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他扭曲的面孔,滚滴的汗珠,听着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邓建国实在于心不忍,一伸左手,按住他的肩膀,厉声喝道:“叫你留在原地不许乱动,没听到吗?你这个样子连站都站不稳,还能去与敌人拼命?我看你是去送死。“
“就是去送死我也不怕,那么多兄弟都光荣了,难道我还有脸躲在这里当孬种。”这个战士气不岔儿地说完,顿了一顿,声音变得哽咽,气咻咻地道:“我是个军人,我不能这么窝囊,躲在这里看着弟兄们去与敌人拼仰,我倒宁愿死得轰轰烈烈。”
咬了咬嘴唇,邓建国用钦敬的眼神注视着这个战士,说道:“我很叹赏你的勇气和血性,如果你还能站得起来,还能冲锋的话,我鼓励你上阵杀敌,问题是你还可以做得到吗?”
“我还可以做到。”这个战士一咬牙,毅然决然地用枪拄着地面,拼力站起身来,右手一拍胸脯,豪迈地道:“你看看,副连长,我可以做到。”
这时,落向敌军阵地的炮弹开始稀疏起来,爆炸声零零散散。
吴涛见冲锋的时机已到,大吼一声,率先跃起身子,向倒下的那面红旗冲上去。
吴涛一马当先,在悲愤与挫败感当中苦熬近半小时的中国军汉们紧随他一跃而起,他们怒吼着,面带怒气,眼神透露着浓烈的杀机,向着胜利勇敢地前进。
布满血丝的双眼瞳孔猛烈扩张,这个战士豪气大发,谁知才迈出两步,右脚掌传来一阵刺痛,膝弯一软,他一个趔趄,歪倒在地上。
“够了,不要勉强了,你是好样的。”邓建国再也不忍心看这战士硬撑,右手一把摁住他,左手迅疾从他胸前弹袋里掏出两个弹匣,疾言厉色地对他说道:“你做得很好,没有人有资格说你是孬种。”
望着这战士一脸愁苦又恼闷的神情,邓建国的右手又一施力,将刚想挣扎着往起爬的他摁住,坦诚地道:“好兄弟,听我的话,你这种奋不顾身,死战到底的勇气和战斗精神固然可贵,但也得要因时而宜,现在还轮不到你拼命一战,不能枉作牺牲。听我的话,留着生命回家娶妻生子,为父母养老送终,敌人就交给我和其他战友去杀了。“
说完,邓建国熟练地把两个弹匣塞进弹袋里,左手一拍这战士的肩膀,迅即一跃起身,和众多热血男子汉一起,向着胜利勇敢地前进。
大口径火炮的杀伤力大得惊人,暴露在表面阵地上的敌人大多粉身碎骨,现在炮兵已停止射击,躲过毁灭能量的敌人已是耳鸣心跳,头昏眼花,还未及恢复神智,中国军汉们已经冲上来了,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越军的刁悍和凶顽是不言而喻的,表面阵地已经无法守住,那些残渣余孽当然不肯面对要么缴械投降,要么被消灭的命运,他们转入坑洞和暗道,宁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和中国健儿拼个鱼死网破。
正因为如此,中国勇士们又一次与敌人展开掏洞打藏,猫捉老鼠的游戏。
手榴弹、爆破筒、炸药包还有火焰喷射器成为主要武器,枪声零零落落,爆炸声此起彼伏,火焰喷射器在这种样式的战斗中大显神威,成了炙手可热的作战利器。
赵永生的瞳孔中映射出这样一幅地狱图景,燃烧的熊熊火焰哔哔剥剥的乱响,残肢断臂东一块,西一条,像垃圾一样随地丟弃,花花绿绿的肠子内脏到处扯挂,有的还噼噼啪啪的吐冒着火苗子,散发出焦臭味和浓烟,血水汇流成溪渠渐渐干涸成紫黑色。
一具具血肉模糊,扭曲怪状的死尸是那么丑陋,那么森怖,又是那么肮脏,横倒坚歪在那里。
面部肌肉一阵抽扭,脸上的稚气越来越少,赵永生的脖子渐渐胀大。
自从三班长牺牲在敌人的乱枪下后,他心里的仇恨和悲愤愈积愈浓,耳边不时回荡起邓建国对他强调过的那两句话,“记住雷锋同志在日记里写的一句话,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冷酷无情”。“战场上,狭路相逢,对待敌人千万不能心慈手软,不然会害死自己和战友。”
三班长的遗体就躺在赵永生的跟前,身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几十个弹孔,鲜血已干涸成紫褐色,与衣襟凝结在一起,双手齐肘部以下被削掉了,抛在两三米外。
捡起两条血淋淋的手臂,赵永生蹲在三班长的遗体旁,脸上又浮露出怆痛的神色,三班长的英容笑貌又闪现在他的眼前。
“赵永生,你体质这么虚弱,是怎么验上兵的?”三班长诧异地瞅了瞅正襟危坐的赵永生,又瞧了瞧其他几个三班的战士,他们的表情无不带着疑惑,又望着赵永生,三班长惑然地问道:“你应该不会是后门兵吧?”
