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爬起身,箭步疾奔,将到主峰突出部阵地边缘时,后脚忽然被软绵绵的物事绊了一下,身子立时不稳,朝右打了一个趔趄,就要摔倒,他赶忙用狙击步枪在地面一拄,方才稳住,低头察看,情状令他五内俱裂。
他的脚下躺着一具中国健儿的遗体,五官已经被弹片削掉,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是谁,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他非常熟识的战友。
陈小松在七连的时日虽然不算长,但他的枪法矫矫不群,自然有不少战友钦羡他的绝活,不约而同地来找他讨教,他也借机结识了很多战友,眼里这个战友虽然面目全非,但他从尸体的右手食指上辨认出,这个战友曾多次向他虚心求教,故而与他很熟悉这个战友扣扳机的食指。
陈小松见跟自己相交甚笃的战友惨死在眼前,当下怒火狂炽,仇恨烧红了他的双目,烧红了他的神经,烧红了他的肌肉。
他扔掉79狙击步枪,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支56冲锋枪,跪姿据枪扫射。
愤怒的子弹宛如一条火鞭,劈头盖脸地抽打向前方猛扑过来的敌军。
霎时之间,三个弯腰疾进的敌兵胸前连爆血箭,在钢雨里跳起死亡芭蕾。
铮铮铮的三下空撞声传处,56冲锋枪空仓挂机,陈小松愤愤地将空枪扔出,抓起79狙击步枪,起身边退边打,单发射击导致火力大折扣。
敌军方面,有个机枪手左脚向前迈出一大步,左膝一弯,俯身卧倒,利索地架起ppk轻机枪,就要朝陈小松扫射。
陈小松危在旦夕,眼看就要被打成马蜂窝了,忽然听得身侧响起一声粗哑的暴喝:“妈个巴子的,你他妈不要命了,快撤。“
喝声未落,一条壮硕人影若猎食猛鸷般自斜刺里扑过来,陈小松心头猛震,尚未及看清来者的形貌,甚至连念头都未及转过,只听嗵的一声,他腰胯就被一只大脚狠狠地踹中。
陈小松顿时觉得腰胯闷痛无比,有股强猛的力道撞得立足不稳,身子颓然朝侧后方的山坡摔跌下去,接着他就骨碌碌地顺着坡地翻滚。
就在跌落下山坡的瞬间,他看到有个身材魁伟战友站在自己适才的位置,身躯像暴雨风中幼苗一样猛烈抖缩。
陈小松如同一梱干柴那般顺着斜坡滚落,全身的肌肉被尖石硌得痛似火炙,但他心下明白,那个战友为了救自己,已经给敌人的机枪打成了血筛子,只是自己连那战友的面庞都未来得及看清,更甭说姓名了。
陈小松的背部撞到一截炸断的树桩,终于停止了滚动。
陈小松顾不着理会身体上那火辣辣的痛楚,侧翻起身,向山坡上方仰望,心头悲凄,那位战友奋不顾身,愣是将陈小松从死神大爷手里抢走,而自己却被敌人的子弹生撕活裂。
陈小松全身痛楚难当,但心里的悲痛更比刀刮鞭笞更要难受。他只觉得那个舍身救自己的战友好陌生,根本就不是七连的兵,至于是九连或者是八连的兵?恐拍他今生都难以查知了。
陈小松瘫坐地上,摧心沥血地号啕大哭。就在此际,他背后突地伸来一双大手,揪住他后颈衣领,奋力将他拽到一道横坎下面。
他定神一看,方才发现拖他的人是赫然是三班长。
三班长满头大汗,两眼血红,左手紧紧将陈小松摁在掩体内,气咻咻地向他说道:“失败了,妈的失败了,白眼狼的反冲击怎么他妈这么厉害?“
敌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牺牺精神和顽强悍勇的战斗意志令邓建国为之肃然起敬,也使他极为忧虑,因为眼下的情势表明,若想拿下老山主峰,弟兄们必将为此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邓建国俯伏在炸断的树桩后面,随身携带的冲锋枪子弹全部打光,只剩下三个手枪弹匣,已经到了囊中羞涩的窘境。
他正自忧心忡忡,忽地听得山坡上方枪声密若骤雨,子弹击中体,噗噗作响,凄厉惨呼声令人闻之心头发悚。
他心神一凛,连忙探头仰望山坡上方,眼前的情景直令他肝肠寸断。
只见五名敌军士兵各自操着ak-47冲锋枪,居高临下地连发扫射,七八个中国健儿正沿着坡地,飞也似的往下奔窜,殊不料这一来却将后背暴露在敌人的火力覆盖范围内。于是,摧枯拉朽的钢铁暴雨追着他们的屁股泼洒而来,他们各人腹背血花绽放,血箭标射,身体被弹雨残虐得千疮百孔,其中一名更是肚破肠流,尸身顺着斜坡朝下滚落,鲜血染得他滚过的红土更加凄艳动人。
