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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知更鸟(40)
    “门口镜子上那几个字是她的笔迹吗?”
    “不是,”他说,“我觉得不是。”
    “那是她的口红吗?”
    尤尔看着哈利,并不答话。
    “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非常害怕,”哈利说,“一直说有人要杀她。你知道有什么人想杀她吗?”
    “杀她?”
    “她是这么说的。”
    “可是没有人想杀辛娜。”
    “没有吗?”
    “老兄,你是不是疯了?”
    “这样的话,你应该可以谅解我接下来的问题。请问你太太的精神状态是否稳定?会不会歇斯底里?”
    尤尔摇摇头,哈利不确定尤尔有没有听清楚他的问题。
    “好吧。”哈利站起来,“你得用力想一想有什么线索可以帮上我们,还有,你得打电话给你所有的亲朋好友,问问看辛娜是不是躲到谁家去了。我已经叫莫恩去搜查了,我跟他会去搜查附近这一带。现在我们暂时没有其他办法。”
    哈利在身后把正门关上,看见莫恩走来,对他摇摇头。
    “没有人看见有车子开来?”哈利问。
    “这种时间会在家的只有领养老金的老人和带小孩的母亲。”
    “老人会注意一些事情的。”
    “显然这次没有,可能没什么好注意的。”
    没什么好注意的。不知道为什么,莫恩这句话在哈利的脑子里回荡。骑自行车的小孩已不见踪影。哈利叹了口气。
    “我们走吧。”
    79
    二〇〇〇年五月十一日。警察总署。
    哈利走进办公室时,哈福森正在打电话。哈福森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表示他正在跟人打电话。哈利猜想哈福森可能还在追查洲际饭店那个女人,这意味着他在外交部没有斩获。办公室里除了哈福森桌上那一沓命案笔记之外不见任何纸张。除了马克林步枪走私案,其他数据都被清走了。
    “不用了,”哈福森说,“如果你听说了什么事,再跟我说,好吗?”他挂上电话。
    “你有没有联络奥纳医生?”哈利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哈福森点点头,举起两根手指。两点。哈利看了看表。再过二十分钟奥纳医生就到了。
    “找一张爱德华·莫斯肯的照片给我。”哈利说,拿起电话,拨打辛德的号码。两人约好三点碰面。接着哈利向哈福森讲述了辛娜失踪的事。
    “你觉得这件事跟布兰豪格命案有关系吗?”哈福森问。
    “我不知道,不过我们更需要跟奥纳医生谈一谈了。”
    “为什么?”
    “因为这越来越像是个精神失常的人干的,所以我们需要专家。”
    奥纳医生从许多方面来说都是巨人。他体重超重,身高将近两米,而且是公认的业内最优秀的心理医师。奥纳的专业领域不是变态心理学,但他很聪明,曾协助哈利侦办其他案件。
    奥纳有一张和善坦率的脸,哈利总觉得他太有人性、太脆弱、太健康,他在人类心理的战场上执业,竟然没有受到伤害。哈利拿这个问题问他时,他说自己当然会受到影响,不过话又说回来,有谁不会受到影响呢?
    奥纳正仔细聆听哈利讲述侯格林割喉案、爱伦命案和布兰豪格枪杀案。哈利告诉奥纳,尤尔认为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一个上过苏德前线的老兵,而这个推测现在可能更加可靠,因为布兰豪格是在《每日新闻报》刊登那篇报道之后被杀害的。哈利也把辛娜的失踪告诉了奥纳。
    奥纳听完,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中间还不时发出嘀咕声。“很遗憾,我可能没办法帮上太多忙,”奥纳医生良久才说,“不过我可以说说镜子上的那句话。那句话有点像连环杀手常用的名片,通常连环杀手杀过几个人、越来越有安全感之后,就想提高赌注,给警方留下名片,作为挑衅。”
    “凶手是不是个心理有病的人?”
    “有病是个相对的概念。我们每个人都有病。问题在于我们还剩下多少机能,能不能做出符合社会规范和期待的举止。没有什么行为本身是疾病的症状,必须审视这些行为发生的背景才能判定。比方说,我们的中脑具有一种控制冲动的机能,能防止我们杀害同类。这只是一种进化而来的机能,让我们具备保护同类的本能。但如果你长期受训战胜这种本能,这种抑制力就会变弱,军人就是这样。如果你我突然开始杀人,我们很可能就会生病。可是对于职业杀手或……警察来说,就未必了。”
    “所以说,如果我们现在说的是一个军人,他曾经上过战场,而且心智健全,那么他杀人的压力就比其他心智健全的人低得多,是这样吗?”
    “是,也不是。军人经过训练,可以在战争状态下杀人,而为了阻止抑制杀人的机能,他必须在同样的背景下才能杀人。”
    “所以他必须觉得自己是在打仗?”
