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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知更鸟(25)
    “我会去问,但是你对这件谋杀案的直觉是什么?”
    “凶手是个行家,不是一时冲动下的手。我虽然说过凶手的手法干净利落,但我认为他事前并未经过精心计划。”
    “怎么说?”
    “凶手的杀人手法很利落,也没留下任何线索,但犯案现场选得很糟,那个地方从街上或巷子里很容易就能看见。”
    “我有电话进来,待会儿再打给你。”哈利按下录音机“暂停”键,检查录音带是否转动,然后才切到另一条线。“我是哈利。”
    “你好,我的名字是康斯坦丝·霍赫纳。”
    “霍赫纳小姐,你好。”
    “我是安德烈亚斯·霍赫纳的妹妹。”
    “你好。”
    线路虽不太清晰,但哈利仍听得出康斯坦丝相当紧张,不过她说话直截了当。
    “霍勒先生,你跟我哥哥有过协议,你还没有兑现诺言。”
    康斯坦丝说话有种奇特的腔调,跟安德烈亚斯·霍赫纳一样。哈利下意识地开始想象她的长相,这是他在早期警探生涯养成的习惯。“呃,霍赫纳小姐,在我确认他提供的情报真实之前,什么都不能做。目前我还找不到任何证据可以证实他说的话。”
    “可是霍勒先生,他在那种处境下何必说谎呢?”
    “正是如此,霍赫纳小姐,正因为在那种处境下,他才有可能着急,假装他知道些什么。”
    一阵静默。线路咝咝作响。她是从哪里打来的?约翰内斯堡?
    康斯坦丝再度开口:“安德烈亚斯警告过我说你可能会说这种话,这也是我打这通电话的原因,我是要告诉你,我哥哥有更多情报提供给你,你可能会有兴趣。”
    “哦,是吗?”
    “可是除非政府先处理他的案子,否则我不会把情报告诉你。”
    “我们会看看能做些什么。”
    “等我看见你们帮忙的证据,再跟你联络。”
    “霍赫纳小姐,事情不是这样运作的。首先我们得看看我们收到的情报有什么用处,然后我们才能帮他。”
    “我哥哥需要有个保证,审判再过两星期就开始了……”
    这句话说到一半,康斯坦丝的声音开始发颤,哈利知道她就快哭了。
    “我现在只能给你我个人的保证,我会尽力而为。”
    “我又不认识你。你不明白,他们想判安德烈亚斯死刑。他们……”
    “我能提供给你的只有这么多。”
    她开始哭泣。哈利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她安静下来。
    “你有孩子吗,霍赫纳小姐?”
    “有。”她抽泣着说。
    “你知道你哥哥被指控的罪名吗?”
    “当然知道。”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他必须做出一切努力才有办法免除他犯下的罪。如果他通过你来帮助我们阻止一件谋杀案,那么他就算做了件好事,你也一样,霍赫纳小姐。”
    她在电话那头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哈利心想她又要哭了。
    “你能保证你会尽力吗,霍勒先生?我哥哥没有犯下他们指控的所有罪名。”
    “我向你保证。”哈利听见自己的语调冷静坚定,手却几乎快把话筒捏碎了。
    “好,”康斯坦丝柔声说,“安德烈亚斯说那天在港口取枪和付钱的人,跟订货的人不一样。订货的是个常客,是个年轻人。他会说流利的英语,带有北欧腔。他坚持要安德烈亚斯用‘王子’这个代号来称呼他。安德烈亚斯说你应该先从枪支迷开始查起。”
    “就这样吗?”
    “安德烈亚斯说他没见过这个人,但他说如果你寄录音带给他,他能认出这个人的声音。”
    “太好了。”哈利说,只希望康斯坦丝在他口气中听不出他的失望。他本能地挺起胸膛,仿佛要让自己坚强起来,以便说出谎言。
    “只要我有任何发现,就会立刻开始替你们牵线。”
    这句话如同强碱一般烧灼他的嘴。
    “谢谢你,霍勒先生。”
    “不必谢我,霍赫纳小姐。”
    挂上电话之后,哈利仍反复地喃喃着最后这句话。
    “太惨了。”爱伦听完霍赫纳家族的故事之后说。
    “现在要看看你的头脑能不能暂时忘记它恋爱了,执行它擅长的工作。”哈利说,“至少你现在得到线索了。”
    “非法走私枪、常客、王子、枪支迷,这样才四条线索而已。”
    “我只有这么多。”
    “为什么我要答应你做这件事?”
    “因为你爱我。好了,我得去忙了。”
    “等一下,跟我说说你爱上的那个女人……”
    “希望你的直觉对破案比较在行。保重,爱伦。”
    哈利拨打从德拉门市电话簿上查到的号码。
    “我是莫斯肯。”一个充满自信的声音说。
    “请问你是爱德华·莫斯肯吗?”
