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彝族头领大概都三四十岁左右,长得强健魁梧,身穿典型的彝族服饰,梳着彝族特有的“天菩萨”发式,头上盘着黑色头巾,裹成一尖锥状的“英雄结”斜插在额前,耳朵上戴着银耳圈、蜜蜡珠等饰物。两人显得很客气,用汉语问道:“不知这位官长如何称呼?”
吴俊垒连忙拱手致意道:“在下姓吴,吴俊垒。汉军第五师师长。”
“吴将军,您可以称呼我罗洪·阿力木,这位是倮伍·吉克约日。我是罗洪部落的头人,吉克约日是倮伍部落的头人。这次我们带着三大箱金银珠宝、二十坛美酒、五十匹好马、两百只肥羊,以及我们两个部落的诚意前来贵部。因为我们想和贵军联起手来。”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准备下跪行大礼。
吴俊垒大喜,这种送上门的好事他自然不会推却,处理汉族和彝族的关系本来就让他头疼不已,眼下如此一个好机会肯定要牢牢把握了。他连忙扶住两人:“二位万万使不得呀!这种大礼是拜天地祖宗和父母的,我怎么受得起呢?我们大汉军讲究人人平等,已经废除了这种跪拜方式了。阿力木领袖和吉克约日领袖真是太客气了!我们大汉军和大汉政府其实是非常渴望能和彝族同胞们和睦相处、携手并进的,我们绝不会像满清政府以及以前的历朝历代那样欺压彝族兄弟。二位主动伸出友好之手,我们真是求之不得…”
阿力木先是很惊讶,因为他们以前见清廷的官员都是要跪下磕头的。他点点头道:“有吴将军这番话,我们更加放心了!吴将军,我们罗洪部落和倮伍部队其实是非常愿意和你们和睦相处的,我们也不愿意和汉族兄弟发生矛盾冲突,我们对汉族和满族的斗争并不感兴趣,我们只想守住我们先祖留给我们的这片大山和土地。至于你们在进入大凉山后的种种冲突,其实都是万恶的果基部落在作祟捣鬼!他们早就被满清朝廷给收买了!所有针对你们的坏事都是他们一手干的!这和我们罗洪部落、倮伍部队毫无关系。吴将军,你们想要在这里安定下来,就必须要铲除万恶的果基部落!而我们,则愿意协助你们一臂之力!”
吉克约日也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愤恨的神色:“是的!大凉山动荡的源头,都来自果基部落!他们不但刻意处处刁难你们,和你们汉人作对,还经常欺压我们倮伍部落、罗洪部落等弱小的部落,他们简直就是一群残暴的野蛮人!所以,想要让这片大山恢复和平,就必须要彻底铲除果基部落!吴将军,我们希望能和你们联手起来,消灭该死的果基部落!然后我们再和平相处。”
吴俊垒隐隐感到不对劲,他小心地问道:“请问,这个果基部落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阿力木和吉克约日的叙述中,吴俊垒大致知道了更多的凉山彝族各部落内部的信息。居住在大凉山地区(川南地区)的彝族居民总人数有一百五十万,共分为100多个互不归属、各有固定领地的家支。所谓的“家支”,是彝族奴隶制社会制度下的一种父系血缘集团组织,相当于家族式的部落,也相当于一个个小王国,家支部落的头人自然是这一个个小王国的统治者和领导者。而在这一百多个家支部落中,势力最大的就是果基、罗洪、倮伍这三个家族,而果基的实力则最雄厚,除了他们本族家支外,还有七十多个其他小规模的家支附属于他们,果基占有凉山地区三分之二的领域和绝大部分的肥沃农田,拥有八十多万人口。罗洪家支和倮伍家支加起来也只有区区二三十多个部落组成,两个家支总人口不过三十多万。这三大家支为了扩大本族地盘以及互相争夺凉山地区的控制权,长年累月不断爆发械斗和小规模的战争,由于罗洪家支和倮伍家支势力单薄,因此两个家支便联合起来对付果基家支,但毕竟实力悬殊,因此罗洪家支和倮伍家支无法抗衡果基家支的扩张,两家的大片地盘不断被果基家支吞并霸占,附属于两家的一些小家支也纷纷见风使舵地投奔果基家支,使得罗洪和倮伍几乎分崩离析。而最重要的是,果基家支还得到了云贵地区清廷势力的支持,这让势单力孤的罗洪家支和倮伍家支更加无法与之抗衡。
近乎走投无路的罗洪家支和倮伍家支只能求助于汉军这支新崛起的势力。尽管他们对汉军并不是很有好感,但看到汉军确实是军纪严明,也隐隐觉得汉军有点与众不同,同时也有点病急乱投医的必然。阿力木和吉克约日还告诉吴俊垒,果基家支背后已经被满清云贵总督府给收买了,他们不但不断骚扰袭击汉军,而且还准备配合云贵清军里应外合,打进四川,推翻大汉政权。
吴俊垒顿时感到事情变得更加棘手而复杂起来。很显然,果基家支和罗洪家支、倮伍家支之间的争斗属于彝族内部的事情,自己肯定不能粗暴干涉内政,并且还要起到调解作用。
认真思索了后,吴俊垒对阿力木和吉克约日郑重地道:“我们大汉政府和大汉军一贯视非汉族的各少数民族都是同胞兄弟,我们的原则是各民族一律平等,大家团结起来一起建设我们的国家。对于你们和果基家支的矛盾,我们并不愿意采取武力的手段解决,我本人很愿意调解你们和果基家支的关系,大家一起和平生活在这片美丽的土地。停止干戈、停止流血。”
阿力木和吉克约日惊讶地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气愤道:“吴将军,您怎么是这种态度呢?果基家支罪恶滔天,即使是大神也不会原谅他们残忍的罪行的!如果吴将军您帮助我们铲除了果基家支,那果基家支霸占的土地、财富、牛羊、女人,我们都愿意和您平分!果基家支既然勾结满清,那他们也是大汉国的敌人,我们非常渴望得到大汉的支持,同仇敌忾!”
