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飞机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损伤,只是那两个主轮磨损得厉害,就这么一个起落就把轮胎表层的花纹都给磨平了,应该算是报废了,肯定是不能再使用了,轮胎没给干爆掉已经算是很侥幸的了。好在前不久这架飞机上换装了两个新轮胎后还没飞几个起落,基本上还能算是新的,如果是两个老旧一点的轮胎的话,那可就毁了,搞不好就爆胎了,后果不堪设想,肯定是不能这么幸运的了。
这个时候,空勤大客来了,把飞行员们都按照我的要求给拉过来看现场了。
“空勤大客”是指飞行时拉飞行员进场和退场也就是进出机场的大客车,毫无疑问这一般都是这个机场最好的大客车了,由场站负责维护、保养和驾驶,我们飞行团根据需要只管使用,当然一般情况下也只能是给飞行员集体活动时使用。
“干什么啊?怎么飞行员都过来了?是谁让飞行员都过来的?把他们都搞到这边来干什么啊?”副师长满脸的不高兴,劈头盖脸、不由分说地冲着钱副团长就质问起来。
“噢噢,是我让他们过来的,看看现场,好好吸取一下教训!另外再让他们帮着推一下飞机。”看这情形有点不对,我赶紧接过来话头,解释了两句。这个也的确是我的主意,不能让副职替我背黑锅啊?那不是我做人与做官的风格。
“这干什么?把飞行员吓着可怎么办啊?推飞机有这么多的机务人员呢,还不够啊?”副师长脸色稍微缓和下来一点,对我颇为耐心细致地阐述着他的道理。
“是啊,是啊!团长啊,这个现场还是别让飞行员看的好,别看出心理问题来了,以后都不敢飞了!”这是我们团政委在一旁附和着副师长,一起在做我的思想工作。
看到副师长和团政委都这样认为,我也就不好再坚持什么了,告诉钱副团长让大客先把飞行员拉回家去,等我们领导看完现场回去后再和他们一起研究,把现场情况给飞行员介绍讲解清楚。
这里所说的“家”自然不是指飞行员个人自己的家了,而是指飞行员的集体宿舍,也就是飞行员的办公室兼宿舍吧,是他们航理学习、技术研究及飞行准备的地方。我们在外场飞行的时候,习惯上就把内场也就是营区喊成“家”,管机场飞完行的退场叫做“回家了”。
其实,我心里还是很想叫飞行员看看现场,受受教育的,给他们点强刺激也好,这样才能在脑海里打下深深的烙印,进一步强化他们的安全意识。再者说了,这个现场也没什么啊?又不是飞机摔了,飞行员牺牲了,现场血淋淋的,惨不忍睹,其他飞行员看了受不了,留下心理阴影,以后就不敢飞了的。
记得我们航校毕业刚分到航空兵作战部队的时候,第一次集体休假之前的最后一个飞行日,我们一个同学就因起飞意外掉伞、中断起飞冲出了跑道。那时我们机场的条件有限,还没有什么拦阻网呢,所以这个家伙直接就冲出了机场范围,冲到了老百姓的庄稼地里了。那时正值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东北大地已经开始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了,所以土地十分的泥泞,飞机冲了出去可不是用个牵引车就能拉得回来的。最后只能是在机轮下面垫上一种专用的窄钢板,用人力去把飞机给推出来。那次,当时的团领导就要求所有参训的飞行员都要去看现场,受教育,不仅如此,最后还要我们参加推飞机,站到泥泞的土地里面和机务一起推!这次经历给我们留下了终生的印象,当然也是十分深刻的印象,那就是安全无小事,飞行上稍有不慎就可能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不幸,给国家和人民的财产带来严重的损失。
减速伞是飞机着陆时使用的,在正常起飞的时候肯定是用不上的,除非你是遇到特殊情况需要紧急中断起飞,那种情况下才需要飞行员及时放出减速伞帮助飞机减速,在安全的范围内终止起飞。但是,有时极个别情况下,由于机械故障或是线路短路以及飞行员使用错误等原因,正常起飞的时候也可能出现减速伞意外放出的,这种情况很罕见,而且危害极大,很难处置,通常都是需要中断起飞,因为飞机是不可能带着减速伞起飞得起来的,也很难在拉断减速伞之后还有足够的距离增速到能够安全离陆的。
正是基于我自己曾经有过这样深刻的感官认识,所以这一次我还是很想让飞行员们来看看现场、受受教育的,另外再帮推推飞机,也了解一下机务人员的辛苦和不容易。如此既增进了空、地勤之间的友谊和情分,也安抚和平息了个别机务人员心中的不满情绪:“哦,你们飞行员平常吃香的喝辣的,飞行的时候又神气活现的。结果飞还不好好飞,把个好好的飞机给飞到跑道外面去了,然后你们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我们给你们来‘擦屁股’啊?”
