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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知更鸟(24)
    哈利听得口干舌燥。“原来如此。”他说。无意义的话语在空气中盘绕。他推开桌上的马克杯,从皮夹克中拿出笔记簿。“也许我们可以谈一谈跟你一起在森汉姆的人?”
    辛德立刻站了起来:“警监,抱歉,我没打算用这么冷血和残暴的方式来说这件事。在我们继续之前,我想跟你说明白:我不是个残暴的人,这只是我个人处理事情的方式。我不需要跟你说这件事的,但我还是说了,因为我无法回避。这也是我写这本书的原因。每次这个话题被提起来,不管明说还是暗示,我都得面对它。我必须确定自己没有躲避它,如果我躲了,恐惧就打败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也许心理医生可以解释。”
    辛德叹了口气:“关于这件事,我想说的都已经说了,可能说得太多了。还要咖啡吗?”
    “不用了,谢谢。”哈利说。
    辛德又坐了下来,握起拳头支撑下巴:“好,森汉姆,挪威军的核心。事实上这个核心只有五个人,包括我在内。其中一个人叫丹尼尔·盖德松,他在我叛逃的那天阵亡。所以只剩下四个人:爱德华·莫斯肯、侯格林·戴尔、盖布兰·约翰森和我。战后我只见过爱德华一次,他是我们的小组长。那时是一九四五年夏天,他因叛国罪被判三年监禁。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活了下来,不过我可以就我所知跟你说说他们的事。”
    哈利在笔记簿上翻到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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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〇〇〇年三月。密勤局。
    盖布兰·约翰森。哈利用食指把字母一个一个输入。根据辛德所述,盖布兰是个乡下青年,个性有点软弱,他的偶像是丹尼尔·盖德松。一天晚上,丹尼尔站岗时被枪杀身亡。哈利按下“输入”键,程序开始运作。
    他朝墙壁望去,墙上挂着妹妹的一张小照片。妹妹正在做鬼脸,她拍照老爱做鬼脸。照片是多年前某个暑假拍的,拍照之人的影子落在妹妹的t恤上。那是妈妈的影子。
    计算机发出细微的哔声,表示搜索已经完成。哈利把注意力拉回到屏幕上。
    国家户政局有两条盖布兰·约翰森的户籍数据,但出生日期显示两人都不到六十岁。辛德把盖布兰的名字拼给了哈利,所以不可能打错。这表示盖布兰已改名换姓,或住在国外,或已不在人世。
    哈利输入下一个姓名,来自缪南、家乡有个小孩的小组长——爱德华·莫斯肯。爱德华因为上前线而与家人断绝关系。双击“搜索”键。
    天花板的灯突然亮起。哈利转过头去。
    “加班的话应该把灯打开。”梅里克站在门口,手指放在电灯开关上。他走了进来,靠在桌边。“你查到了什么?”
    “我们要找的人超过七十岁,可能上过前线。”
    “我是说新纳粹党和独立纪念日。”
    “哦,”计算机传来哔哔两声,“我还没时间查,梅里克。”
    屏幕上出现两条爱德华·莫斯肯的资料,一个生于一九四二年,一个生于一九二一年。
    “下星期六我们要举办部门派对。”梅里克说。
    “我在信架上拿到邀请函了。”哈利在一九二一年那条记录上按了两下,屏幕显示出年纪较长的爱德华·莫斯肯的地址。他住在德拉门市。
    “人事处说你还没回复,我只是想确定你要不要来。”
    “为什么?”哈利把爱德华·莫斯肯的身份证号码输入犯罪数据库。
    “我们希望同事能跨越部门界限,认识彼此。我从来没在餐厅见过你。”
    “我在这间办公室过得很开心。”没有符合条件的搜索结果。哈利进入中央国家户政局数据库,搜索这些人是否曾因什么原因和警察打过交道。不一定是被起诉——可能是被逮捕、被举报,或本身是犯罪受害人。
    “很高兴看到你查案这么认真,可是不要把自己关在这里。你会来参加派对吧,哈利?”