    “简单来说是这样。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他的确可以继续杀人,而且从医学的角度来看也不会认为他有病,至少不会比一般军人更有病。接下来就要说到对现实的观感的差异了,一说到这里,就像在薄冰上溜冰一样。”
    “怎么说?”哈福森问。
    “谁有资格断定什么是真的或真实存在的?什么是道德的或不道德的?心理学家吗?法院吗?政客吗?”
    “对,”哈利说,“可是有人会认为自己可以断定。”
    “一点也没错,”奥纳医生说,“如果你觉得那些握有权力的人以高压手段或不公平的方式审判你,那么在你眼中,这些人就失去了道德权威。举例来说,如果你因为加入一个完全合法的政党而被判刑,你会去找另一个法官,向所谓更高的权威提出上诉。”
    “‘神是我的审判者。’”哈利说。
    奥纳医生点点头。
    “奥纳,你认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可能代表他想解释自己的行为。无论如何,他都觉得需要被了解。你知道,绝大多数的人都希望自己能被了解。”
    去见辛德的路上,哈利顺道去了趟施罗德酒吧。今天早上客人不多,玛雅坐在电视机下方的一张桌子前,嘴里叼着烟,正在看报。哈利拿出一张爱德华的照片给玛雅看。这张照片是哈福森在极短的时间内设法弄到的,可能是从爱德华两年前申请核发的国际驾照上拿下来的。
    “嗯,我想我应该见过这张丑脸,”玛雅说,“不过我怎么可能记得时间和地点?他应该来过几次,所以我才见过他,他不是常客。”
    “会不会有别人跟他说过话?”
    “你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哈利。”
    “星期一中午十二点半,有人在这里打过公共电话,我不奢望你会记得,不过有没有可能是这个人?”
    玛雅耸耸肩:“当然有可能。不过也可能是圣诞老人打的。就是这样,哈利。”
    前往威博街的路上,哈利打电话给哈福森,请他去找爱德华。
    “我要逮捕他吗?”
    “不用不用,跟他要布兰豪格命案和今天辛娜失踪案的不在场证明就好。”
    辛德开门迎接哈利,只见他面如死灰。“昨天有个朋友拿了一瓶威士忌来找我,”辛德做了个鬼脸解释说,“我的身体已经没办法负担这种东西了,要是能回到六十岁就好了……”辛德笑了几声,走进厨房从炉子上拿起发出汽笛声的咖啡壶。
    “我在报上看过外交部那个人的命案新闻了,”辛德在厨房里高声说,“报上说警方不排除这起命案跟他先前评论上过前线的挪威军人那番话有关。《世界之路报》说这起命案是新纳粹党在幕后操纵,你相信这种说法吗?”
    “《世界之路报》可能相信吧。我们什么都不相信,也不排除任何可能。你的书进展如何了?”
    “现在写得有点慢。不过我会把它完成,这本书会让一些盲目的人清醒过来。反正我这么告诉自己,用来激励自己,尤其像今天这种状态的时候。”
    辛德把咖啡壶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在扶手椅上瘫坐下来。他在咖啡壶上绑了冷布条,说是在前线学来的小技巧,并露出狡黠的微笑,显然希望哈利问他这个小技巧的作用,但哈利没有时间。
    “尤尔的老婆不见了。”他说。
    “我的天,离家出走吗?”
    “我想应该不是。你认识她吗?”
    “我从来没见过她,可是我知道尤尔娶她的时候引起了轩然大波,好像因为她是前线的护士。发生了什么事?”
    哈利讲述了辛娜的那通电话和她失踪的始末。
    “我们现在也只知道这么多。本来我希望你认识她,可以给我们一点线索。”
    “抱歉,不过……”辛德顿了顿,啜饮一口咖啡,似乎在思索些什么,“你说镜子上写了什么?”
