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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警察(27)
    孔恩离开后,哈利看了看表。今天是周四,这周萝凯会提前一天回来。班机下午五点半降落,哈利说他会开车去机场接她。一如往常,她说了两次“不用啦,你不用来接我了”,就接受并道谢。哈利知道她很享受回家的四十五分钟路程,享受两人的闲聊、静谧的气氛,为美好的夜晚揭开序幕。随着乡间景致在车窗外掠过,她会用兴奋的语调述说《国际法院规约》规定只有国家才能向海牙国际法庭提交裁决的真正用意是什么,或是谈论联合国所拥有和缺乏的合法权力。或是他们会谈起欧雷克,比如他最近做了些什么,每天看起来都有起色,昔日的欧雷克渐渐回来了,他打算念法律,去考警大学院。他们也会谈起他们有多么幸运,幸福有多么脆弱。
    他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会拐弯抹角,几乎什么都说。但哈利从不会说自己有多害怕,害怕做出他无法实现的承诺,害怕自己无法成为他想成为的那种人,为了他们必须成为的那种人。他惶惶不安,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永远都对他这么好,不知道别人是否真能让他快乐。
    他觉得自己现在能跟萝凯和欧雷克在一起,只是一时的机缘巧合而已,对于能否维持下去他没有信心,也觉得这像是个难以置信的美梦,随时可能醒来。
    哈利揉了揉脸。也许美梦只能做到这里而已,醒来的时候到了,无情的刺眼晨光终于亮起,现实终于来临,一切都会回到过去那样,冰冷、艰苦、孤寂。哈利打了个冷战。
    卡翠娜·布莱特看了看表。九点十分。外面可能是乍暖的春夜,但地下室里还是冷冽潮湿的冬夜。她看见侯勒姆抓了抓红色络腮胡,奥纳正在本子上写字,贝雅特捂嘴打了个哈欠。他们围坐在一台计算机前,观看贝雅特拍下的电车车窗照片。他们讨论过车窗上的涂鸦,认为无论它有什么含意,都不太可能帮助他们逮到瓦伦丁。
    接着卡翠娜又跟他们提起她在证物室里觉得有别人一事。
    “应该是那里的工作人员吧,”侯勒姆说,“不过,呃,好吧,他们不开灯是有点怪。”
    “要复制一把钥匙是很简单的。”卡翠娜说。
    “说不定不是字母,”贝雅特说,“而是数字。”
    众人朝她望去,她仍凝视着计算机。
    “是1和0,不是i和o,就像二进制代码。1代表是,0代表否,是不是这样,卡翠娜?”
    “我不是程序设计师,”卡翠娜说,“不过你说得没错,1代表开,0代表关。”
    “1代表行动,0代表不做,”贝雅特说,“做、不做,做、不做,1、0,一排又一排。”
    “就像法国菊的花瓣。”侯勒姆说。
    众人坐着沉默不语,只听得见计算机风扇运作的声音。
    “矩阵停在0,”奥纳说,“不做。”
    “如果他打算停手,”贝雅特说,“那他做完这件案子以后就会收手。”
    “有时连续杀人犯会停止杀人,”卡翠娜说,“就此消失,再也没有消息。”
    “那是例外,”贝雅特说,“0或非0。谁认为警察杀手打算停手,奥纳?”
    “卡翠娜说得没错,这种事的确会发生,但这家伙恐怕会继续犯案。”
    恐怕,卡翠娜心想。她差点冲口而出说她怕的正好相反,眼看凶手就近在咫尺了,她怕他会停手。这个险值得一冒。是的,在最糟糕的状况下,她愿意牺牲一位警察同袍来逮到瓦伦丁。她的这个想法虽然令人不悦,却是事实。再死一名警察是可以容忍的,让瓦伦丁逍遥法外却难以容忍。她说出无声的咒语:再干一次,你这浑蛋,再下手一次。
    卡翠娜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见屏幕显示病理组来电。
    “嘿,我们化验了强暴案的这块口香糖。”
    “是……”卡翠娜感觉心跳加速。那些微不足道的推测都滚到一边去吧,这可是具体证据。
    “恐怕我们找不到任何dna。”
    “什么?”这感觉就像被人浇了一桶冰水,“可是……可是那里面充满唾液啊。”
    “有时结果就是这样。当然我们可以再化验一次,但现在这些杀警案……”
    卡翠娜结束通话。“他们在那块嚼过的口香糖里什么都没找到。”她低声说。
    侯勒姆和贝雅特点了点头。卡翠娜似乎察觉到贝雅特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门上传来敲门声。
    “来了!”贝雅特高声说。
    卡翠娜看着那扇铁门,非常确定来的人是他。
    那高大的金发男子回心转意了,他来拯救他们了。
    铁门打开。卡翠娜咒骂一声。来人是甘纳·哈根。“怎么样了?”