当然了,这只是我自己在那儿换位思考呢,估计是不会的,不会有机务人员有这种认识的,在飞行中发生问题后,他们一般都是非常理解飞行员的,不会因飞行员的错误增加了他们的工作量而牢骚满腹、怪话连篇的。
可是,现在副师长和团政委都不赞同我的这种做法,我自然也是不好坚持的了,毕竟他俩都比我兵龄老,而且副师长还是我以前待过的那个团的团长和参谋长,当过我4年多的领导;而政委也是老政委了,和我搭班子已经是陪了第3任的团长了。罢了,罢了,就按他们说的办吧!好在他们也是出于好心,只是看问题的角度和深度不一样罢了,出发点都是好的,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所以,虽然我心里有点不痛快,但还是勉强按他们说的做了,争取大家都是殊途同归吧。
结论很快就出来了,毫无疑问,对照“飞行事故征候标准”,我们这就是一起典型的事故征候。就按这个上报吧,也只能是按照这个上报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是不可能隐瞒不报的。如果那样的话,那可就是整个性质变了,也是把一个问题变成了两个问题,把技术问题变成了思想问题、作风问题,也就是把飞行员的问题变成了党委和领导机关的问题了。
飞行团是我们空军航空兵部队的基本组训单位,在飞行中发生事故或是事故征候等问题的时候,要由飞行团开始逐级上报。上报到哪一级则要根据问题的性质和后果了,这个便是由上面去把握的了,反正我们作为飞行团是只有上报的权限和责任。
数日后,军区空军关于我们团的这起事故征候的通报来了。按照我们当时施行的训练法规的相关要求,事故征候至少要报到军区空军,典型的、性质严重的则要报到军委空军了。军区空军则会根据具体情况,在本区范围内发通报到各个飞行团,让大家都充分吸取教训,防止发生类似的问题。
军区空军这次对我们团事故征候的通报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措辞和语气都达到了军用文书的极致——“飞机下滑速度这么大,飞行指挥员到底看出来没有?为什么没有看出来?到底还能不能看出来?飞行指挥员到底还能不能指挥了?”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个里面说的“指挥员”其实特指的就是我,虽然当时我不是计划上的指挥员,但毕竟一是我是当时实际拿话筒的指挥员;二是我是一团之长,想躲也躲不掉的。
说实话,面对这“四个为什么”我的确心理压力很大,也很自责,更是十分的懊恼:真是的,都怪我自己心存侥幸,刚到机场发现新飞行员大队没有输gps的时候,我就应该果断把关,先不让他们飞了。哪怕就在现场用上一个小时,耽误一个起落的时间,让他们输好也行啊?另外,早在562下滑的时候,我发现他高度高、速度大的时候,也应该果断下令让他复飞,不要直接着陆了,再稳稳当当地来上一圈不就完了吗?两次机会我都没有把握住,怨谁呢?还不是只能怨我自己,你自己是一团之长,你该果断的时候不果断,反而是优柔寡断;该下决心的时候也没有下定决心,反而是心存侥幸的。
这件事过后十来天,师长来我们机场跟班飞行。那天在他的办公室我们谈起了工作,师长征求我的意见,要把钱副团长的指挥员停掉,就是不让他指挥了。就是因为562这起着陆冲出跑道事故征候,要让他“买单”,让他负这个责任。
听完师长的话,我不由得心里一惊,真没想到师长会有这种想法,要这么处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