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赵主任有过一面之交,但没有什么私下来往。因为他的身份和这次来检查的目的,所以我见到他还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的:“哪里哪里?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好,惊动了军委空军的首长,还害得主任你们这么辛苦,连夜飞过来检查指导,罪过罪过啊!”
坐下来以后,很快便切入主题,赵主任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讲清了这次检查的背景和意图。同时也很体谅我们基层的难处,还特意安慰了我们尤其是我这个团长几句:“没什么大事,武参谋长只是让我们过来了解一下部队为什么夜航保持不连续的问题,你们如实讲一下就行了。”
如实讲讲什么呢?我也不能把副师长出卖了,上来就讲是他让我们这么做的,而我刚开始是并不同意,我是被逼无奈的。这样做一是显得我在政治上一点也不成熟;二是显得我在工作上不敢有什么担当;三是显得我在人品上也比较低劣卑鄙。所以我刚开始只能是就事论事,具体地讲我们是如何组织夜航训练的。这个不怕,因为我们一直是在按《飞行训练大纲》以及上级有关指示要求和规定保持着夜航技术的。这个可以查嘛,我们是完全经得起检查的,用过的飞行计划表都在那里保留着,随便看。还有飞行员的个人飞行时间登记簿等等训练资料,也都是有着详细记载的。怕,我只怕一点,就是我们有两个飞行日是超越《飞行训练大纲》组训了!
《飞行训练大纲》是主要的飞行训练法规之一,是航空兵部队组织飞行训练的基本依据,具有着最高权威性,解释权在军委空军司令部。我们作为基层航空兵部队,是必须不折不扣地加以贯彻落实,绝不容许有丝毫的走样的,既不能随意简化,也不能任意加码。粗训、漏训自然是会影响到部队战斗力的提高,是坚决要禁止的,而超越《飞行训练大纲》组训又必然会危及到飞行安全,所以也是不能允许的。
那么那两个飞行日我们又是怎么超越《飞行训练大纲》的呢?说来话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都是为了工作,为了轮战。那是前期我听去轮战机场调研回来的团副参谋长汇报有关情况,他讲到在那个机场除了飞行方式方法有所不同以外,还有着很多战备政策上的特殊要求,其中一条就是“无论训练飞行还是战斗起飞,无论是昼间还是夜间,都不能形成单机。教练机除外。”昼间是四机担负,夜间是双机担负战备值班任务,还都不算上备份机。整个兵力使用比我们驻地机场多了一倍,毕竟不仅是一线机场而且还是前线机场嘛。
对昼间我倒还好理解,可是对夜间我就有点迷糊了:夜间双机担负战备值班任务,如果战斗起飞的话,那到了空中如何使用机载武器呢?是长机使用还是僚机使用?抑或是双机同时使用?反正不管你如何使用都是在编队里面使用的,也就是说要需要双机夜间编队进行截击和攻击(截击是指在空中利用机载雷达或是依靠目视把目标发现并占据有利态势,攻击则是指直接使用机载武器对目标进行火力打击)。而这个我们没有飞过啊?我们施行的《飞行训练大纲》里面是有夜间截击和攻击训练课目,但只有单机的,没有双机的啊!这个在我们驻地机场倒是没有什么矛盾,因为我们是夜间单机值班,不是双机值班,所以不成为什么问题。但我们到了轮战机场怎么办?到那儿可不是去玩的,到那儿是要24小时担负战备值班任务,随时都有可能升空作战的。你一旦夜间起来以后到了空中怎么飞?从来没有训练过这样的双机夜间截击课目,你让飞行员如何去做?那岂不是给了飞行员力不胜任的任务了?
