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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警察(26)
    “清晨在电车上,头脑昏沉,潜意识会支配你写出的东西,而潜意识就像密码或画谜,有时根本难以理解,有时却意外地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平淡无奇。我有个病人以前常害怕自己会被强暴,她常做同一个梦,而且被吓醒,梦里有根坦克车的炮管从卧室窗外伸进来到她的床尾,炮管上挂着一张纸条,上头写着p+n+15。奇怪的是她自己竟然解不开这个非常简单的密码,可是大脑经常会伪装自己真正的想法,原因可能是安逸、罪恶感、恐惧……”
    “i和o代表什么意思?”
    “可能代表他觉得搭电车很无聊。请不要高估我的能力,贝雅特。当初我之所以选择念心理学,是因为对太笨而无法成为医生或工程师的人来说,这是个不错的选择。我想一下再回你电话,现在我有病人。”
    “好。”
    奥纳结束通话,又低头看着街道。对街往玻克塔路方向的一百米处有家刺青店,十一号电车行经玻克塔路,而瓦伦丁身上有刺青。这个刺青可以用来辨识他,除非把刺青除去,或是去刺青店做修改。只要加几个简单的线条,图案就可以出现大幅改变。例如,在一个半圆的图案上加上一条直线,就可以构成d,或是在o上面画一条斜线,就会变成?。奥纳在窗户上哈了一口气。
    他听见背后传来不耐烦的咳嗽声。
    他依照贝雅特传来的图片,在雾气上简单地画一条垂直线,再画一个圆圈。
    “你这样我可不想付全额咨询费——”
    “你知道吗,保罗?”奥纳说,接着又加上一个半圆和一条斜线。他把这个字念出来:d?。也就是“死”的意思。他把这个字从窗户上擦去。“这节咨询免费。”
    22
    里科·贺瑞姆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不过新鲜的是,他知道自己在三十六小时内就会死亡。
    “炭疽病。”泰国医生用英语又说了一次,美式发音的卷舌音发得很清楚。这个小眼睛的医生一定是在美国攻读医学院,并在这家私人诊所谋得一职,这里可能只有外国人或观光客会来看病。
    “我很遗憾。”
    里科用氧气罩呼吸,即便如此仍呼吸困难。三十六小时。医生说三十六小时。医生还问里科是否希望他们替他联络家属,现在搭上飞机可能还来得及。还是要找神父来?他是天主教徒吗?
    医生一定是看见里科一脸困惑,才觉得必须进一步解释。
    “炭疽病是一种由细菌引起的疾病,这种细菌在你的肺里,你可能是几天前吸进去的。”
    里科还是不懂。
    “如果你只是吃下去或是沾到皮肤,我们可能还有办法救,可是在肺里面就……”
    细菌?他会因为细菌而死?这细菌是他吸进去的?从哪里吸进去?
    这些念头在他脑子里不断盘旋,宛如医生这番话的回音。
    “你知道是在哪里吸进去的吗?警察会希望知道,避免其他人暴露在这种病菌中。”
    里科闭上眼睛。
    “贺瑞姆先生,请你回想看看,这样可以救其他人……”
    可以救其他人,却救不了他自己。三十六小时。
    “贺瑞姆先生?”
    里科想点头表示他听见了,却无法办到。一扇门打开,许多双鞋子咔嗒咔嗒走了进来,接着又听见一名女子气喘吁吁、压低嗓音说话。
    “我是挪威大使卡莉·法斯塔,我们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赶来了,他是不是……”
    “他的血液已经停止循环,快进入休克状态了。”
    到底是在哪里感染的?是不是他搭出租车从曼谷前往芭堤雅时,中途在路边的肮脏餐馆进食而感染的?或是在泰国人称之为厕所,其实却只是地上一个臭气熏天的洞,在那里如厕感染的?还是在旅馆感染的?细菌不是经常通过空调系统传播吗?但医生说最初的发病症状跟感冒一样,而他在飞机上就已经出现症状了。如果细菌存在于飞机上的空气中,其他旅客也会感染才对。他又听见那女子的声音响起,这次她用挪威语低声说:“炭疽病,天哪,我以为这种病只存在于生物武器中。”
    “并不尽然,”一个男子的声音说,“我在来这里的路上用google搜索过,炭疽杆菌的潜伏期可能长达好几年,是种很难缠的小浑球。它以孢子的形态扩散,就跟以前美国发生的炭疽攻击事件中,信件上所带有的粉末一样,你还记得吗?大概是十多年前的事。”
    “你认为有人寄了含有炭疽杆菌的信给他?”
    “他有可能在任何地方感染,但最常见的状况是接触牲畜,我们可能永远不得而知。”
    但里科知道,突然间他心中雪亮。他把手移到氧气面罩上。
    “有没有联络他的亲属?”
