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死了,在宋玉走后。
“像狗一般活着,靠奴才们发善心才能吃的上一口热乎的饭菜……”
这几句话似魔音般一直萦绕在郭氏的耳边。
自己这些年,不就是为了活成人上人吗?怎么能落到副这田地呢。
郭氏十岁开始伺候皇上,一进郴王府管事的便给她改了名,叫落熙,后来皇上给赐了芳字。
郭氏想了想自己到底爱皇上吗?
爱的吧,不然怎么愿意放弃离开郴王府嫁给表哥的机会伺候皇上呢?
其实该是不爱的,连那一晚都是郭氏自己设计好的,那时皇上还是郴王,他喜欢李成意,郭氏自知与李成意有几分相像,便在他醉酒那晚故意做出与李成意一般清冷高傲的表情来引诱他,怀上阿妍,这一切不过是在不想为奴为婢罢了,只是也想让旁人伺候自己。
郭氏没料到爱这玩意不永久啊,没料到皇上后来又爱上了俪贵妃,哪段时日郭氏时常对镜叹气,为何自己与俪贵妃生的一点也不像呢?
郭氏其实有些害怕阿妍,她实在与自己一点也不像,她太聪明了。
郭氏也怨恨她,怨恨她为何是个女儿家,若她是个男孩儿那便是皇上的长子,在大启长子总是受重视的,就算将来他没有继承大统也能封个好的封地。可她偏偏不是。
可郭氏做梦也没想到,那日补她最后最狠一刀的会是江覃妍呐。
她说她在鸢娘娘那处过得很好,她说鸢娘娘才是她的母亲。
郭氏至今都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处,明明自己的娘便是这般带自己的呀,小时候哥哥们犯错都是打自己,姐姐们哭,也是打自己,为什么在阿妍这处就行不通了呢?
郭氏想不明白也懒得在想了。
郭氏把屋里的潮炭都倒进了盆里,又把门窗关死。
点了好久才点燃这些炭,巨大的白烟升起,呛的郭氏咳了好一会儿。
烟没一会便聚满了整间屋子
郭氏摸着躺回塌上,盖上宋玉今日送来的新褥子,郭氏的手在锦被上来回摸着,希望下辈子这些东西不用去争抢算计便能有了。
郭氏闭上眼那一刻突然又记起,皇上废她的时候喊得是郭氏,倒是难为皇上了,还记得自己的姓氏。
可过了十八年了,自己都早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了。
到底叫什么名呢?
哦,好像是叫郭芬。
对,郭芬。
“娘娘,郭氏自缢了。”
宋玉撑着着祁儿腋下扶他站立在腿上的手迟疑了会儿,瞬即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腾出手捂住祁儿的耳朵,像是生怕这十个月的小孩听了这些龌龊事去一般。
“怎么死的?”
“回娘娘,听冷宫管事的说是她把门窗关死了,然后把那些个潮炭全都燃了,是被活活熏死的。”
宋玉的手依旧捂着祁儿的耳朵,祁儿有些不耐烦的挥着小手唔囔了声“吾亲。”
祁儿如今也能简单的发出些声音,虽然不标准了些。
宋玉放开了捂着祁儿耳朵的手,把祁儿放在塌上任他爬。
宋玉拍了拍祁儿的小屁股,慢道:“去库房里收拾些东西给大公主送去吧,顺带好生安抚她几句。”
宋玉穿着那日去寻郭氏的衣袍,独自一人来到了佛堂。
皇宫的佛堂修立了几十年了,宫中人多,修建时怕人声扰着佛祖,便选了个偏僻地,在皇宫的最角落,皇宫这般大,光走来这便要话小半个时辰,故常无人来,即便是爱理佛的敬妃也是在自己宫中设立了小佛堂,不来这修佛殿。