吴俊垒语重心长且推心置腹地道:“二位,我们汉军进入大凉山地区并不是为了抢夺你们的土地和财富的,我们是来帮助彝族人民脱离满清朝廷的残暴统治以及建设家乡的,我们的军队从来没有对你们干过坏事,想必这一点你们是有目共睹的吧?我们并不贪图你们的土地、财富、牛羊、女人,我们真心诚意希望彝族人民和汉族人民团结起来的。二位请认真想一想,如果我们汉军是过来霸占你们的土地和财富的,那我们为什么不和果基家支勾结起来呢?要知道,果基家支的势力比你们更大呀!这是因为,我们非常不愿意采取流血的手段的,用我们汉人的话说,你们都是彝族人,都是手足兄弟,都有同一个祖先,又何必手足相残呢?为什么不‘化干戈为玉帛’呢?为什么不握手言和呢?你们之间的争斗已经持续了很多年,死了多少人?停止斗争、化解仇恨、安居乐业、丰衣足食,难道不是你们族人最想得到的吗?”
阿力木和吉克约日再次互相对视,两人沉默不语。他们也有自知之明,果基家支已经快要吞并他们的家支了,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情况下,能够夺回当初失去的土地就已经很好了,至于消灭果基家支、瓜分凉山地区,那也只是一个奢望而已。最重要的是,这个吴将军说的也很有道理,没完没了的部落仇恨、没完没了的斗争、没完没了的流血,也确实令人疲倦了。阿力木迟疑道:“吴将军,果基家支非常嚣张狂妄,您有把握说服他们把当初侵吞我们的土地和财富归还给我们吗?”
吴俊垒庄肃地点头道:“我会竭尽全力的。如果说服不成功,我们汉军也会保护你们的。”
阿力木和吉克约日感激地道:“那真是谢谢您了。我们不便多打搅您,先告辞了。”
吴俊垒笑着道:“好!那我就不送了。不过,你们带来的礼物还是带回去吧!”
阿力木惊讶道:“怎么了?吴将军您是嫌少吗?”
吴俊垒连忙道:“当然不是!我们汉军是有严格纪律的,其中的一条军纪就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如果违反了军纪,上至将军下至士兵,都会严惩不贷。我可不敢违反军纪呀!再说了,你们的这些金银和牛羊拿回去分给你们部落里的穷苦百姓,不是更好吗?”
阿力木和吉克约日惊讶地反复看着吴俊垒,惊愕了好一会儿后,齐齐由衷地佩服道:“以前我们给满清的官员送礼物,他们都来者不拒,而且还贪得无厌、越要越多,而你们大汉军这种‘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作风,我们确实是第一次看到!吴将军,我们真的不得不佩服!你们大汉军确实和以前的朝廷军队不一样,是一支真正的仁义之师。”
吴俊垒连连谦虚道:“哪里哪里!二位过奖了!”
送走了阿力木和吉克约日后,吴俊垒叫来董彦杰:“你团里那个连强买强卖的是那个彝族家支的?”
董彦杰回答道:“就是那个果基家支的。我们通过几个彝民才知道,他们的头人果基木吉给整个果基部落都下了命令,只要有人胆敢卖粮食和油盐酱醋等东西给我们,一律砍手。”
吴俊垒蹙眉思索了一下,望向董彦杰:“我决定亲自去见这个果基木吉,你有没有勇气和我一起去?”
董彦杰大声道:“当然有!就是龙潭虎穴,也不在话下!要是打起来,我手中的突击步枪保证能杀开一条血路!”
吴俊垒摇头道:“我们不是去打打杀杀的,而是去道歉以及调解关系的。都不许带武器,我们也不带卫兵。另外,你犯事的那个连的士兵也跟我们一起去,我们去给人家负荆请罪。”
董彦杰气愤道:“明明是他们蛮不讲理,怎么还要我们去低声下气!”