    “有。”
    “怎么样?”
    “他们说尽管让他去死。”
    “好。他是恋童癖?”
    “不是,但他的犯罪史很长。嘿,他在动。”
    里科移开面罩,试图说话,发出的却只是嘶哑难辨的气息声。他再试一次,看见那个顶着金色鬈发的女子低头看着他,脸上表情糅合了忧虑和恶心。
    “医生,这样会不会……”
    “不会,这种病不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染。”
    不会传染,所以只有他感染而已。
    女子的脸靠近了些。即使死期将近,或正因为死期将近,里科贪婪地吸入女子的香水味,就跟那天他在鱼店吸入空气一样,透过那只羊毛手套吸入空气,闻到湿羊毛和石灰粉的味道。粉末。当天那个男人用围巾围住自己的口鼻,其实不是为了把脸遮住,而是因为细小的孢子会在空气中乱飞。“我们可能还有办法救,可是在肺里头就……”
    里科用尽力气,发出声音,说出了六个字。他突然想到这六个字就是他的遗言。接着无尽的黑暗降临在里科身上,犹如一出演了四十二年、悲惨苦痛的戏码来到尾声,布幕落下。
    猛烈的暴雨打在车顶,仿佛想钻入车内。卡莉·法斯塔不由自主打个冷战。她的肌肤总是附着一层汗水,人家说这种情况到了十一月左右雨季结束就会改善。她很想返回大使官邸。她讨厌来到芭堤雅,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她当初的职业规划并不包括处理人渣,正好相反,她想象自己会参加有趣的鸡尾酒派对,遇见知识分子,和人谈论崇高的政治和文化话题。她期待的是个人发展,以及对重大议题有更深入的了解,岂料却一头栽进这充满琐事的困惑情境。例如,该如何为挪威的性掠食者找个好律师,也许再将他遣返,送进具有三星旅馆等级的挪威监狱。
    雨突然降下也突然停止。车子穿过热气蒸腾的柏油路面。
    “你刚才说贺瑞姆说了什么来着?”大使秘书问道。
    “瓦伦丁。”卡莉答道。
    “不是,我是说其他几个字。”
    “听得不是很清楚,可能是三个字,听起来有点像腌肉松。”
    “腌肉松?”
    “好像是。”
    卡莉看着种植在公路旁的橡胶树。她想回家,回到故乡的家。
    23
    哈利奔越警院的走廊,经过挪威画家弗兰斯·维德贝里(franswiderberg)的画作。
    她就站在健身房门口,身穿紧身运动服,准备进行技击训练。她双臂交叠,倚着门框,目光跟随哈利移动。哈利正要对她点头打招呼,却听见有人大叫:“西莉亚!”她便进门而去。
    哈利来到二楼,把头探进门内,看见了阿诺尔。
    “课上得怎么样?”
    “不错啊,但学生好像非常想念你那些来自所谓现实世界,又跟课程无关的骇人范例。”阿诺尔说,继续按摩他那只有毛病的脚。
    “反正谢谢你帮我代课。”哈利露出微笑。
    “没问题,你去忙什么事那么重要?”
    “我得去病理组跑一趟,那个病理医生同意掘出鲁道夫·阿萨耶夫的尸体进行二次检验。我把你说的fbi统计数据用在死亡的证人身上。”
    “很高兴我说的话派上用场。对了,你又有访客来了。”
    “不会是……”
    “不是,既不是格拉夫森小姐,也不是你以前的同事。我请他在你办公室稍等。”
    “那是谁?”
    “应该是你认识的人,我给他泡了咖啡。”
    哈利直视阿诺尔,微微一点头,转身离去。
    哈利办公室里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只是体重增加了点,鬓角多了几丝白发,但依然留着稚气刘海。他身上穿的西装看起来像是借来的,目光机敏锐利,阅读一页文件只要四秒钟时间,有必要的话还可以在法庭上引用每一个字。简而言之,尤汉·孔恩就是贝雅特所说的法律上的解决之道,即使挪威法律是对手,这位律师都有办法打赢官司。
    “哈利·霍勒。”孔恩说,声音听起来相当年轻。他站起身来,伸出了手,“好久不见。”他用英语说。
    “还不够久,”哈利说,跟孔恩握了握手,用钛金属手指捏住他的手掌,“每次你出现都代表有坏消息,孔恩。咖啡还可以吗?”
    孔恩也用力回捏哈利的手掌,他所增加的那些体重一定来自肌肉。
    “咖啡很好喝,”他露出会意的微笑,“一如往常,我带来的都是坏消息。”
    “哦?”
