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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警察(43)
    我们才不是朋友,奥萝拉心想。你可是埃米莉,你跟全班女生都是朋友,总是做适当的打扮。埃米莉是挪威最多人取的名字。埃米莉从不跟人吵架,因为她很棒,从不会批评别人,至少不会在别人听得见的地方批评。而我是奥萝拉。奥萝拉只是做她该做的事,一点也不会多,她这样做只是为了属于一个群体,因为她没有单独的勇气。大伙都认为她很怪,但她却聪明又有自信,不让大伙有机会找她麻烦。
    “我会比你更早到你家,”奥萝拉说,“我保证。”
    哈利坐在简陋的看台上,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跑道。
    空气中有雨的气味,随时可能下大雨,而荷芬谷体育场没有屋顶。
    整座丑陋的小运动场只有他一个人。他知道这里不会有人。现在这里偶尔才会开一场演唱会,就算到了滑冰季也很少会有人愿意来这里练习。他曾坐在这里看着欧雷克踏出第一步试探的步伐,缓慢并稳定地在他的年龄组里成长为潜力无穷的滑冰选手。哈利希望很快就能在这里再次见到欧雷克,这样他就能偷偷为欧雷克在场地上滑冰一圈的时间计时,记录其成长。他会在停滞期替欧雷克加油打气,谎报情况,并在一切顺利时保持平常的语调,不泄露欢腾的心情,扮演压缩机一般的角色,让高峰和谷底之间的曲线变得比较平缓。欧雷克很需要这个,否则他的情绪会有如脱缰野马一般。哈利不是太懂滑冰,但他很了解这个。奥纳称之为情感控制,有关于如何安抚自己。这在孩童发展中是十分重要的一环,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良好发展。比如说,奥纳就认为哈利需要更多的情感控制,因为他欠缺一般人的能力,比较难走出创伤,无法忘记伤痛,无法把注意力放在更正面的事物上。他利用酒精来让自己有办法应付工作。欧雷克的父亲也是酒鬼,萝凯说他在莫斯科把家产和人生都给喝没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哈利对欧雷克特别有爱心的缘故,因为他们都欠缺情感控制的能力。
    哈利听见水泥地上传来脚步声,有人在黑暗中从跑道的另一头走来。哈利吸了一大口烟,好让星火指出他所坐的位置。
    男子跨过栅栏,踏着轻快敏捷的脚步,大步爬上看台的水泥台阶。
    “哈利·霍勒。”男子说,在下方两格台阶处停下脚步。
    “米凯·贝尔曼。”哈利说。米凯脸上的白色斑纹似乎在夜色中亮了起来。
    “告诉你两件事,哈利。首先,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找我,我老婆和我打算今天要一起度过温馨的夜晚。”
    “第二件事呢?”
    “把烟熄掉,香烟有害身体健康。”
    “谢谢你的关心。”
    “我关心的是我自己,不是你,请把烟熄了。”
    哈利在水泥地上把烟按熄,放回自己口袋的烟盒里。米凯在他旁边坐下。
    “你选这个地方碰面还真特别,哈利。”
    “我除了去施罗德酒馆就是来这里,而且这里人比较少。”
    “依我看人也太少了吧,我还想该不会你就是警察杀手,想把我引诱来这里犯案。我们依然认为凶手是警察吧?”
    “绝对是,”哈利说,已经开始想抽烟了,“我们已经比对出手枪了。”
    “已经比对出来了?这也太快了吧,我都不知道你们已经开始请大家交回——”
    “用不着这样做,第一把枪就比对符合了。”
    “什么?”
    “符合的是你的手枪,贝尔曼。勒内命案的子弹符合你的手枪弹道。”
    米凯爆出大笑,笑声回荡在看台之间:“你是来寻我开心的吧,哈利?”
    “你恐怕得把事情告诉我,米凯。”
    “你应该叫我警察署长,或叫我贝尔曼先生,哈利。我没必要告诉你任何事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就必须请你——抱歉,用‘应该’是不是好一点?应该请你告诉我才对,警察署长贝尔曼。否则我就必须——这里我真的是说‘必须’——传唤你来进行正式侦讯。我敢说大家都想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吧,是不是?”
    “说重点,哈利。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我认为有两种可能,”哈利说,“第一种,也是最明显的一种,就是勒内·卡尔纳斯是你射杀的,警察署长贝尔曼。”
    “我……我……”
    哈利看见贝尔曼嘴巴开合,脸上的白色斑纹似乎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仿佛他是某种异国深海动物。
    “你有不在场证明。”哈利替他把句子说完。
    “我有吗?”
    “比对结果出来以后,我请卡翠娜·布莱特去查,结果勒内·卡尔纳斯遇害当晚你在巴黎。”
    “是吗?”