    输入。
    “我看看,不过我另外有事,很早以前就安排好了。”哈利撒了个谎。
    同样没有符合条件的搜索结果。既然已进入中央国家户政局数据库,那就顺便输入辛德给他的第三个名字:侯格林·戴尔。辛德眼中的侯格林是个机会主义者,指望希特勒打胜仗,奖励那些站对队的人。侯格林一到森汉姆就后悔了,但已无法回头。辛德提到侯格林的名字时,哈利觉得有点耳熟,如今同样的感觉再度浮现。
    “那我用强烈一点的措辞好了,”梅里克说,“我命令你参加。”
    哈利抬起头来。梅里克微微一笑。“开玩笑的,”他说,“如果看见你来,我会很高兴。晚安。”
    “拜拜。”哈利咕哝一声,回头盯着屏幕。侯格林·戴尔有一条搜索结果。生于一九二二年。输入。
    屏幕上铺满文字。还有下一页。再下一页。
    不是每个人战后都很成功,哈利心想。侯格林·戴尔,住址:奥斯陆,施怀歌德街。报纸上喜欢用“警局常客”来形容侯格林。哈利的眼睛跟随侯格林的记录往下移动。流浪、酗酒、骚扰邻居、轻微盗窃罪、闹事。洋洋洒洒,但没什么重大罪状。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还活着,哈利心想。记录显示去年八月侯格林才被警察扣留,直到酒醒。哈利找出奥斯陆电话簿,查找侯格林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等待电话接通之际,哈利搜索另一个爱德华·莫斯肯,生于一九四二年的。这个爱德华·莫斯肯的地址也在德拉门市。哈利抄下身份证号码,回到犯罪数据库。
    “这里是挪威电信。您好,您拨打的号码已注销。这是……”
    哈利挂上电话,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小爱德华·莫斯肯被判刑,刑期很长,目前仍在服刑。什么罪名?一定跟毒品有关,哈利猜想,按下输入。小爱德华·莫斯肯与另外两人皆因毒品而被判入狱。果不其然。走私大麻。四公斤。被判四年监禁,不得假释。
    哈利打个哈欠,伸伸懒腰。他究竟是有所进展,还是坐在这里浪费时间?唯一想去的地方就是施罗德酒吧,但不想只坐在那里喝咖啡。真是乌烟瘴气的一天。他做了个总结:盖布兰·约翰森不存在,至少不在挪威;爱德华·莫斯肯住在德拉门市,儿子因走私毒品入狱;侯格林·戴尔是个酒鬼,手上不可能有五十万克朗。
    哈利揉揉眼睛。是不是该去电话簿里翻查辛德·樊科,看有没有登记在霍尔门科伦路的电话号码?他呻吟一声。
    她有伴侣。她有钱。她有品位。简而言之:她有的你都没有。
    他把侯格林的身份证号码输入数据库,按下输入键。计算机发出咝咝声。
    一长串记录。大同小异。可怜的酒鬼。
    你们都念法律系,而且她也喜欢“拉格摇滚客”乐队。
    等一等。侯格林的最后一项记录被归为“受害人”。他是不是被人殴打?输入。
    忘了她吧。就这样,她已经被遗忘了。他是不是应该打电话给爱伦,问她想不想去看电影?让她选择要看哪部片好了。不对,他应该去焦点健身中心,流流汗发泄一下。
    屏幕上一行文字映入眼帘:侯格林·戴尔。151199。谋杀。
    哈利深深吸了口气。他感到惊讶,但为什么不是“非常”惊讶?他点了两下“详细资料”。电脑硬盘咝咝地响了起来,发出震动。不过这次他的头脑运转得比电脑快,等照片显示在屏幕上,他脑中已浮现出一个名字。
    43
    二〇〇〇年三月三日。焦点健身中心。
    “我是爱伦。”
    “嘿,是我。”
    “谁?”
    “我是哈利。别假装还有别的男人给你打电话会说‘是我’。”
    “你这个烂人。你在哪里?那是什么音乐,怎么这么可怕?”
    “我在焦点。”
    “什么?”
    “我在骑单车,快骑到八公里了。”
    “让我搞清楚,哈利,你现在坐在焦点的健身单车上,同时还拿着手机跟我打电话?”爱伦的语气强调“焦点”和“手机”。
    “有什么不妥吗?”
    “老实说,哈利……”
    “我找了你一个晚上。你还记得去年十一月你跟汤姆处理过一宗谋杀案吗?死者姓名是侯格林·戴尔。”
    “当然记得,克里波刑事调查部几乎立刻就接手了,怎么了?”
    “现在还不确定,可能跟我正在追查的一个战场老鸟有关。你能告诉我关于这件谋杀案的事吗?”
    “这是公事,哈利,星期一上班再打给我。”
    “稍微讲一点点就好,爱伦,别这样。”
    “赫伯特比萨屋的一个厨师在后巷发现侯格林的尸体,他躺在大型垃圾箱之间,喉咙被割断。鉴识人员在现场什么也没发现。对了,负责验尸的法医认为侯格林的喉咙那刀实在太完美了,他说,就像外科手术一样精准。”
    “你认为是谁干的?”
    “没想法。有可能是新纳粹党干的,但我不这么认为。”
    “怎么说?”
    “会在自家门前杀人的人,不是鲁莽,就是愚蠢,但这件谋杀案的手法干净利落,思考得很周到。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线索,没有目击者。一切都显示凶手的头脑很清楚。”
    “动机呢?”
    “很难说。侯格林当然有债务,但金额没有大到需要动用暴力逼债的程度。据我们所知,侯格林不碰毒品。我们搜查过他的住处,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空酒瓶。我们问过他的一些酒友,不知道为什么,他结交的都是些酒女。”
    “酒女?”
    “对,爱喝酒的女人。你见过这种人,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可是……酒女。”
    “你总是喜欢跟那些极度疯狂的事搅和在一起,哈利,这样很烦,你知道吗?也许你应该……”
    “抱歉,爱伦,你总是对的,我会尽力改正。你刚刚说到哪儿了?”