吴俊垒道:“这样才能证明我们的诚意。我们决不能和彝族刀兵相见,这样不但不符合我们政权的利益,也严重地违背了我们‘各民族一律平等’的原则。有时候,先做点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
董彦杰勉强点点头:“好吧!我服从命令。”
派出去的翻译在中午十二点回来了,带来了果基家支头人果基木吉的口头回信,他愿意和汉军总指挥官吴俊垒见面,地点就选在西昌以南两百里的羊坪山鱼海边,但不许汉军带士兵来。吴俊垒接到回信后,立刻带着董彦杰以及一百多名犯事的士兵。每个人都赤手空拳、手无寸铁。一行人骑着马紧赶慢赶了三个多小时,总算赶到了鱼海边。
鱼海其实并不是海,而是一个大湖。湖边虽然风景宜人,但此时却杀气腾腾,因为足足不下上千人的彝族士兵正排列在约定地点,简直是人山人海。董彦杰连忙拉住吴俊垒:“师长,小心!他们似乎不怀好意!那么多士兵,肯定是心怀不轨!说不定这是个圈套!不能去!”
吴俊垒犹豫了一下,坚定地摇头道:“不行。这可能是他们对我们的考验,如果我们现在落荒而逃,那就会成为胆小鬼和笑柄的。走!”
一行人陆续下马,缓缓地走上前。湖边已经搭好了一个台子,岿然端坐着一个年约五旬的彝族汉子,虎须鹰目、虬髯连腮,两边侧立着一名精壮的青年人和上百名手持老式火枪的彝族士兵,其余的彝族士兵也个个腰挎大刀。吴俊垒断定那个五旬男子就是果基家支的头人果基木吉,立刻大步流星走上前拱手道:“大汉军南路军总指挥兼第五师师长吴俊垒特来拜会果基木吉头人。”
果基木吉用阴沉的眼神看着吴俊垒,也不回礼:“吴将军,不是约定你不许带卫兵的吗?那你怎么还带这么多卫兵?”
董彦杰忍不住怒道:“你自己却带了上千的士兵,却不许我们带卫兵,什么意思?”
吴俊垒拉住董彦杰:“木吉头人,我们确实没有带卫兵,您看看我们,都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这一百多名士兵,其实是今天上午强卖了贵方粮食的犯事士兵,我特地带着他们前来向贵方道歉。”说着,吴俊垒目视了一下董彦杰。
董彦杰努力忍气吞声地上前拱手道:“木吉头人,我是他们的团长,今天上午多有得罪,请你谅解。”
果基木吉冷冷道:“一句道歉就完了?你们抢夺我们的粮食,简直没有把我们果基家支放在眼里!简直是侮辱了我们整个彝族!哼!”
吴俊垒诚挚地点头道:“请木吉头人放心!我们大汉军是一支有着严格纪律的部队,违反了军纪,就必须遭受处罚!”他转过身,对犯事的士兵厉声道,“立刻执行军法!每人三十皮鞭!同时给我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是!”士兵们训练有素地分成两列,其中一列士兵取出带来的皮鞭,另一列则排成一排并脱掉上衣。手持皮鞭的士兵一起挥动皮鞭,响亮的抽打声中,被执行军法的士兵背上立刻绽开了一道又一道血痕,士兵们咬紧牙关忍受着,同时一起唱道:“
“大汉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第二不拿群众一针线,群众对我拥护又欢喜;…
三大纪律我们要做到,八项注意切莫忘记了。
第一说话态度要和好,尊重群众不要耍骄傲;
第二买卖价钱要公平,公买公卖不许逞霸道;…”
吴俊垒厉声道:“弟兄们,你们知错了吗?”
“知错了!”士兵们背上鲜血淋漓,一起大声道。
观看这一幕的彝族士兵们纷纷露出了惊讶而迷惑的眼神,并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而果基木吉的眼中也露出了一丝惊愕的目光,脸上的戾气也慢慢被一丝困惑而取代了。吴俊垒再次诚恳地对果基木吉拱手道:“木吉头人,我的士兵犯事了,我作为军官也有责任,我本人再次向您道歉。那几户彝族人家的损失,我们也会赔偿的。”
果基木吉摆摆手,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吴将军,你和那位董团长都请坐吧!我们彝家人也绝不是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野蛮人。我们也是讲道理的。作为果基家支的头人,我只想保护我的族人不被外人欺负,能够安居乐业。希望你能理解。”
吴俊垒连忙道:“木吉头人这种爱民如子的精神真让人佩服。”说完和董彦杰一起坐下。
果基木吉示意两个佣人给吴俊垒和董彦杰倒酒,然后用犀利的眼神看吴俊垒:“吴将军,我们彝家人和你们汉人一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汉人和满人的争斗,我们也不感兴趣。我们对你们汉人的地盘并没有野心,我们只想守住我们彝家人先祖留给我们的这片大凉山。可是,你们汉军为什么要侵略我们的家园呢?据说你们还在成都和重庆等地大肆屠杀和驱赶我们其他的彝家同胞,这些罪恶的行为,你们怎么解释?”说着,果基木吉的口气咄咄逼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