    贝雅特高举双臂:“今天下午在十一号和十二号电车上都没发现瓦伦丁的踪影,探访民众也没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今晚我们派了警察搭上电车,可是明天清晨的可能性比较高。”
    “大调查组的人来质问我为什么派警员去电车上,他们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跟杀警案有关。”
    “流言传得可真快。”贝雅特说。
    “有点太快了,”哈根说,“一定会传进贝尔曼的耳朵里。”
    卡翠娜盯着屏幕瞧。模式。这正是她的专长,过去她曾发挥这个专长,协助追查到雪人。所以说,1和0,两个数字一组,会不会是10?一组号码同时出现好几次。好几次。好几……
    “所以今天晚上我得跟他报告瓦伦丁的事。”
    “这对我们的小组会有什么影响?”贝雅特问道。
    “瓦伦丁出现在电车上不是我们的错,很显然我们必须行动,然而这也让我们这个小组完成了任务,我们确定瓦伦丁还活着,提供给了警方一个主要嫌犯。如果不逮到他,他可能会出现在白克利亚街的那栋房子里。各位,现在就让其他警察接手吧。”
    “会不会是poly-ti?”卡翠娜说。
    “你说什么?”哈根柔声问道。
    “奥纳说我们会把潜意识里想的东西写出来,瓦伦丁写了很多个10,一个接一个。‘很多’的另一个说法是‘poly’,数字10是ti,所以是poly-ti,跟politi很像,也就是警察。这可能表示他打算杀更多警察。”
    “她在讲什么?”哈根问说,转头望向奥纳。
    奥纳耸了耸肩:“我们正在解读瓦伦丁在电车车窗上的涂鸦,我的解读是他写的是‘死’,但如果他喜欢用1和0呢?人脑是个四次元迷宫,每个人都进去过,但每个人都找不到路。”
    卡翠娜穿过奥斯陆的街道,朝基努拉卡区的警察宿舍走去,完全没注意到周遭的日常活动和笑声,兴奋的人们正赶着去庆祝短暂的春天和周末,人生苦短,应及时行乐。
    如今她知道为什么他们都那么执着于这个白痴的“密码”,因为他们都迫切地希望一切都可以串起来,具有某种意义。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没有其他线索可以继续追查,所以明知道白费力气还是一直往里头钻。
    她的视线落在前方人行道上,用鞋跟在柏油路面上跺脚,配合她不断复诵的咒语节拍:“再干一次,你这浑蛋,再下手一次。”
    哈利将她的长发握在手里。长发依旧乌黑亮泽,十分浓密,感觉像是握着一捆绳索。他把长发拉向自己,让她头向后仰,低头看着她纤细后弯的背、宛如蛇般弯曲的脊椎、沁出汗水而散发光泽的肌肤。他再度冲刺。她的呻吟声仿佛是来自胸腔的低频轰鸣,是一种愤怒又沮丧的声音。有时他们的做爱过程十分温和、冷静、慵懒,有如一支曳步慢舞。有时则像战斗,就像今晚。她放肆的情欲似乎只会引发更多情欲,就像现在。这感觉就像拿汽油去灭火,只会助长火势,让它一发不可收拾。他经常会想,天哪,这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的洋装躺在床边地上。那是一袭红色洋装。她穿红色洋装非常诱人,几乎达到罪恶的地步。她打赤脚。不对,她不是打赤脚。哈利倾身向前,吸入她散发出来的芬芳。
    “不要停。”她呻吟说。
    鸦片。萝凯跟他说鸦片的苦涩气味来自这种阿拉伯植物表皮所流的汗珠。不对,不是汗珠,而是眼泪,是为了禁忌之爱而逃离至阿拉伯的公主所流下的眼泪。密耳拉公主。密耳拉(myrrha)这个名字就是没药(myrrh)之意。她的生命在悲伤中走到尽头,而圣罗兰为了制作一升眼泪得付出高昂成本。
    “不要停,握住……”
    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他小心翼翼地捏住,感觉她纤细颈部的血管和绷紧的肌肉。
    “再用力一点!用——”
    他依她所言捏得更用力,她的声音突然中断。哈利知道现在氧气已停止运送到她的脑部。这是她的癖好,这样做也令他无比兴奋,因为他知道这可以令她无比兴奋。但这时有些地方不太一样,他感觉她在自己股掌之间,他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他低眼望向她那件红色洋装,感觉压力在体内攀升,再也忍耐不住。他闭上眼睛,想象着她。她张开四肢,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她的头发变了颜色,他看清楚原来她是谁。她双眼上翻,脖子满是淤青,刑事鉴识员用手电筒照射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哈利放开手,但萝凯已到达高潮,她肌肉紧绷,犹如鹿倒地似的全身颤抖。接着她像死了一般,额头抵着床单,口中发出苦涩的呜咽声,就这样跪倒在原地,仿佛正在祈祷。
    哈利抽了出来。她发出抱怨的声音,转头用谴责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通常他会等到她准备好要分开之后才抽出。
    哈利很快地吻了吻她的脖子,轻轻下床,拿起她在某个机场给他买的保罗·史密斯内裤,从挂在椅子上的威格牛仔裤里拿出一包骆驼牌香烟,下楼到客厅,在椅子上坐下,看着窗外。夜色甚黑,但尚未黑到看不见天幕下的霍尔门科伦山轮廓。他点了根烟,背后传来她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接着便感觉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发和脖子。
    “怎么了吗?”
