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267章 知更鸟(41)
    “爱德华说他除了去毕雅卡赛马场,整整一周都一个人待在特罗姆瑟街的房子里,布兰豪格被杀的那天早上和今天早上,他都在特罗姆瑟街。”
    “知道了。你觉得他回答问题时表现怎样?”
    “什么意思?”
    “你听他说话的时候,相信他吗?”
    “相信,不,这个嘛,相信,嗯……”
    “信任你的直觉,哈福森,别担心。说出你的感觉,我不会用你说过的话来为难你。”
    哈福森垂眼望着桌面,手里玩着菜单。
    “如果爱德华在说谎,那他一定是个非常冷酷的人,我只能这样说。”
    哈利叹了口气。“你能不能找人去监视爱德华?我要两个人不分日夜地在他那所房子外面盯梢。”
    哈福森点点头,用手机拨打电话。哈利听见手机里传来莫勒的声音,同时偷偷朝角落里那个新纳粹分子望去。管他们是叫新纳粹党、民族社会主义者,还是国家民主主义者。哈利刚刚收到大学寄来的一篇社会学论文,文中称挪威共有五十七名新纳粹分子。
    比萨送上桌。哈福森以询问的眼光看着哈利。
    “你吃,”哈利说,“我不是很爱吃比萨。”
    一个穿绿色战训服的矮小男子走进店里,走近角落那个穿长雨衣的男子,两人几乎头碰头,伸长脖子看着哈利和哈福森。
    “还有一件事,”哈利说,“密勤局的琳达跟我说科隆市有一个党卫队数据库,里面虽然有一部分数据在七十年代被火烧毁,但有些加入德军的挪威军人的数据被保存了下来,比如指挥命令、军事勋章、军阶之类的。我要你打电话去问他们有没有丹尼尔·盖德松和盖布兰·约翰森的资料。”
    “是,长官。”哈福森说,满嘴都是比萨,“等我吃完就去办。”
    “你吃,我去跟那两个小朋友聊聊天。”哈利站了起来。
    哈利在工作上尽量不利用自己的高大身材占便宜,但那小胡子虽伸长脖子盯着哈利,哈利仍在他冰冷的眼神中看见了跟孔恩一样的恐惧,只不过小胡子训练有素,懂得掩饰。哈利拽过小胡子搁脚的椅子,小胡子还来不及反应,双脚已砰的一声落到地面。
    “抱歉,”哈利说,“我以为这把椅子没人坐。”
    “去他妈的条子。”小胡子说。穿战训服的小光头转头朝周围看了看。
    “对,”哈利说,“或者叫狗,叫猪,或条子大爷。这样叫可能还是不够力,要不要叫lesflics[31]?这样够不够国际化?”
    “我们惹到你了吗?”小胡子问。
    “对,你们惹到我了,”哈利说,“你们惹我很久了。代问王子好,告诉他哈利·霍勒要回敬他。哈利要向王子下战书,听见没有?”
    小光头眨眨眼,嘴巴微张,听得一愣一愣。接着小胡子张嘴露牙,捧腹大笑,笑到连口水都滴了出来。
    “你是在说现在的挪威王子哈肯·马格努斯吗?”小胡子问。小光头终于搞懂这个笑话,跟着小胡子一起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哈利说,“你们只是小角色,连王子是谁都不知道。把这些话传给你们上面的人吧。好好享受比萨,小朋友。”
    哈利走了回去,可以感觉到小胡子和小光头的目光从背后射来。
    “快吃,”哈利对哈福森说,哈福森正忙着啃食一片巨大的比萨,比萨从他口里满溢出来,“在我还没出更多丑时,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82
    二〇〇〇年五月十一日。霍尔门科伦区。
    这是入春以来最温暖的一个晚上。哈利驾车行驶,车窗敞开,温柔的微风抚过他的脸庞和头发。来到霍尔门科伦区最高处,可以看见奥斯陆峡湾以及散布周围的有如棕绿色贝壳的小岛。游遍春光的帆船扬着白帆正往陆地移动,准备迎接夜晚。几个离校的学生站在路旁小便,旁边是一辆红色巴士,车顶架着喇叭,正发出隆隆的音乐声:“来做……我的……情人……”
    一个老妇人身穿运动裤和收腰防寒外套,脸上带着疲倦又幸福的神情,缓缓走在路上。
    哈利把车停在屋子下边,没有开上车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也许把车停在这里相对不具侵略性。实际上于事无补,因为他没事先预约,也没受到邀请。
    他走上车道,走到一半手机响了起来,是哈福森从叛国贼数据库打来的。
    “什么都没发现,”哈福森说,“如果丹尼尔真的还活着,那他战后一定没被判刑。”
    “辛娜呢?”
    “她被判刑两年。”
    “可是她没进监狱。还有什么有用的数据?”