    “对,你是谁?”
    “我是密勤局警监哈利·霍勒,想请教你几个问题。”哈利突然想到这是他第一次介绍自己是警监,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很假。
    “我儿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不是。莫斯肯先生,我明天中午去府上拜访你,不知道方不方便?”
    “我领养老金过日子,孤家寡人一个,什么时候都方便,警监先生。”
    哈利打了通电话给尤尔,说明目前的进展。
    走去餐厅买酸奶的路上,哈利思索着爱伦叙述的侯格林命案。他会打电话去克里波刑事调查部询问案情,但他强烈地感觉到爱伦已经把所有重点都告诉他了。然而,一个人在挪威被谋杀的概率,据统计大约是万分之一,当你调查的人在四个月前被杀害,很难让人相信这只是巧合。侯格林命案能不能跟马克林步枪走私案在某个环节上联系起来呢?这时才早上九点,哈利已头痛起来。他只希望爱伦能从“王子”的线索中想到些什么。什么都好。至少有个可以起头的地方。
    45
    二〇〇〇年三月六日。松恩区。
    下班后,哈利驾车前往松恩区的庇护住宅。妹妹正在等他到来。过去这一年来她胖了些,但她声称男友亨里克喜欢她这样。亨里克就住在走廊更深处。
    “可是亨里克有唐氏综合征。”
    每当妹妹要解释亨里克的一些小习性时总是会这样说。她自己并没有唐氏综合征。妹妹喜欢向哈利说明哪些居民患有唐氏综合征,哪些只是很像患有唐氏综合征。
    她跟哈利说的事和往常一样:亨里克上星期说了什么(有时亨里克说得可真多),他们看了什么电视节目,他们吃了什么,他们假日计划去哪里玩。他们总是计划假日要出去玩,这次他们计划要去夏威夷。哈利想象妹妹和亨里克双双穿上夏威夷花衬衫在火奴鲁鲁机场拍照的画面,嘴角不禁泛起微笑。
    哈利问妹妹有没有跟爸爸说过话,她说爸爸两天前才来看她。
    “那很好。”哈利说。
    “我想他已经把妈妈忘了,”妹妹说,“那很好。”
    哈利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回想妹妹刚刚说过的话。这时亨里克来敲门,说三分钟后二号频道要播电视剧《恺撒饭店》,于是哈利穿上外套,承诺很快会给她打电话。
    灯光耀眼的伍立弗体育场外,交通和往常一样拥堵。哈利驾车行驶在环状道路上,道路正在施工,使得他错过了出口才想起自己没右转。他正在思索康斯坦丝跟他说过的话。乌利亚通过一个中间人买枪,这个人可能是挪威人。这表示另有一人知道乌利亚是谁。他已请琳达去机密数据库里搜索昵称为“王子”的人,但心里很确定琳达什么也找不到。他有确切的感觉,这个人比一般罪犯更聪明。倘若霍赫纳说的是事实,这个王子是他们的常客,那么就表示王子已建立起自己的顾客群,而没让密勤局或其他人发现。要实施这种工程需要花费时间,也需要周密的心思、狡猾的手段和相当高的自制力。哈利所知的帮派分子,没有一个人具备这些特质。当然,这个王子可能运气相当好,至今从未被逮捕过,或者他的工作职务可以提供掩护。康斯坦丝说王子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那么他有可能是外交人员,这样就可以进出挪威而不被海关拦下。
    哈利驶出环路,开上史兰冬街,朝霍尔门科伦区前进。
    他是否应该请梅里克暂时把爱伦调来密勤局?梅里克似乎更希望他去调查新纳粹党和参加社交聚会,对于追查“二战”幽灵反而没那么急切。
    哈利把车开到她家,才发现自己置身何处。他把车停下,从树林之间望去。马路距离那栋木屋大约五十米,一楼窗户亮着灯。
    “白痴。”他大声说,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正打算离开,却看见正门打开,灯光洒在楼梯上。他心想她可能看见并认出了他的车,不由得惊慌起来。他拉到倒挡,打算安静小心地把车倒到山坡上,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但油门却踩得不够用力,以致引擎熄火。他听见说话声,只见一个穿着深色长外套的高大男子从门内走出,来到台阶上。男子正在说话,跟他说话的人在门内,哈利无法看见。接着男子倾身门内,使得哈利看不见他的举动。
    他们在接吻,哈利心想,我开车来霍尔门科伦区偷看一个跟我交谈过十五分钟的女人和她男朋友接吻。
    门关上,男人坐上一辆奥迪轿车,车开上马路,从哈利旁边驶过。
    开车回家的路上,哈利心想该如何惩罚自己才好。惩罚方式必须非常严厉,好在未来发挥威慑作用。焦点健身中心的有氧课程可以达到这种效果。
    46
    二〇〇〇年三月七日。德拉门市。
    哈利一直不明白德拉门市为何招来这么多批评声。这座城市虽然算不上美丽,但比起其他过度开发的挪威村庄,它真的更丑陋吗?他想把车停下,去柏森餐馆喝杯咖啡,但一看手表,发现时间不够。
    爱德华·莫斯肯的家是一栋红色木屋,屋外可望见赛马场跑道,车库外停着一辆老奔驰房车。爱德华站在门口迎接哈利,在说话之前,仔细查看了哈利的证件。
    “一九六五年出生?你看起来老了一点,霍勒警监。”
    “基因不良。”
    “真不走运。”
    “呃,我十四岁的时候就可以进电影院去看十八岁才能看的电影。”
    哈利分辨不出爱德华是否觉得这个笑话好笑。爱德华做了个手势,请哈利进门。
    “你一个人住?”哈利问道,跟着爱德华走进客厅。只见屋内干净整洁,仅有几样装饰品。如果握有自主权的话,有些男人的确会把家里整理得如此整洁,可以说整洁到夸张的地步。哈利联想到自己的家。
    “对,战后我老婆就离开了。”
    “离开?”