修佛殿不能像旁的寺庙佛堂般修在山林中,却也修了一条长长的台阶,听说有两百阶,一眼望去似乎看不到顶。
宋玉一人撑着伞,光是走到修佛殿台阶下便已经气喘吁吁了。
修佛殿甚少人来,宫人门也开始懈怠起这处来,台阶上都是些积雪,宋玉每上一阶便听见脚下积雪发出的咯吱声。
宋玉带上斗篷上连着的帽子,合上伞,用伞做拐杖一步一步登上修佛殿。
即使是下着雪的隆冬宋玉也出了一身汗。
宋玉把伞靠在殿外的墙上,摘下斗帽。
殿里的烛火居然还燃着,那些宫人也不算懈怠至极了。
修佛殿里头光影婆娑,印在高大的佛身上,庄重极了。
宋玉捻起三柱香,靠在红烛的火焰上点燃,又规规矩矩的跪在蒲团上拜了一拜,冷风从大开的殿门灌进来,吹的宋玉身上的汗渍要结冰了般,冻的宋玉一激灵。
宋玉把香插上,抬眼瞧着面前巨大的金身佛祖,佛祖拈着无畏印,慈悲注视着宋玉,宋玉环视了周围罗汉一圈,诸位罗汉也都盯着她。
宋玉用力的磕了三个头:“佛祖保佑,愿郭氏投得顺遂下世。”
宋玉在抬头,那些慈悲的笑却消失不见了,只余下那些眼睛,紧紧盯着宋玉。
诡异可怖。
宋玉手脚一软,跪坐在地上,只一会宋玉便恢复力气又用手撑着身子站起来。
先前进佛堂时身上落的雪宋玉未曾抖落现下都化成了水珠子,宋玉用手背掸掸那些水珠,眼中的恭敬化成漫不经心,
宋玉轻淡道:“你倘若慈悲,那为何世间还这般多无依无托穷困潦倒的人,为何那些仗权行凶无恶不作的人依旧好生活这,且活的众星捧月奢靡快活?不过都是唬人的罢。”
宋玉转身离了修佛殿,目不斜视的注视着脚下,踩着阶梯上来时的脚印。
在台阶下候着的陆尚行见缓慢下台阶的宋玉伞也未撑连忙跑上台阶。
“娘娘怎么不撑伞呢。”
宋玉这时才发现陆尚行,又醒悟起来伞落在修佛殿外了,回头看了一眼修佛殿,“你怎么来了?”
陆尚行把伞倾斜,遮着宋玉,又伸出一只手撑着宋玉,两人慢步下着台阶,“我方才把祁儿哄睡,又发觉你不见了,急忙跑出来寻你,在路上遇见御膳房的姑姑,她说瞧见你往这处来了,我便在这处候着你。”
陆尚行虽畏寒,可手总是暖的。
陆尚行见宋玉不答话,便问:“娘娘来这里作甚?”
宋玉的脚落偏了,没有落在来时的脚印上,“只是闲来无事,来佛堂拜拜。”
陆尚行不解:“娘娘何故不坐撵轿来,这大冬天的,何苦来受冻呢。”
宋玉横了陆尚行一眼,嗔道:“谁来佛堂还得乘撵轿来,未免太没诚意……”宋玉顿了下来,自己一步一步走上来,又有多大诚意呢。
陆尚行没发觉宋玉那一瞬间的怅然,又同往常一般与宋玉分享道:“冷宫里的郭氏死了,娘娘知道吗。”
宋玉背后一紧,宋玉不敢和陆尚行说这些,她害怕,害怕万一自己这些虚伪假恶被揭穿的那天。
陆尚行沉吟:“她被贬进冷宫后我便知道了凉玉是她偷偷塞进美人塌的,那时我买通了冷宫的小太监,让他少些搭理郭氏,只是想要她为自己做的恶付出些代价,却也没想要郭氏死啊,当年她在宫中蛮横霸道,如今落得这一下场。”
陆尚行垂着头,眸中还有些悲伤唏嘘。
郭氏的死,连大公主都不为所动,只有陆尚行还会为郭氏悲伤些。
宋玉握紧陆尚行的手,仰头看着陆尚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也许,这就是她的命罢。”
陆尚行展齿一笑:“傻瓜,命都在我们自己手里。”
宋玉忽然发觉,有陆尚行的时刻,就算是一千阶台阶也不算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