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战士不再犹豫,心下一横,狠狠一咬牙关,声若裂帛般向邓建国喊道:“副连长,你赶快转移,我来掩护你。“
喊声未毕,那战士腾地直起上身,双膝跪地,端起56冲锋枪,直朝一点钟方向猛扫劲射。
敌军机枪手正兀自用强猛的火力迫压邓建国,子弹撕碎揉烂了邓建国的掩蔽物,眼看邓建国就欲无所遁形,蓦在此刻,山坡下方冷不丁飞上来一束子弹,堪堪掠过他的脸颊,灼热的弹道劲气直烫得他肌肉痛如火燎。
他心头狂骇,立时知道生命岌岌可危,疾忙侧头拧腰,掉转枪口,循着子弹飞来的方位扫射。
与此同时,邓建国陡然听到身后那个战士的喊声,立即会意,无暇多想,当下双手掌撑地,狠力一按,两脚脚尖猛蹬地面,硬生生地将身子往右侧弹开一米左右。
哒哒的连发扫射声,宛似鞭炮燃放,那战士睚眦尽裂,端着56冲锋枪压制山坡上方的敌军机枪手。
他正打得起劲,一泼弹雨骤然卷至,他胸前背心噗噗的爆出数条血箭,身像筛糠那般抖抖索索,迅即被弹道劲气撞得仰头后倒,56冲锋枪脱手甩到空际,仍然哒哒的喷咕着火舌,而他的尸身却顺着斜坡,头下脚上地滑动出几米距离。
邓建国弹出残缺不堪的掩体,旋即来了两个侧滚翻,滚到牺牲大山石边的那个战士的尸身上,右手揪住尸身腰部的武装带,纵力又是一个侧身翻滚,躲进山石背敌面,同时也将那战士的尸身拽进山石后面。
邓建国迅疾从那战士的尸身左肋取出一颗木柄手榴弹,咬掉弦盖,待手榴弹嗤嗤的冒了几秒的白烟,随即甩手抛向一点钟方向。
敌军机枪手将那个舍身掩护邓建国转移的战士打得血肉横飞,甫始掉转枪口,瞥眼之下,忽地见得邓建国掷出的手榴弹凌空爆炸,火光夹杂硝烟,直令他眩目神驰。
就在敌军机枪手疏神的当口,邓建国已自那战士的尸身上取下56冲锋枪,腾地长身而起,迅急提枪上肩,仰角对准七点钟方向就是一通连发扫射。
邓建国这几下战术动作有如兔起鹘落般迅捷利落,似羚羊挂角那样飘逸流畅,当真世无其匹。
敌军机枪手刚自意识到情况不妙,就听得子弹破空的啾啾锐啸声,他蓦然觉得胸脯传来一阵钻心剐骨的剧烈刺痛,腰部四肢的劲力登时颓失,轻机枪变得重逾千斤,已然无力端起,脱手跌落于地,大脑一阵晕厥,意识随时模糊起来,腾的一声,身子向后仰倒下去。倒地的瞬间,他隐隐然然地看见自己的胸脯爆出两股血泉,咝咝的喷起老高。
邓建国收枪缩头,长吐一口气,即刻动手从那战士的尸身上解下两颗木柄手榴弹,抽出三个冲锋枪弹匣,弹药总算得以补充。
此时此刻,越来越多敌军援兵冲杀到了老山主峰北边突出部阵地前沿,旋即展开报复性的反冲击,强劲的火力追着后撤的那些中国健儿们猛烈扫射,霎时之间,钢雨铁火笼罩着整个战场,残肢断体随处可见,人体脏器俯首即是,鲜血在被炮火反复梨过的山地上淌出一条条暗红的河流。
据守老山主峰阵地南边的敌军遭受着中国军队两个营的猛烈进攻,景况极为窘迫,极其严峻,早已是自顾不暇。殊不料,他们竟然能抽调出兵力火速驰援情势十万火急的北边阵地,而且火力迅猛之极,大出中国军队的意料之外,就连大智大勇的邓建国也为之而骇异无比,因为敌国守军奉了高层的死命令,不惜任何代价,誓与阵地共存亡,而中国军队一鼓作气,步步为营,老山失守几近成为定局,他们进退维谷,索性同中国地面进攻的步兵部队拼个鱼死网破。
敌军被逼得狗急跳墙,反咬中国军队一口的狠残劲头当真令人侧目,以冯明学、邓建国为首的中国勇士们在仓猝之间,竟然给敌军援兵打得张皇失措,一时毫无还手之力,被迫暂时放弃即将攻陷的北边阵地,退回攻击出发阵地。
由于敌军援兵的反冲击迅猛已极,中国勇士们撤退得太过仓促,战斗队形也散乱无序,加之事先又没有布置重火力掩护,是以中国勇士们的后背暴露在敌军的追击火力覆盖范围内,继而上演了一场一步一寸血的死亡大撤退。
短暂而激烈的反冲击过后,敌军援兵已经夺回老山主峰北边突出部阵地,迅即集中火力追击扫射正在后撤的那些中国战士,一场血雨腥风,肢肉横飞的大屠杀立刻拉开帷幕。