    “我不常亲自出马来见对方,但我希望在一切都化为白纸黑字之前先跟你私下碰面。事情是有关西莉亚·格拉夫森,你的学生。”
    “我的学生。”哈利复述。
    “难道不是吗?”
    “从某方面来说是的,但你的口气听起来好像她是属于我个人的学生。”
    “我会尽量挑重点说,”孔恩说,噘起嘴唇,露出微笑,“她直接来找我,而不是去报警,因为你们出于恐惧一定会彼此声援。”
    “你们?”
    “就是警察。”
    “我已经不属于——”
    “警方雇用了你很多年,而且身为警大学院员工,你依然是警务体系的一分子。重点是她怕警方会劝阻她,叫她不要对这起性侵案提告,而且她如果起身对抗,有可能对她的事业造成长期的伤害。”
    “你在说什么啊,孔恩?”
    “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昨天晚上将近午夜的时候,你在这间办公室强暴了西莉亚·格拉夫森。”
    接下来的静默中,孔恩仔细观察哈利。
    “我不是刻意针对你,霍勒,可是你脸上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更加强化了我客户的可信度。”
    “这还需要什么强化?”
    孔恩十指相触:“我希望你认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霍勒。我们如果告发这起强暴案,将案件公之于世,会让你的生活天翻地覆。”
    哈利想象法庭上的模样,孔恩身穿律师袍,伸出手指指着坐在被告席上的他,字字句句都在控诉他的不是,一旁的西莉亚勇敢地拭去眼泪。非职业法官一个个都不可置信地张开了嘴,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旁听席上冷锋压境,速记员手中的铅笔在本子上永无止境地书写。
    “现在之所以是我坐在这里,而不是两个警察拿手铐准备押着你穿过走廊,从你的同事和学生面前走过,唯一的原因是这个方式也会让我的客户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我相信你知道是什么代价,她永远都会背负着送警察同袍进监狱的恶名,大家都会说她是个告密者。我知道警界里有这种潜规则。”
    “你电影看太多了吧,孔恩。警方很乐于厘清强暴案,才不会去管嫌犯是谁。”
    “再说打官司对一个年轻女生来说是很折磨的,尤其是大考就要到了。况且她不敢去报警,又得深思熟虑一番才来找我,很多刑事鉴识证据和生物迹证都流失了,这代表官司会打得更久。”
    “那你手上有什么证据?”
    “淤青、抓痕、撕破的衣服。如果我要求对这间办公室进行地毯式搜索,一定可以找到跟她衣服上同样的微迹证。”
    “如果?”
    “对。我不只是带来坏消息而已,哈利。”
    “哦?”
    “我还带来了另一个选择。”
    “我想应该是魔鬼的选择吧。”
    “你是个聪明人,霍勒。你知道我们没有掌握绝对证据,可是强暴案通常都是这样的不是吗?总是双方各执一词,最后双方都成了输家。被害人受到怀疑,大家都认为她行为不检点、做出不实指控。加害人则被认为是侥幸逃脱。有鉴于这个双输局面,西莉亚·格拉夫森向我提出一个愿望、一个提议,我毫不犹豫地就支持她。先让我卸下原告律师的角色,霍勒,我建议你也支持这个提议。因为她清楚表示,除此之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去报警。”
    “哦?”
    “是的。既然将来她想成为维护法纪的警察,因此现在她认为自己有责任善尽公民义务,让强暴犯受到惩罚。但惩罚不一定要由法官来做,这点对你来说比较遗憾。”
    “所以她还是很有原则的喽?”
    “换作我,我会少说点带刺的话,多说点感恩的话,霍勒。我大可以建议她去报警的。”
    “你到底想怎样,孔恩?”
    “简而言之,就是请你辞去警大学院的教职,以后再也不要跟警界有任何关系,让西莉亚可以在这里安心完成学业,不受你打扰。日后她当上警察了也是一样。你只要说一句不利于她的话,这个协议就宣告无效,我们会立刻报案。”
    哈利把双肘放在桌上,双手抵着头,按摩头部。
    “我会做好协议书,”孔恩说,“你的辞职可以换取她的沉默,双方对此事都必须保密。如果你打破保密协议也很难伤害到她,她做的这个决定会得到同情和了解的。”
    “而我如果同意协议,就会被认为有罪。”
    “你可以把它视为止损,霍勒。以你的背景,很快就能找到工作,比如说去当保险调查员,薪水还比在警大学院当老师更优渥,这你得相信我。”
    “我相信你。”
    “很好,”孔恩打开手机盖,“这几天你什么时候有空?”
    “明天就有空。”
    “很好,明天下午两点在我公司碰面。你以前去过,还记得在哪里吗?”
    哈利点了点头。
    “太好了。祝你有美妙的一天,霍勒!”
    孔恩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哈利猜想他平常在做提膝、卧推和引体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