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班上练”,副师长飞的是教练机,坐在后舱,前舱是一名姓马的飞行大队长,他俩出目标。“出目标”是指担任目标机,拦截课目训练时不仅需要拦截机,而且也还需要目标机,不然拦谁去呢?总不能逮着个民航飞机你就去拦它吧?那叫危险接近,是事故症候(指可能导致飞行事故的比较严重的飞行问题)啊!
本来,副师长这次的飞行任务还是比较轻松的,一是他担任的是目标机,既不需要去搜索发现,更不需要去占位攻击(当然是模拟攻击了);二是他坐在后舱,既不需要去亲自驾驶飞机,也不需要去使用多少机载设备。正常情况下不过就是打开几个电门,帮助前舱检查检查飞机的各系统工作而已。但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出事了,而且差点就是出大事了!
当时我恰好是坐在塔台,担任飞行指挥员。开飞的时候,一切都正常,只是能见度比较差,也是处于机场开放条件的边缘,甚至还是没有完全达到。但是这个时候,我们到这个机场轮战已经有3个多月,对机场环境都比较熟悉了,对气象条件也比较适应了,所以对这样的天气也不再畏惧,只要能见度大于1公里我们都是敢飞的。
9点整,副师长带着大队长驾歼教六率先起飞,沿着目标机的航线转弯出航了。间隔2分钟后,也就是9点02分,担任拦截任务的4驾歼八分成两个双机编队跟进起飞,到空中集合好,编成4机右楔队,在指挥所的暗语引导下,飞向了拦截机的航线。
从塔台上看,能见度确实是比较差,远远没有达到气象台的预报,起飞的飞机刚一收起襟翼我们就基本看不到了。机场旁边、塔台正对着的那座乌龙背也是若隐若现的,更加显得神秘莫测,仿佛真是有一条乌龙盘踞在那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旦现身从风云”的。乌龙背是一座海拔600多米高的山峰,距机场正好4公里左右,被作为机场能见度是否达到4公里的典型标志。从空中看上去,不仅是山势嶙峋,刀刻斧凿,而且山脊连绵,首尾呼应,像极了一条出海的蛟龙,闯进了大山深处,盘踞在高山之巅,正弯着身,弓着背,蓄势待发,等待着龙归大海的那一天。
一般情况下,拦截训练的目标机和拦截机起飞以后飞的是不同的航线,到了预计的拦截地段后两条航线会以30度左右的夹角汇聚到一起。打个比较形象的比喻,两者的航线好比是一个三角形,目标机处于三角形的右下角,拦截机处于左下角,那么上面的那个角就是它们最终汇聚的地方,那个地方就是拦截机将要拦上目标机的地方。这个地方用飞行术语来讲,就是“飞向前置点”里的“前置点”。当拦截机在“三角形”的左下角看到右下角的目标机的时候,不能沿着下边直接对着目标机也就是“三角形”的右下角去飞,因为目标机不是静止的,而是在高速运动着的,你直接对着它去只能落后:当你飞到“三角形”右下角的时候,目标机已经飞到“三角形”的上角去了。所有,你只能是对着“三角形”的上角飞也就是所谓的飞向前置点,才能最终在那里正好把目标拦截上。
这一次也是这样,副师长、马大队长驾驶的目标机和4架拦截机飞的就是不同的航线,但是共同飞向了预计的拦截地点。大约25分钟以后,也就是9点25分左右,在指挥所的引导下,在这个地点上他们按计划成功地拦截上了。发现距离还是比较远的,我听拦截机长机也就是四机编队的1号机报告,早在22公里的时候就报告发现目标了。
看到一切都按照计划正常进行着,我便放下心来,舒适地把身体靠在了塔台的老板椅上,习惯地来回前后晃荡着。如此半躺着状态,可以让我患有颈椎病的脖子感觉更轻松一些。因为空中飞机少,也就是这么个5架,而且指挥主要都是交给团副参谋长,所以我就显得十分轻松,感到颇为惬意,就差哼上两句小曲了。
“721试射完毕,请求攻击?”这是拦截机四机的长机在向目标机报告:他已经对向安全方向试射过了,可以进行模拟攻击了。因为模拟攻击的时候飞行员需要扣压驾驶杆上的射击扳机,而我们的飞机又都是带着炮弹飞行的,所以按规定必须首先向安全方向试射一下,以确认飞机的武器系统处于保险状态,电路并没有接通,才能进行模拟攻击。否则的话,一旦武器系统处于误接通或是因线路短路而处于接通状态,飞行员不经试射就直接对向目标实施攻击的话,那可就不再是模拟攻击,而是真实的火力攻击了。那岂不是要坏菜,自己人打自己人,出了事故,闹了笑话?