    “离家出走,过她自己的日子。”
    “哦。孩子呢?”
    “我有过一个儿子。”
    “有过?”
    爱德华停下脚步,转过了身。“我说得不够清楚吗,霍勒警监?”他扬起一道白眉,在宽阔的高额头上形成一个锋利的角度。
    “不是,是我的问题,我喜欢把事情问得很清楚。”
    “好吧,我有一个儿子。”
    “谢谢。你退休前做什么工作?”
    “我以前有几辆货车,开了一家莫斯肯运输公司,七年前把公司卖掉了。”
    “生意好吗?”
    “还算挺好的。买主保留了原来的名字。”
    两人分别在咖啡桌两侧坐下。哈利知道爱德华不会问他要不要喝咖啡。爱德华坐在沙发上,倾身向前,双臂交叠胸前,仿佛是说:快把事情做个了结。
    “十二月二十一日晚上你在哪里?”
    来的路上,哈利决定用这个问题展开讯问。他能在爱德华面前打出的牌只有这张,这也是唯一能试探爱德华的机会,同时能避免让爱德华发觉他们手中其实什么证据也没有。哈利只希望能借这个问题驱使爱德华做出反应,好让他知道些什么。倘若爱德华有所隐藏,此时就会暴露出来。
    “我是不是被怀疑做了什么事?”爱德华问,表情只露出些许惊讶,仅此而已。
    “可以请你直接回答问题吗,莫斯肯先生?”
    “好吧,我在这里。”
    “回答得真快。”
    “这是什么意思?”
    “你没怎么思考。”
    爱德华做了个鬼脸,嘴巴露出扭曲的笑容,眼神绝望。“等你有一天到了我这把年纪,你会记得的是有哪一天晚上你没坐在家里。”
    “辛德·樊科给了我一份去过森汉姆训练营的挪威军人名单,上面有盖布兰·约翰森、侯格林·戴尔、你以及辛德自己。”
    “你漏了丹尼尔·盖德松。”
    “他不是在战争结束前就死了吗?”
    “对。”
    “那你为什么还提起他?”
    “因为他跟我们一起去过森汉姆。”
    “根据辛德的叙述,许多挪威军人去过森汉姆,但活下来的只有你们四个。”
    “没错。”
    “那你为什么特别提起丹尼尔?”
    爱德华盯着哈利,接着又把眼神转向空气。“因为他跟我们在一起很长时间,我们以为他会活下来。呃,我们都以为丹尼尔是不会死的。”
    “你知道侯格林死了吗?”
    爱德华摇摇头。
    “你看起来不太惊讶。”
    “我为什么要惊讶?这年头我听见谁还活着会比较惊讶。”
    “如果我告诉你他是被谋杀的呢?”
    “哦,呃,这就不一样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你对侯格林有什么了解?”
    “一点也不了解。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列宁格勒,他患有弹震症。”
    “你们没有一起回挪威吗?”
    “侯格林和其他人怎么回来的我不知道。一九四四年冬天,一架苏联战斗机丢了一枚手榴弹到战壕里,把我炸伤了。”
    “一架战斗机?手榴弹从战斗机上丢下来?”
    爱德华简洁地笑了笑,点了点头。“我在战地医院醒来的时候,已经开始全军撤退了。那年夏天我被转到奥斯陆辛桑学校的战地医院,然后就签投降协议了。”
    “所以你受伤之后就再没见过其他人了?”
    “我在战争结束后三年见过辛德。”
    “在你服刑完毕后?”
    “对,我们在一家餐厅碰到的。”
    “你对他当逃兵有什么看法?”
    爱德华耸耸肩。“他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至少在大家还不知道战争会怎么结束时,他选择了一边,这已经比大多数挪威男人强太多了。”
    “这话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