    “你的名字出现在法航从奥斯陆飞往巴黎的班机旅客名单上,同一天晚上也出现在金莺饭店的旅客登记簿上。有谁可以确认当晚你的确在那里吗?”
    米凯用力眨眼,仿佛想看得更清楚一点。他肌肤上的北极光熄灭。他缓缓点头:“勒内命案,是,那天我去国际刑警组织面试,我绝对可以找出那趟旅程的几个目击证人,那天晚上我们还一起去一家餐厅吃饭。”
    “这样的话,问题就只剩下那天晚上你的手枪在什么地方?”
    “在我家,”米凯说,口气百分之百确定,“锁在柜子里,钥匙就在我随身携带的钥匙环上。”
    “你能证明这点吗?”
    “我不确定可以。你说有两种可能,让我猜猜看,第二种可能是比对弹道的那个小子——”
    “现在多半是女性了。”
    “——搞错了,把子弹搞混了,拿成我的,诸如此类的事。”
    “不是,从证物室的证物箱里取出的子弹,是从你的手枪击发的,贝尔曼。”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说的是‘从证物室的证物箱里取出的子弹’,而不是‘从卡尔纳斯的头骨里取出的子弹’。”
    哈利点了点头:“我们开始接近答案了,贝尔曼。”
    “接近?怎么说?”
    “我认为第二种可能是有人把证物箱里的子弹调包成你的手枪所击发的子弹。这颗子弹有一个地方不符合这起命案,那就是它的撞击痕迹显示它曾经击中非常坚硬的物体,而不是血肉之躯。”
    “嗯,那你认为它击中的是什么?”
    “厄肯区靶场靶纸后方的钢板。”
    “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
    “我知道这是事实,而不只是‘认为’。我已经请负责比对弹道的女鉴识员去靶场用你的手枪试射,结果你猜怎么样?她试射的子弹跟证物箱里的那颗子弹非常像。”
    “那你怎么会想到是那个靶场?”
    “这还不够明显吗?警察在那里打靶用的子弹比用来打人的还要多。”
    米凯缓缓摇头:“这里头还有内情,到底是什么?”
    “这个嘛……”哈利说,拿出一包骆驼牌香烟,朝米凯递去。米凯摇了摇头。“我想了一下在警界里有几个我所知道的烧毁者,结果你知道吗?我只想得到一个。”哈利拿出那根抽了一半的烟点着,吸了一大口,“楚斯·班森。而且刚好最近我跟人聊天时,对方说看见你们一起在那个靶场里打靶。子弹射中钢板后会掉落在下方的容器里,只要趁你离开以后把你击发过的子弹拿走就好了,非常简单。”
    “你怀疑我们的同事楚斯·班森用假证据栽赃给我,想陷我入罪?”
    “难道你不这么怀疑吗?”
    米凯张口欲言,却又改变主意,耸了耸肩:“我不知道班森在做什么,霍勒。老实说,我想你也不知道。”
    “这个嘛,我不知道你有多诚实,但我知道一些关于班森的事,而班森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是不是这样?”
    “我觉得你好像在影射些什么,但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霍勒。”
    “哦,你一定知道,只不过可能有点难证实而已,所以这个话题就先跳过。我想知道的是班森究竟有什么目的。”
    “霍勒,你的任务是调查杀警案,而不是借此来对我或楚斯·班森进行个人迫害。”
    “我是在做这件事吗?”
    “我们意见不合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哈利。我想你是想趁这个机会来报仇。”
    “那你跟班森呢?你们有没有意见不合?是你因为他涉嫌贪污才把他停职的。”
    “不是,那是任命委员会做出的决定,而且这个错误就要被更正了。”
    “哦?”
    “事实上是我搞错了,他账户里的钱是我给他的。”
    “你给他的?”
    “他帮我的新家建造阳台,我付现金给他,他把钱存进户头。后来因为工程有瑕疵,我想把钱讨回来,这就是为什么他没去报税的缘故,他不想替不是他的钱交税。我昨天已经把这件事告诉缉查处了。”
    “工程有瑕疵?”
    “水泥基座有湿气,而且很臭。当时缉查处去调查这笔来路不明的钱,楚斯认为如果说出那笔钱是我给他的,会让我处于非常尴尬的处境,所以才什么都没说。反正这件事已经解决了。”
    米凯翻开外套袖口,豪雅腕表的表盘在黑暗中发亮:“子弹的事如果你没别的要问,我还有事要忙,哈利。我想你也应该有事要忙吧,像是备课之类的?”
    “呃,现在我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这件案子上。”
    “你老是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案子上。”
    “意思是?”