    “‘神是我的审判者。’”哈利说。
    “嗯。”
    “你在想什么?”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确定。”辛德揉了揉没刮胡子的下巴。
    “说说看吧。”
    “你说这个人想解释自己的行为,想被了解。”
    “对啊。”
    辛德走到书架前,拿下一本厚书,翻了起来。“果然没错,”他说,“跟我想的一样。”他把那本书递给哈利。哈利接过书,是一本《圣经》辞典。
    “你看丹尼尔那一项。”
    哈利的目光在书页上浏览,找到丹尼尔的名字,上面写道:“丹尼尔,希伯来文,意为‘神是我的审判者’。”
    哈利抬眼望向辛德,辛德拿起咖啡壶倒了些咖啡。“看来你在追查的是鬼魂,霍勒警监。”
    80
    二〇〇〇年五月十一日。乌朗宁堡区,公园路。
    尤汉·孔恩在办公室会见哈利。孔恩身后的书架摆满褐色书皮装订的厚厚的法律书籍,跟他的娃娃脸形成奇怪的反差。
    “又见面了。”孔恩做了个手势请哈利坐下。
    “你记性真好。”哈利说。
    “我记性一向很好。斯韦勒·奥尔森那件案子你赢的可能性很大,可惜法院没把规则手册写清楚。”
    “我来不是为了这件事,”哈利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问问又不花钱。”孔恩五指指尖相触。他让哈利联想到一个扮演大人的童星。
    “目前我正在追查一把非法走私的步枪,我有理由相信斯韦勒可能涉及这起走私案。既然你的当事人已经死了,你就不用再受客户保密条款的约束,可以提供资料帮助我们厘清布兰豪格命案了。我们确定布兰豪格就是被这把步枪射杀的。”
    孔恩没好气地笑了笑。“警察先生,我更想自己决定客户保密条款的界限在哪里,你不能自作主张说当事人死了客户保密条款就自动失效。而且你显然没考虑到,我可能会把你来这里跟我要数据视为厚颜无耻的行为,别忘了射杀我的客户的就是你们警察。”
    “我只是试着把情绪放在一边,拿出专业态度而已。”哈利说。
    “那就请你试得再用力一点,警察先生!”孔恩拉高嗓音,声音变得尖细刺耳,“你这样很不专业,就像在一个人家里杀他一样不专业。”
    “那是自卫行为。”哈利说。
    “那是钻技术漏洞。”孔恩说,“他是老警察,应该知道斯韦勒情绪不稳定,不应该那样冲进他家。那个警察应该被起诉。”
    哈利无法放过这个回嘴的机会:“我同意你的说法,罪犯因为有人钻技术漏洞而无罪释放,总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孔恩的眼睛眨了两下,才明白哈利话中有话。“法律技术是另一码事,警察先生。”他说,“在法院宣誓看起来是小事,可是如果没有法律保障……”
    “我的警阶是警监。”哈利集中精神,缓慢柔和地说道,“你口中的法律保障害我的同事爱伦·盖登丢了性命,既然你对自己的表现这么引以为傲,那你要不要想想你引以为傲的表现害死了爱伦。她才二十八岁,是奥斯陆警方最具调查能力的人才。她的头骨被打碎,全身是血,死状非常凄惨。”
    哈利站起来,朝孔恩的办公桌俯下身子,一米九的身高越过整个办公桌。哈利可以看见孔恩的喉结在有如秃鹰般细长的脖子中上下抖动。他停顿了漫长的两秒钟,让自己好好品尝这位年轻律师惊恐的眼神,然后丢了一张名片在桌上。
    “等你决定了客户保密条款的界限在哪里,打电话给我。”他说。
    哈利刚要走出门,孔恩开口说话。哈利停下脚步。
    “他死前给我打过电话。”
    哈利转过身来。孔恩叹了口气。“斯韦勒很怕一个人。他老是在害怕什么,他很寂寞,而且充满恐惧。”
    “谁不是呢?”哈利咕哝一句,然后说,“他有没有说他怕谁?”
    “王子。斯韦勒这样称呼那个人,他叫他王子。”
    “斯韦勒有没有说他为什么害怕?”
    “没有,斯韦勒只说这个王子是某种上级,命令他犯案,所以他想知道遵守命令会面临什么样的判罚。可怜的白痴。”
    “什么样的命令?”
    “他没说。”
    “他还说了什么?”
    孔恩摇摇头。
    “如果你想到其他的事,随时打电话给我。”
    “还有一件事,警监先生,如果你认为我让一个人无罪释放,而这个人又杀了你的同事,仅仅这样就会让我失眠的话,你就错了。”
    哈利已经离去。
    81
    二〇〇〇年五月十一日。赫伯特比萨屋。
    哈利打电话给哈福森,请哈福森前往赫伯特比萨屋跟他会合。赫伯特比萨屋几乎没什么客人,他们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店内角落坐着一名男子,身穿军用长雨衣,唇上留着一撮小胡须,小胡须的样式早已随希特勒死去而不再引领潮流。他脚上穿一双靴子,双脚搁在椅子上。他的神态看起来像是在刷新无聊到死的世界纪录。
    哈福森找到了爱德华,但不是在德拉门市找到的。
    “我去按他家门铃,没人应门,我就去翻电话簿,查他的手机号码,结果他人在奥斯陆。他在罗德拉卡区特罗姆瑟街有一所房子。他去毕雅卡的时候都会住那里。”
    “毕雅卡?”
    “毕雅卡赛马场。他每周五和周六都会去那里。他说他会去下几个注,玩一玩。他还拥有四分之一匹马,我就是在跑道后面的马厩跟他见面的。”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在奥斯陆的时候,早上有时候会去施罗德酒吧。他不知道布兰豪格是谁,也绝对没有打电话到布兰豪格家。他知道谁是辛娜·尤尔,他在东线时就知道辛娜这个人了。”
    “不在场证明呢?”
    哈福森点了夏威夷热带比萨,馅料是意大利香肠和菠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