    “没有啊。”
    她在椅子扶手上坐下,把鼻子抵在他的脖子上。她的肌肤依然温热,散发出萝凯和做爱的气味,以及密耳拉公主的泪水气味。
    “鸦片,”他说,“香水取这个名字挺惊人的。”
    “你不喜欢?”
    “没有,我喜欢,”哈利朝天花板喷了口烟,“只不过味道还满……强烈的。”
    她抬头看着他:“到现在你才跟我说?”
    “以前我从没这样想过,现在我其实也没多想。”
    “是不是因为酒精的关系?”
    “什么?”
    “是不是因为香水里的酒精味?”
    他摇了摇头。
    “可是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说,“我了解你,哈利。你心烦意乱。看看你抽烟的样子,像是要吸起世界上最后一滴水。”
    哈利微微一笑,抚摸她背部起的鸡皮疙瘩。她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既然不是戒酒的事,那就是另一方面的事。”
    “另一方面?”
    “警察那方面。”
    “哦,那个啊。”他说。
    “是因为杀警案对不对?”
    “贝雅特来找我谈过,她说她已经先跟你说过了。”
    萝凯点了点头。
    “她还说你的口气听起来是同意的。”哈利说。
    “我说由你决定。”
    “难道你忘了我们的承诺吗?”
    “没有,但我不能逼你信守承诺,哈利。”
    “如果我答应加入调查呢?”
    “那你就打破了承诺。”
    “那么后果是?”
    “对你、我和欧雷克来说,我们关系破裂的机会大增。对三起杀警案的调查工作来说,则是破案的概率大增。”
    “嗯,前者是一定的,萝凯。至于后者是个很大的问号。”
    “也许吧,但你很清楚无论你要不要替警方工作,到最后我们的关系可能还是会破裂。这条路的陷阱很多,其中之一是你觉得没办法发挥天生所长,脾气变得很暴躁。我听说过有男人在秋天的打猎季节来临前正好家庭关系破裂。”
    “你是说猎驼鹿季,而不是鸟类?”
    “对,这对猎物来说是一大福音。”
    哈利吸了口烟。他们说话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仿佛在讨论购物的事。他们都是这样说话的,他心想,她喜欢这种说话方式。他把她拉过来,在她耳畔低语。
    “我想保有你,萝凯。我想保有这一切。”
    “是吗?”
    “是的,这样很好。我认为这是世界上最棒的事。而且你知道什么事情会激发我。你还记得史戴的诊断:上瘾的人格特质,接近强迫症。不管是酗酒还是打猎,都没什么差别,我的头脑会依循既定的轨道打转。我只要一打开门,立刻就会去那里,萝凯。可是我不想去那里,我想待在这里。该死,我光是说说而已就已经要飞到那里去了!我这样做不是为了欧雷克和你,是为了我自己。”
    “好啦好啦,”萝凯抚摸他的头发,“那我们说说别的事好了。”
    “好。所以他们说欧雷克可以提早出院?”
    “对,戒断症状已经消失了,他的斗志似乎从来没这么强烈过。哈利?”
    “是。”
    “他跟我说过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了。”她的手持续地抚摸他。他希望她的手可以永远抚摸着他。
    “哪天晚上?”
    “你知道的,医生治疗你的那天晚上。”
    “哦,他跟你说了?”
    “你跟我说你是被阿萨耶夫的药头开枪打伤的。”
    “这样说也没错,欧雷克的确是他们的一分子。”
    “我比较喜欢原来的版本。也就是欧雷克后来在犯罪现场发现你身受重伤,沿着奥克西瓦河跑去急诊室。”
    “可是你没相信过这个版本吧?”
    “他说他冲进急诊室,用枪把一个医生押去那里。”
    “那医生一看到我的状况就原谅了欧雷克。”
    萝凯摇了摇头:“他说他还想告诉我其他的事,但那段时间的事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海洛因的确会造成这种结果。”
    “但我想现在你可以把其他的部分补上了,你说呢?”
    哈利抽了口烟,憋住一秒再吐出:“我希望说得越少越好。”
    她拉了拉哈利的头发:“那时我相信你是因为我希望相信你。我的老天,哈利,欧雷克开枪打伤你,他应该去坐牢才对。”
    哈利摇了摇头:“那是个意外,萝凯。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只要警方找不到那把敖德萨手枪,没有人能把欧雷克跟古斯托命案或其他人联系起来。”
    “什么意思?那件案子欧雷克已经被无罪释放了,你的意思是说结果他还是涉案吗?”
    “不是,萝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