不时有中国战士的后背中弹,在钢雨铁火中抽搐着躯体,背心爆裂出数条猩红血箭,手舞足蹈地倒下去,倒下就倒下了,无人去理会,中国战士们各人一股脑儿地往攻击出发阵地撤退,谁也顾不上谁,因为在钢雨铁火当中,每个人都命悬一线,每秒钟都有被满天横飞的子弹和弹片击中的几率,生死完全由死亡大爷摆布。鲜血有如粘稠的浆液那般四散溅溢,彰显着中国健儿们赤心报国,蹈死不顾,血溅五步的忠诚,勇气和壮烈。
有个战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前边的战友后胸勺中弹,头骨炸裂,红的血浆,白的脑汁,像西瓜汁拌搅豆腐脑那样横飞乱射,溅在他脸庞和眼角边,立时只觉视线模糊。
他迷迷蒙蒙地望见战友顶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身子在惯性冲力的催动下,跌跌撞撞地向前抢出几步,扑腾一声倾倒下去,旋即骨碌碌地朝山坡下方滚落。
他当下七窍生烟,目眦欲裂,掉头转身,狂怒暴吼着,端起56冲锋枪冲着敌军方向猛扫劲射。然而,在敌军更加疯狂,更加狠厉,更加残毒的弹雨席卷下,他的反击无论多么凶猛,相形之下,都显那么微不足道。
转脸之间,这个中国战士的56冲锋枪空仓挂机,他正待更换弹匣,一泼钢雨猛可袭来,他遍体血浆迸射,身子被弹道劲力撞得飞了起来,在空际洒落起血雨肉糜来。
扑腾一声沉响,这中国战士的尸身重重跌落地面,随即头下脚上地顺着斜坡向下滑落数米远,直至脑袋撞到土堆上面,方才停住下滑的势头。
一班长蜷局在土堆背敌面,几发流弹扑打在土堆顶部,发出啾啾的尖厉破空啸音,激得尘土飞舞。他侧转身体,从土堆右下角探头察看,一瞥之间,眼前的惨厉情状着实令他痛如摧心剖肠。
只见一个战友竖躺在土堆向敌面,脑袋顶着土堆,四肢仍在微微抽搐,面色灰败,脸颊肌肉剧烈痉挛,双眼目光呆滞,毫无神采,定定地望着昏暗浑浊的天空,喉咙管忽胀忽缩,嘴巴歪曲变形,而胸脯和腹部爆裂开十多个血窟窿,稠血源源不绝地挤涌出来,染得他遍身猩红刺目。
一班长一见这种惨怖情状,当下心如刀割,斗胆抬高上身,伸长右手,揪住这位战友的衣领,正待用力将他掎进土堆背敌面。
突然之间,这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噜的怪响声,嘴巴鼻子扭结成一团,双手在地面拼命胡抓乱挠。
一班长心头大急,索性豁命抬高上身,右手揪紧这位战友的衣领,右臂拼力往右一掎,旋即朝下一抻,愣是将这位战友的上身拽进土堆后面。
就在此刻,这位战友的肺部霍地剧烈鼓胀,噗哧的一声,张嘴咳出一大口浓血,喷得一班长满脸都是,而他的鼻孔内也有大量稠血淌流出来,两脚蹬了两蹬,脑袋颓然朝右侧歪去,便即寂然不动了,双眼仍旧圆睁,瞳孔全部扩散,泛出灰白,生气尽失。
一班长一伸左手,抹掉脸孔上的稠血,见这位战友已经用鲜血和生命诠释了铁血男儿赤心报国,披肝沥胆的悲壮和豪情。
他心头悲愤已极,左手抚在这位战友的脸膛上面,轻轻一搌,为其合上双眼,随后右手抄起ak-47冲锋枪,左手撑在土堆上方,抬高上体,探头往外张望。
只见又有一个战友飞也似的冲下山坡,一束子弹追着他急速奔走的轨迹泼泻而来,打得他刚刚跑过的坡地泥浪滚腾,碎石乱溅。
一班长左手迅疾抓住牺牲在身旁这位战友的肩膀,用力一掀,这位战友的尸身翻了个滚。
他将这位战友的遗体从土堆背敌面挪开,腾出这么一小块可供一个成年男子侧身俯伏的位置来。
倾斜的坡地上,那个战友正自疾步飞奔,敌人的弹雨追得他无处藏身。
一班长索性双膝跪地,把ak-47冲锋枪往土堆上方一架,右手食指扣放扳机,灵活地变换着三发短点射,五发长点射,力图用微薄之极的火力来压制山坡顶上的敌人,同时暴声向那位战友喊道:“兄弟,快到我这边来。“
那位战友显然被猛追不舍的死亡钢雨逼得懵懂不堪,面对一班长的喊声,恍若未闻,仍是一股脑儿地往山坡下飞跑,几乎是直线奔走,每秒钟都有数十次饮弹浴血的概率。
一班长心急气闷,边开枪掩护,边声嘶力竭地喊道:“兄弟,不要跑直线,快往我这边跑,快过来,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