怎么办?一切从实战需要出发,一切按轮战需要准备吧,我们在家里怎么也得让飞行员体会一下这种夜间双机截击和攻击的方式啊,古语不是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嘛!于是,我召开了团长办公会,把副团长等几个飞行骨干召集起来,专门研究这个问题。按道理是应该召开教学法研究会的,但是想来想去的还是不能,因为要研究的是《飞行训练大纲》以外的东西,怎么能召开教学法研究会呢?到时怎么记录?教学法研究会是上级工作组每次来检查飞行训练工作时必查的内容之一,你不是把“虱子”硬摆在“秃子”头上让人去看吗?只能是团长办公会,这个一是一般不需要记录,二是上面来人一般也不会问,更不会检查的。
会上,大家都和我一样感到焦急和束手无策,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最后还是我提出了一个意见,大家都没有反对,感觉只有这个方案是最佳的了。那就是利用我们加工夜间编队的机会,让飞行员体会双机夜间截击和攻击飞行——由长机使用火控雷达进行截击和攻击,僚机只保持编队,不使用任何的机载武器设备。至于目标的安排嘛,就更是独具匠心了,不仅是结合得天衣无缝,而且还充分提高了训练效益。我们让双机飞航行,航线经过机场的各个空域,当然高度是与空域里面活动的飞机保持了足够的安全高度差,保证不致于发生空中相撞的。航行的双机飞经各个空域时,正好对空域里面活动的飞机进行雷达截击和攻击。
对长僚机如此分工一也算是进行了双机的截击和攻击,让飞行员体会到这种新的夜间编队战术;二是也利于保证飞行安全。夜间编队截击和攻击是不能再像昼间那样双机都使用机载武器设备,那样在夜间就没法保持目视编队了。必须对长僚机进行密切分工,让他们各司其职:长机按夜间单机截击和攻击动作做;僚机只管编队,当然同时也要帮助长机看好飞行状态,防止长机只顾盯着雷达屏幕,捣鼓截获框和偏差圆而丢失了飞行状态。
基本方针确定下来以后,我们便利用了那两个飞行日,让所有的参加轮战飞行员每人都体会了2~3个架次,基本熟悉了这种新的夜间编队截击和攻击战术。但是也没敢多飞,体会体会就行了,毕竟是在超越《飞行训练大纲》组训,见好就收吧,别哪天飞出问题了,那可是一点都经不起检查的。到那时候,不论你的出发点怎么样,摔了飞机那可都是不行的!
对此,好在与模拟导航台训练一样,广大飞行员同志们也都感到还是很有必要的,只有这么多准备几手才更有把握,在后方练都没练过,到了前线还怎么能去打呢?
这件事我们如果不主动讲的话,空军工作组从飞行计划表等训练文书资料中是检查不出来的,因为看上去我们也只是在飞夜间编队,哪知其中还暗藏玄机、隐藏杀机呢!但是,我在汇报的时候,为了说明我们没有消极怠工,而是一直在努力,在积极作为,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把这事也主动讲了出来,以此作为强有力的佐证:您看我们都这么在超越《大纲》飞夜航了,还能是夜航保持不连续、不想着到那儿去夜间值班吗?
其实我把这事和盘托出也是情不得已,因为心里感到十分的委屈,我们真的没有粗训漏训啊!就是副师长的一个馊主意把我们尤其是我给害了,但是我还不能讲,“打掉了牙还只能和着血往肚子里咽”,所以你说我冤不冤啊?我看简直是比窦娥还要冤,因为窦娥有冤还可以到处为自己申诉,而我有冤却还到哪儿都不能够辩解!
我的彻底坦白终于打动了赵主任,赢得了空军工作组的同情,然而他们站在我们的立场上又提出了质疑,直接切中了问题的要害和关键:“那既然你们夜航技术一直保持得很连续,其中战术课目比例也达到了有关要求,那为什么还要主动打报告申请不担负夜间战备值班任务呢?”
“这主要是因为我们感到轮战任务跟《大纲》之间有矛盾,轮战任务超越了《大纲》,是给了飞行员力不胜任的任务。而轮战任务是军委空军作战部门下达的,《大纲》又是军委空军训练部门编修的,解释权都在军委空军。我们作为一个基层的航空兵团,只能是贯彻执行,无法解决调和这个矛盾,更不敢去挑军委空军的毛病,去质问上级机关为什么政出多门,两个部门的规定不统一、不一致?所以我们想着就只能是赶紧上报,别等到了xx再说就晚了。因为我们到那儿去轮战,就是做好参战的准备的,不能到那时候给我们什么作战任务,我们再说我们执行不了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了前线,给什么任务都必须无条件地执行,这一点我们团绝对能够做到的,请军委空军放心,我这个团长保证带头上,我们这个团也保证行。但现在毕竟还没到那个时候,我们还在后方,既然通过调研发现了问题,我们就不能不反映。至于到底怎么讲才好,既然我们不能说是上级机关的问题,那就只好从我们自身找原因,除了夜航技术保持不连续之外,我们也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了!”
我这一席话多少有点狡辩的成分在里面,但是,我不这么讲还能怎么讲呢?副师长在这种场合我是绝不能出卖的,如果空军工作组知道了以后问我,我那时倒还可以实话实说,但现在是绝对不能讲的。如果主动讲了,彻彻底底地得罪了副师长不说,所有的人也都会觉得我的人品人格和政治素质出了问题,是一个关键时候不敢担当的小人!
赵主任点了点头,看来还是比较认可我这些话的,脸色进一步缓和了许多,原先紧锁的眉头也云开雾散了:“团长你讲的这个问题在我们机关的确存在,我们回去以后会跟作战部门加强沟通的,不能把这个矛盾交给基层来解决。但是,你说你们的夜航技术一直是按照《大纲》保持着的,我们还要好好检查一下训练资料,看一看是不是的确像团长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