“不是。”赵永生略一迟疑后,坦率地回答道:“我是穷山沟里走出来的孩子,家里太穷,吃饭都成问题,我和我弟弟一年连新衣服新鞋都没有,上山砍柴都是光着脚板。”
眼眶湿润,他神情沮丧,泫然欲泣,哽咽着道:“在县城上初中的时候,我穿的衣服几乎全是亲戚送给我的旧衣服,家里太穷了,县城读书生活费太高,我一个月的钱只有十几块,只能一天吃一顿饭,有时候饿着急了就……”
鼻子一阵发酸,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双手捂着脸,颓丧地低下头去,小声地呜咽,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三班长立马窥测出赵永生是个苦孩子,他也是农村出来当兵的,当然很清楚农村尤其是偏远农村的穷苦生活状况,看得出赵永生跟绝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是为改变生活现状,或者说是为吃得饱穿得暖才来当兵的。
赵永生心里有很多苦楚,只是不便当着众人面倾诉,三班长非常理解他的心情,瞅了瞅其他的战士,均是哭丧着脸,便喟然长叹一声,温言慰勉着赵永生:“赵永生,不要哭,以后训练一定要多卖力气,表现要积极………”
两边脸颊扑簌簌地滴着泪珠子,赵永生又回想起不久前,穿越障碍的训练结束后,在军营附近的小溪里洗澡,三班长观察着他胳膊和大腿上的一块块瘀青的肌肉,肘部和膝盖上的瘢痕,叹息一声,郑重地问道:“小赵,听陈哥说,你来当兵是为了放飞你儿时的理想,是吗?”
赵永生一怔,说又是又不是,回答得模棱两可。
三班长说,你实话告诉我,你来当兵,拼命地训练,真是是为儿时的理想?
赵永生略事一思虑,认真地回答说,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来当兵有两个动机,一是我家太穷,供不起我读书,当兵可以吃饱穿暖,二是我从小就有个梦想,长大后当一名铁血军人,为保卫祖国而驰骋沙场。从我父母的角度来说,我当兵后部队管吃管穿每月还发钱,家里少一张嘴,多少好过点。
三班长半信半疑地问,这么说,你真的没想过转志愿兵,入党提干,长期留部队啥的?
赵永生不加思索,开诚布公地说,没有,我想当个铁血军人,但却不想长期呆在部队。
“为什么?”三班长惊异地注视着赵永生,大惑不解地问道:“我们这些兵大多是社会底层出身,在部队里历尽千辛万苦,说大了是保家卫国,说小了就是为改变命运,创造美好生活而打拼,你却和我们大不一样,为什么?”
坐在溪水里,用手搓揉着膝盖上的瘢痕,赵永生一本正经地回答说,说到底,其实还是改变命运,创造美好生活,只不过我不选择当兵这条路子,为什么呢?因为当兵只能解决我一个人的问题,为了让全家人都能过得好,我要用在部队里锻炼出来的体魄,顽强的意志和不屈不挠的情神,到沿海去艰苦打拼几年,只要我付出辛勤和汗水,相信会有回报的。
听了赵永生这番话后,三班长眼睛一亮,有种振聋发聩的感觉,他右手一拍赵永生的肩膀,坦率地道:“小赵,我被你的话启发了,我相信你,小赵,将来我俩一起去沿海闯荡一番。”
现在三班长已经为国捐躯,再也不可能和赵永生一起去沿海闯荡,开创事业,赵永生一咬嘴唇,一抹眼泪,神情又变得刚毅起来。
把砍断的一双手臂放在三班长的遗体上,赵永生的眼神里透露出无比炽烈的仇恨和怨愤。
在一个构筑在山体死角的屯兵洞前,躺着一具中国健儿的尸体,背上负着火焰喷射器,看得出他还没来得及发射火焰,藏匿洞内的敌人就抢先开了枪。
张召锋大吼一声,掩护我。
赵永生一个侧滚翻,卧姿出枪,十发一组的长点射,子弹打进洞口内,传来叽哩呱啦的惊叫声。
将一发人员杀伤弹插入发射管,40火箭筒往右肩头一扛,张召锋的右膝一跪,扣动了扳机。
炮尾的喷嘴冲出一大股暴风,张召锋的身子一抖颤,洞内火光一闪,轰隆一声闷闷沉沉的爆炸,又传来一片惊恐又绝望的号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