    “什么都没有,他们已经准备把我撵走好下班了。”
    “回家睡觉吧,也许明天我们会有收获。”
    哈利走到台阶下,正要一口气跳上台阶,前门打开了。哈利站在原地不动。只见萝凯身穿套头羊毛衫和蓝色牛仔裤,头发凌乱,脸色极为苍白。他在萝凯的眼神中搜寻很高兴再见到自己的迹象,但并未找到。不过也没看见她表现得不冷不热、恭谦有礼,这才是哈利最害怕的。萝凯的眼神空洞,看不出那代表什么意思。
    “我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她说,“进来吧。”
    欧雷克穿着睡衣正在客厅看电视。
    “嘿,手下败将,”哈利说,“你不是应该在练习打俄罗斯方块吗?”
    欧雷克哼了一声,眼睛仍盯着电视。
    “我老是忘记小孩听不懂讽刺。”哈利对萝凯说。
    “你到哪里去了?”欧雷克问。
    “到哪里去?”哈利有点不明白欧雷克为何用质问的口气对自己说话,“什么意思?”
    欧雷克耸耸肩。
    “喝咖啡吗?”萝凯问。哈利点点头。欧雷克和哈利一起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观看非洲卡拉哈里沙漠的角马大迁徙。萝凯则在厨房里泡咖啡。泡咖啡和大迁徙同样需要时间。
    “五十六万分。”欧雷克终于开口。
    “你骗人。”哈利说。
    “我打破你的最高纪录了!”
    “拿给我看。”
    欧雷克跳下椅子,离开客厅,萝凯正好端咖啡进来,在哈利对面坐下。哈利找到遥控器,把角马的隆隆蹄声调低。萝凯先打破了沉默:“今年的独立纪念日你有什么计划?”
    “工作。不过如果你在暗示你想约我的话,那我就算偷天换日也要……”
    萝凯笑了几声,挥挥手表示不是这个意思。“抱歉,我只是找话说而已。我们聊聊别的事吧。”
    “你生病了吗?”哈利问。
    “说来话长。”
    “你有很多事都说来话长。”
    “你怎么从瑞典回来了?”她问道。
    “因为布兰豪格。真不可思议,因为他,我现在坐在这里。”
    “是啊,人生总会碰上许多奇怪的巧合。”萝凯说。
    “反正怪到连想都想不到。”
    “你想不到的还多着呢,哈利。”
    “什么意思?”
    她叹了口气,搅拌着她那杯咖啡。
    “怎么了?”哈利问,“你家今天晚上都说暗语啊?”
    她想笑,最后却吸了吸鼻涕。春天的风寒,哈利心想。
    “我……那个……”她试着起头,试了几次,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她的勺子在杯子里旋转着。哈利越过她的肩膀,看见一只角马被鳄鱼冷酷无情地慢慢拖入河中。“这段时间我过得很不好,”她说,“我一直在想你。”
    她转头望向哈利,哈利这才看见她在流泪。眼泪滑过她的面颊,在下巴聚合。她并未阻止眼泪落下。
    “呃……”哈利开口说话,只说了一个字,两人已在彼此怀中。他们彼此紧抱,仿佛对方是救命稻草。哈利全身颤抖。够了,哈利心想,这样就够了,能这样抱着她就足够了。
    “妈妈!”楼上传来大喊,“我的gameboy在哪儿?”
    “在梳妆台的抽屉里,”萝凯喊道,声音颤抖,“从最上面的抽屉开始找。”
    “吻我。”她轻声对哈利说。
    “可是欧雷克会……”
    “不在梳妆台。”
    欧雷克终于在玩具箱里找到gameboy,拿着下楼,并未发现客厅气氛的改变,只是在看见哈利见了最新纪录“嗯”个不停之后,得意地哈哈大笑。正当哈利为了打破纪录开始奋战时,却听欧雷克问:“你们的脸怎么了?”
    哈利望向萝凯,萝凯只能尽量绷着脸,不露出任何表情。
    “那是因为我们太喜欢彼此了。”哈利说着把右边三排方块连成一排,“你的纪录快要不保了,手下败将。”
    欧雷克大笑,用手掌拍打哈利的肩膀。
    “不可能,你才是我的手下败将。”
    83
    二〇〇〇年五月十二日。哈利家。
    哈利心中一点也没有手下败将的感觉。午夜过后不久,他打开家门,看见答录机上的小红灯正在闪烁。他已经抱欧雷克上床,也喝了咖啡。萝凯说等她没这么疲惫时,会给他讲一个很长的故事。哈利说她需要放个假,她也这么觉得。
    “我们可以一起去度假,三个人一起去,”他说,“等案子结束以后。”
    她轻抚他的头发。“这可不是随便的事,哈利·霍勒。”
    “谁随便了?”
