛入骨髓,瞬时之间,整条右手臂麻木得近乎同躯干分离,冷汗湿透了他衣背和脸庞。
    他右肩头的衣襟破裂,子弹硬生生地将肌肉犁开一道血槽,弹头的高温宛若一根烧红的铁棒,烙得他的衣襟直冒青烟,创口边的肌肉微微泛出焦黑,隐隐地散发着烤肉的焦臭气味。
    八连长心脏剧烈收缩,面孔肌肉一阵抽搐,脸色凄厉难看已极,他急火攻心,扯起粗门大噪,嘶声呼叫隐蔽在附近的战友开火掩护。
    一个战士狠狠一咬牙,深呼吸一口充斥着火药和血腥味的空气,乍猛地从掩体壕里抬起上身,端起56冲锋枪,对准机枪手的方向就是连发射击。
    那个机枪手怙恃火力持续性,猛烈性极强的rpk轻机枪,逼得操着56轻机枪的对手几乎无所遁形,眼看就要一睹对手血肉飞溅的惨怖景象了,蓦在此刻,瓢泼似的弹雨冷不丁地从跟前扫过,激起一大片泥柱沙尘。
    这厮在仓促间反应快得出奇,右手收枪,旋即坚直枪身,往怀里一抱,贴地横向翻滚几下,闪电般跪姿据枪,展开报复性还击。
    就在敌军机枪手火力中断的当口,八连长强忍右手臂的痛楚,咬牙迸发出腰部四肢的爆炸性力量,抓起56轻机枪就是一个就地十八滚,直朝五米以外的弹坑翻滚过去。
    那个冒死掩护他的战士一面操枪连发扫射,一面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连长,快转移,快呀!“
    哒哒哒哒哒的五发长点射又在山坡上方响起,在这短促而极富节奏感的射击声当中,那战士的尖厉嘶喊猛然间幻化为一声悠长而凄厉的惨嗥,余音在空气中缭绕,他的胸前后背分别爆开五朵血红大花,他身子颤了两颤,直撅撅地仰面栽倒下去,双手操着56冲锋枪向苍空倾吐火舌和子弹,似是在哀叹人生苦短,心有不甘。
    几乎在那战士被五颗7.62毫米机枪弹穿胸透背的同一时刻,陈小松眼里的十字分划线已经稳稳地套住敌军机枪手的脑袋,距离仅为一百七十多米,以他今日今时的枪法,根本不须在有意预压,无意击发这个程序上浪费稍纵即逝的战机,直截了当地释放撞针,将一颗愤怒的子弹推向那个刚刚杀害战友的敌人。
    敌军机枪手甫始看到对方血溅红土的悲壮情景,尚未及品味嗜血的欢畅和愉悦,冷不防一颗不知从那里飞来的子弹钻进左眼眶,眼珠子登时炸成一团和碎肉血沫子的残渣,爆出眼眶,向四周迸射。
    这厮顶着一颗血葫芦似脑袋瓜,上身晃了两晃,撒手丢掉rpk轻机枪,歪倒在地上,终于以实际行动为他的祖国和军队肝脑涂地。
    与此同时,八连长正争分夺秒地向不远处的那个弹坑转移,将到临近之际,突然间地面突起的一截细短树桩挂住了他的挎包背带,他立时只觉似是有一双冥府中伸出的鬼手扯住了自己的后背,急速滚进的身躯猛地一顿,竟然硬生生地被那截树桩拽着身子,任凭他怎么使力都无法挣脱束缚。
    他心里愤懑地咒骂着偏在危急关头给他添乱的那根挎包背带,急中生智,疾忙伸出右手去解开背带,无奈右肩头痛得像鞭笞,难忍之极,整条右手臂又痛又酸麻,一时间既难以使上力,又不能灵活伸缩蜷曲。
    敌方阵地上,方才从八连长的机枪火力覆盖下逃脱的那名机枪手,此时已然转移到第二个备用隐蔽阵位,主眼正透过pso-1瞄准镜,毫不稍瞬地窥视着八连长的一举一动。
    敌狙击手看着八连长给一截树桩挂住挎包背带,短时间无法挣脱束缚,正好把整个人暴露在他精确打击范围内,他适才若不是反应迅速,趋避及时,只怕早就被对方用机枪射得千疮百孔了,心里自然愤恨难当,如今对方居然自己往枪口上撞,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了,可得千万要抓好这个千载难逢的战机。
    敌军狙击手脸膛露出得意笑纹,锁定对方,正待射出复仇的子弹。
    一个七连的战士隐蔽在八连长右下方,他见八连长在急速运动中被一截小树桩挂住,滞留在原地,因右肩负伤,右手臂不好使,一时无法挣脱束缚,而八连长又处在敌火覆盖范围,倘若磨蹭得过久,势必大有性命之忧。
    八连长已成强弩之末,命悬一线,这位战士无暇过多思索,狠狠一咬钢牙,右手丢下冲锋枪,抽出军用大砍刀,果断纵身跃出掩体,不顾一切地冲向八连长。
    敌军狙击手一见这位战士奋不顾身救战友的义举,心里甚是感慨,脸露阴鸷笑意,暗想:自打来到主峰南边阵地后,收效微微不说还差点命丧黄泉,正愁逮不到泄愤的对象,如今又多了一个枪下游魂,那是最好不过了。
    这位战士箭步蹿到八连长跟前,大声喊道:“连长,让我来。“
    八连长心机灵快,迅疾地把身子往开一挪,这位战士双手抡起大砍刀,刚欲一刀劈断挂在树桩上的挎包背带。
    倏忽间,一颗子弹夹风带火地撞向这位战士的头部,在电光石火间钻穿他的钢盔,扎入他的额角,只听兹嚓的一声令人心跳肉麻的恐怖怪响,大股夹杂着毛发、骨渣、碎肉、脑血的粘稠液体迸射在夕阳余晖之下,是那么凄怖,那么冷艳。
    八连长的脸颊突然接触到几滴温热而黏糊的液物,瞥眼之间,只见这位奋勇抢上前来救自己的七连战士,呛啷一声抛掉手里的大砍刀,摇晃着一颗血糊糊的脑袋,身子打了两个旋儿,颓然歪倒下去,顺着斜坡往下滚出好几米远。
    八连长刚自意识到死亡的不期而至,冷不丁地感到肺部传来一阵钻心刺痛,体内五脏六腑猛烈翻腾,一大股逆血迫不及待地涌上呼吸道,喉咙里咕噜噜乱响一气,随即就有大量带有甜腥气息的稠血从鼻孔和嘴角疯狂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