    “我们得尽量节省开支,所以我要下令叫哈根停止让小调查组雇用顾问,而且立刻生效。”
    “那就是史戴·奥纳跟我,这样小组就去掉一半了。”
    “这样就节省了百分之五十的薪资支出,我已经要恭喜自己做出这个决定了。但既然这个小组根本就弄错了目标,我想还是撤销整个小组好了。”
    “你就那么害怕吗,贝尔曼?”
    “当你是丛林里体形最大的动物,你什么都不用害怕,哈利。而我是——”
    “——警察署长,没错,你的确是。”
    米凯站了起来:“很高兴你知道这件事。我一听你想把班森这样一个可信赖的伙伴拉下水,就知道你不是在执行公正无私的调查任务,而是在进行个人的复仇,一个前任酒鬼警察的恶意复仇。身为警察署长,我有责任维护警方的声誉,所以你知道当我被问及为什么警方要把在保持本色酒馆被开瓶器刺中颈动脉身亡的俄罗斯人命案束之高阁,我会怎么回答吗?我会回答说查案必须有优先级,这件案子完全没有被束之高阁,只是不在当前的优先查案顺序中,就算警界盛传谁是凶手,我也会假装没听见,因为我是警察署长。”
    “这算是威胁吗,贝尔曼?”
    “我需要威胁一个警大学院讲师吗?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哈利。”
    哈利看着米凯一边扣上外套扣子,一边侧身穿过座位,步下台阶,朝栅栏走去。他知道自己应该保持缄默,他手上这张牌应该等到紧要关头才打出来,但既然米凯已经叫他卷铺盖走人,他也就没什么好保留了。不是全赢就是全输。他等到米凯把脚跨到栅栏上才出声。
    “你见过勒内·卡尔纳斯吗,贝尔曼?”
    米凯的脚跨到一半,停在半空。卡翠娜交叉比对过米凯和勒内,却什么也没搜到。如果他们曾在餐厅一起吃饭、在网络上买电影票、在飞机或火车上坐相邻的座位,她一定找得到。尽管如此,米凯还是僵住了。他的脚踏上地面,两脚跨在栅栏两边。
    “你干吗问这种蠢问题,哈利?”
    哈利吸了口烟:“大家都知道勒内·卡尔纳斯只要一有机会就会跟男人从事性交易,而你看过同性恋色情网站。”
    米凯动也不动,但他显然已经承认了。黑暗中哈利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脸上的白色斑纹就跟他的腕表一样闪动光芒。
    “大家也都知道卡尔纳斯是个毫无廉耻心的贪婪小人,”哈利说,看着香烟在黑暗中的火光,“想想看,一个拥有显著社会地位的有妇之夫被一个像勒内这样的人给勒索。说不定勒内拍下了性爱过程的照片。这听起来像是杀人动机,对不对?所以这个有妇之夫就叫某人去替他杀人,他跟这人很熟,握有这人的把柄,而且信赖这个人。这人正好在有妇之夫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时候下手,比如说在巴黎吃晚餐。但后来这两个童年好友失和,杀手被停职,有妇之夫却拒绝帮忙,尽管他身为上司其实有能力帮忙。于是杀手拿走有妇之夫击发的子弹,放进证物箱里,他这样做要不是为了报仇,就是为了逼有妇之夫替他复职。你也知道,对一个不熟稔烧毁技术的人而言,要怎么处理这枚子弹可是很伤脑筋的。对了,你知道楚斯·班森在卡尔纳斯遇害一年后回报说手枪遗失吗?几小时前卡翠娜·布莱特把一份名单拿给我,上面有他的名字。”哈利吸了口烟,闭上眼睛,不让火光影响他的夜视能力,“对这些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警察署长?”
    “我要说:谢谢你,哈利。谢谢你让我更下定决心要撤销小调查组,我明天一大早就会下令。”
    “意思是说你从来没见过勒内·卡尔纳斯喽?”
    “别把侦讯技巧用在我身上,哈利。那一套是我从国际刑警组织带回挪威的。谁都有可能在网络上看到同性恋图片,它们到处都是,而且我们也不需要一群在重大调查工作中把这种玩意当有效证据的警探。”
    “你不是刚好看到,贝尔曼,你是用信用卡付费下载影片。”
    “你没把我说的话听进去!难道你就不会好奇想去看看那些禁忌的内容?你下载命案图片并不代表你就是凶手,女人幻想自己被强暴并不代表她真的想被强暴!”米凯又跨过另一条腿,这时他已站在栅栏的另一边,也脱离了尴尬处境。他调整一下外套。
    “给你一句最后的忠告,哈利。别来惹我。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对你最好,对你自己和你的女人都好。”
    哈利看着米凯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在看台间回荡。他把烟丢在地上踩熄,用力踩熄,像是想把它踩进水泥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