    “我现在没办法谈这些。回家吧,哈利·霍勒。”
    两人在门口又吻了一会儿,现在哈利仍能感觉到她的唇。
    他没开灯,脚上只穿袜子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按下答录机的“播放”键。忽然,辛德的声音充满整个黑暗的空间:“我是辛德。我一直在想,如果丹尼尔不是鬼魂,那么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解开谜团,那就是新年前一天丹尼尔被射杀时,跟丹尼尔一起执勤的盖布兰。你必须找到盖布兰,霍勒警监。”
    接着是挂上话筒的声音,然后是“哔”一声。哈利心想接下来应该是留言播毕的咔嗒声,却听见下一则留言响起:“我是哈福森。现在是十一点三十分。我刚刚接到一通电话,是负责监视爱德华住处的警员打来的,他说他们迟迟等不到爱德华回家,所以打电话去德拉门市,看爱德华会不会接电话,结果电话没人接。其中一个警员开车去毕雅卡赛马场查看,但大门深锁,灯也都关了。我请他们继续守在那里,还通过警用无线电请巡逻警察注意爱德华的车。只是跟你汇报一下。明天见。”
    接着又是“哔”一声。一则新留言。哈利的答录机里还有新的留言记录。
    “又是我,哈福森。我老年痴呆了,忘了跟你说另一件事,看来我们终于有点收获了。科隆市的党卫队数据库虽然没有丹尼尔和盖布兰的数据,但他们叫我打电话去柏林的国防军数据库问问。我打电话过去,结果碰上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头,那老头说很少有挪威军人被收编为正规德国国防军,所以我跟他解释了原因,他说他会查查看。过了不久,他回电话说,果然找不到丹尼尔·盖德松的资料,不过找到了另一个挪威人盖布兰·约翰森的文件。文件上说盖布兰在一九四四年从党卫队被调到国防军,还有一条记录说原始文件已经在一九四四年夏天寄到奥斯陆。柏林那老头说这表示盖布兰被派到了奥斯陆。那老头还找到一些信件,是签发盖布兰诊断证明书的医生写的,发信地址是维也纳。”
    哈利在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
    “医生的名字叫克里斯多夫·布洛海德,在鲁道夫二世医院服务。我问过维也纳警方,他们说这家医院现在仍提供完整的医疗服务,还给了我二十多个人的姓名、电话,说这些人在‘二战’时期曾在这家医院工作,现在依然健在。”
    日耳曼人真是保存档案的高手,哈利心想。
    “所以我就开始打电话。我的德语烂得要命!”哈福森大笑,电话话筒发出噼啪声。“我打了八个人的电话,找到一个记得盖布兰的护士。这个护士现在已经是七十五岁的老太太了。她说,盖布兰这个人她记得很清楚。明天早上我会把她的电话和地址给你。对了,她姓迈尔,全名是海伦娜·迈尔。”
    接着便陷入夹杂着噼啪声的寂静,然后是“哔”一声,录音带发出咔嗒声,停止转动。
    哈利梦见了萝凯,梦见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脖子,梦见她强有力的双手,梦见俄罗斯方块掉落、掉落……但半夜唤醒哈利的却是辛德的声音。哈利睁开眼睛,看见黑暗中似乎浮现一个人的身影。“你必须找到盖布兰。”
    84
    二〇〇〇年五月十二日。阿克什胡斯堡垒。
    凌晨两点三十分,老人把车停在一间低矮的仓库旁,仓库位于一条名为阿克什胡斯滩的街上。多年以前,这条街曾是奥斯陆的大街,但费里内隧道开通之后,街道的一端便被封闭,只有在码头工作的人会在白天到这里,还有嫖客会带妓女来这条不太会受到打扰的街上“走一走”。阿克什胡斯滩街和大海隔着几间仓库,路的另一侧是阿克什胡斯堡垒的西墙。任何人只要在阿克尔港随便找一个位置,举起一把质量优良的步枪,透过步枪瞄准镜观察,就能看见老人此时看到的景象:一个身穿灰外套的男子背影。他的臀部每向前冲撞一次,灰外套就抖动一次。一张浓妆艳抹、喝得烂醉的女子脸庞,女子倚着堡垒西墙,在大炮正下方承受着男子的撞击。
    阿克什胡斯堡垒是“二战”时期德国国防军的监狱。堡垒内部区域夜间对外关闭,即便他能进去,在刑场空地上被发现的概率依然很高。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曾在这里被枪决,但刑场上立有一块纪念碑,纪念牺牲生命的挪威反抗军。老人知道在这里被枪决的人当中,至少有一个人是罪有应得的罪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理应被枪决。这里就是吉斯林和其他因战争罪被判死刑之人被处决的地方。当年囚禁吉斯林的地方是火药塔,老人心想,不知道火药塔是否给了作家延斯·比约尔内博写作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