邓建国当下目眦尽裂,肺腑欲炸,右手抄起ak-47冲锋枪,左手从背囊里摸出最后一发枪榴弹,装进gp-25发射器,随即长身而起,刷地提枪上肩,仰角曲射枪榴弹。
九点钟方位,三名敌兵正居高临下地向中国勇士们退避的阵地倾泻弹雨,冷不丁有一发枪榴弹自下直上地飞来。
隆然一声爆炸,这三名敌兵刚想展开趋避动作,但摧枯拉朽的毁灭能量已将他们包围,迅即残虐得粉身碎骨。
邓建国甫始俯伏缩头,一点钟方向的死亡钢雨飙然而至,直打得粗大的断桩梆梆乱响,木屑四散溅飞,断桩登时千疮百孔。
一点钟方向,有名体壮彪悍,形态狠厉的敌军士兵,单腿跪地,端着一挺ppk轻机枪,向邓建国的掩蔽物俯仰扫射。
邓建国埋低脑袋,胸脯紧贴地面,一时之间,根本不敢抬头,只听到子弹擦过头顶啾啾直响,碎屑物敲打得钢盔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
他尝试着侧过脸去,见右首不远处有一大块山石,虽然已被炮火摧残得满目疮痍,但却是个最为理想的掩蔽物。
在这块山石的旁边仰躺着一个中国士兵,脑袋向下,双脚朝往山坡上方,背部爆开好几个瓶口般大的弹洞,猩红的鲜血汩汩冒出,像极一个个泉眼。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显然是在适才撤退到山石旁,尚未及躲进山石背敌面,他就被身后追来的子弹击中背部,继而以身殉国。
邓建国心中一动,通过目力估测,山石与自己相距不过五米远,待敌人火力中断或稀落的空隙,全力施展身法,转移到山石后面,捡起那位阵亡兄弟的56冲锋枪和弹匣,尔后再寻机毁掉一点钟方向的那名敌军机枪手。
计议已定,邓建国凝神倾听,留意着那挺ppk轻机枪的五发长点射,但那敌人显然经过战火磨砺,老成干练,这样五发一组的长点射不但火力强猛,而且持续性更长,更易于他在射击时准确默算出弹药消耗量,也就便于他在枪膛内还有子弹的情况下,直接用备用弹匣撬掉旧弹匣,省去重新上膛的时间,从而使火力不会因为更换弹匣而暂时中断。
邓建国平心静气地等待了分把钟,见那挺ppk轻机枪死死地咬住自己,骤密的弹雨像恶魔的巨掌,将他摁压在原地动弹不得,当下不免心急火燎。
他微微扭动身躯,伸左手去左肋摸手榴弹,想要利用手榴弹爆炸激起烟尘屏蔽敌人的视线,自己乘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纵身跃出,旋即扑到大山石的背敌面。
平心而论,以他迅捷轻灵的身法,五米远的距离,他眨眼之间就能扑拢。然而,当他的左手触摸到空空如也的手榴弹袋,方才发现手榴弹也已消耗罄尽。
他登时气愤难当,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嘶声呼喊附近掩蔽物里的战友,赶快向一点钟方位扔手榴弹,掩护自己转移阵位。
他身后左侧有个战士蜷伏在弹坑内,听到他的喊叫后,立时会意,随即掏出一颗手榴弹,用嘴巴咬掉弦盖,稍许延迟数秒,扬手抛将出去。
手榴弹虽然落在一点钟方向,邓建国的掩体左侧六七米远的位置爆炸,掀起大蓬土块碎石,但敌军机枪手的视线丝毫不受阻碍,子弹仍旧极富节奏地敲打在断桩和地面之上,打得碎屑飞舞,泥浪翻腾。
索魂夺命的钢铁暴雨来回地蹂躏,断桩几乎被撕烂揉碎,邓建国若再不寻机转移阵位,那可就当真有性命之忧。
那战士眼看着邓建国被敌人的强猛火力迫得毫无还手之力,生命已达岌岌可危的境地,当下心想:副连长的单兵战斗技能炉火纯青,是进攻部队的顶梁柱,如果副连长惨遭不测的话,那部队的战斗力可就大打折扣,为了确保部队的顶级战斗骨干不受折损,为了顺利攻占老山主峰,为了更多的战友不流血牺牲,为了中国军人的荣辱尊严,也为了祖国和人民不受外敌欺凌污辱,自己得舍命掩护副连长转移阵地。
心念疾转,他微微抬头,瞥眼之间,见邓建国借以隐蔽的断桩几欲碎烂,几发子弹几乎贴着邓建国的钢盔掠过,其中有发子弹擦过钢盔,发出铿的一声脆响,显而易见,邓建国已是强弩之末,危如巢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