    “在酒鬼的圈子里,伴儿总是换来换去,所以也不能排除情杀。顺带一提,你知道我们讯问过谁吗?你的老朋友斯韦勒·奥尔森。案发的时候,那个厨师在赫伯特比萨屋附近见过斯韦勒。”
    “然后呢?”
    “斯韦勒有不在场证明。他在比萨屋坐了一整天,只出去十分钟买东西,售货员亲口证实过了。”
    “他可以……”
    “对,你当然希望他就是凶手,可是哈利……”
    “侯格林可能有别的东西,不是钱。”
    “哈利……”
    “侯格林可能知道某人的事。”
    “你们这些六楼的人就喜欢阴谋论,对不对?哈利,我们可不可以星期一再讨论这件事?”
    “你什么时候开始把上下班时间分得这么清楚了?”
    “我在床上。”
    “现在才十点半。”
    “有人在我家。”
    哈利踩踏板的脚停了下来。他没想过也许旁边有人会听见他刚刚说的话。他环视周围,所幸时间已晚,在运动的只有寥寥数人。
    “是塔斯德酒吧的那个艺术家吗?”他低声说。
    “嗯。”
    “你们上床多久了?”
    “一阵子了。”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你又没问。”
    “他现在躺在你旁边?”
    “嗯。”
    “他技术好吗?”
    “嗯。”
    “他跟你说他爱你了没?”
    “嗯。”
    一阵静默。
    “你会想到弗雷迪·莫库里吗?当你……”
    “晚安,哈利。”
    44
    二〇〇〇年三月六日。哈利的办公室。
    哈利抵达密勤局准备上班,接待处的时钟显示八点半。所谓的接待处其实很小,更像是具有漏斗功能的入口。漏斗主管是琳达,她从面前的电脑前抬起头来迎接哈利,用愉快的口气说“早安”。琳达是密勤局最资深的员工,严格说来,哈利每天来办公,唯一需要通过的警卫就是琳达。说话快速、身材娇小、年届五十的琳达除了是“漏斗主管”,还身兼公共秘书、接待专员和杂务总管。哈利想过好几次,如果自己是外国间谍,要在某人身上加装窃听器以窃取密勤局的情报,那么他一定会挑琳达下手。再者,除了梅里克之外,密勤局只有琳达一个人知道哈利在做些什么。哈利完全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待他。他只去过警署餐厅几次,去买酸奶和香烟(才知道原来警署餐厅不卖烟),他见过餐桌上的人看他的眼神。不过他并未特意去解读那些眼神的含意,只是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有人给你打电话,”琳达说,“说的是英语。我看看……”她从电脑屏幕边框上撕起一张便利贴。“霍赫纳。”
    “霍赫纳?”哈利惊呼。
    琳达看着那张便利贴,不甚确定:“对,她是这样说的。”
    “她?应该是他吧?”
    “不是,是个女的。她说她会再打来,时间是……”琳达转头去看身后的时钟,“就是现在。她好像急着找你。既然你人在这里,哈利……你跟大家做自我介绍了吗?”
    “没时间,下星期好了,琳达。”
    “你已经来一个月了。昨天斯特芬森问我,他在厕所碰见的那个高高的金发男人是谁。”
    “真的?你怎么回答?”
    “我说只有需要知道的人员才能知道,”琳达笑着说,“而且你星期六还会来上班。”
    “我想也是。”哈利咕哝说,从他的信架上取出两张纸,一张是派对提醒通知单,另一张是部门负责人调动的内部通知单。他关上办公室门,两张通知单立刻进了垃圾箱。
    他坐了下来,按下录音机的“录音”键,接着按“暂停”键,然后等待。三十秒后,电话响起。哈利接了起来,心想应该是霍赫纳打来了。
    “harryholespeaking.(我是哈利·霍勒。)”
    “黑利(哈利)?spicking(speaking)?”是爱伦的声音。
    “抱歉,我以为是别人打来的。”
    “他很猛,”哈利还没往下说,爱伦已开口,“猛翻天了。”
    “爱伦,如果你是在讲那档事,我建议你讲到这里就好。”
    “哼!你在等谁的电话啊?”
    “一个女人的电话。”
    “终于有了!”
    “不是啦,可能是我讯问过的一个家伙的亲戚或老婆。”
    爱伦叹了口气:“哈利,你什么时候才会有女朋友?”
    “你恋爱了,对不对?”
    “猜得真准!你不也是吗?”
    “我?”
    爱伦那欢喜无比的高分贝嗓音穿透哈利的耳膜:“你没否认!被我逮到了吧,哈利·霍勒!是谁是谁?快说!”
    “别闹了,爱伦。”
    “被我说中了吧!”
    “我又没认识谁,爱伦。”
    “别对妈妈撒谎哦。”
    哈利大笑:“再跟我说一些关于侯格林·戴尔的事,案子现在有什么进展?”
    “不知道,你去问克里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