“检查好,可以攻击!”目标机前舱的马大队长回答道。听他的语气也还是比较轻松的,但有点故意拖长音,想显得自己更加的老成。
我的一双眼睛虽然时不时地闭着养神,但两只耳朵可没敢也闲着,而是一直在像收听广播一样地收听无线电,判断着空中的态势:拦截机和目标机的动作都是在按部就班按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发现,占位,攻击……
“403返航了,我准备直接飞下降线高度2000米的位置。”耳机里面突然传来副师长的报告声。403是他的代号。声音非常急促,有点令人心悸的,把我吓了一跳。
“403可以返航,直接飞下降线,对向高度2000米位置。”我不顾副参谋长拿着话筒深感疑惑并询问着我的目光,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抓起我面前的话筒就立刻而且明确地回答了副师长。因为我听他声音那么急,肯定是发生什么特殊情况了,并且是情况十分的紧急,不然他作为一个飞行2000多小时历经风雨的老飞行员、一个任职多年百炼成钢的飞行领导干部,不会在无线电里面突然发出这种声调的,所以我也就来不及再让副参谋长鹦鹉学舌般把我的决心以及回话传递出去了。这个指挥员回话也很关键,既不能啰嗦,耽误时间,又不能意图不清,让飞行员费心思猜测甚至是理解错误。因此,关键的时候在塔台的最高飞行领导干部会拿起话筒就直接指挥,而不是让原先拿着话筒的指挥员再去传话了;另外,这个时候我作为飞行团长直接拿过话筒指挥,既是责任所在,务必担当,同时对飞行员也是一种心理安慰:团长都亲自拿话筒了,对塔台的指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别看他是副师长,但毕竟他也是个飞行员,而且还正在空中飞行并且遭遇了险情,身处危险之中,所以同样也是需要来自塔台指挥员的安抚和宽慰的。
这个时候我们在塔台上的人,绝大部分都感到非常的困惑:为什么副师长突然要中途返航?而且声音都有点变调了?并且是要求直接飞下降线?为的不就是尽快着陆吗?空中到底是发生什么问题了?
这要是在家里飞行也就是在驻地机场飞行的话,塔台的飞行指挥员早就该使用无线电进行询问了。当然了,话又说回来了,这要是在家里飞行的话副师长也不会不主动报告提前返航的原因,而让塔台人员在那儿猜测半天的。但是,在这个特殊的机场飞行,飞行员不主动报告,指挥员又哪敢追问什么呢!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一个不敢讲,另一个又不敢问的,深层次的原因其实就是“家丑不可外扬”,不能把我们轮战部队的问题暴露给空x军,那样丢人不说,还会丢分的!轮战期间,包括你进驻时从驻地机场起飞开始,到轮战结束归建时回到驻地机场降落,所发生的飞行问题,不管是因为飞行员操纵,还是机务维护,甚至还只是个器材质量原因,最后都是要扣你轮战部队总分的。而当你飞行的时候,包括像这次是我们师指挥所在指挥引导我们“班上练”,人家空x军的指挥所都是没有闲着的,而是始终在监听着我们的无线电。发生大的问题,他们可是马上就会察觉的,必要时也会直接干预的。正是因为如此,副师长不报告具体的返航原因,我们在塔台也明白飞机肯定是出什么问题了,但是就是不能问什么问题,只有等到飞机着陆以后当面问飞行员才行。所以尽管我们在塔台上也是万分的焦急,心里忐忑不安,仿佛“十八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但就是不敢多问上一句,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祈祷祝福,望眼欲穿地期盼着他们尽早平安着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