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愈近,阖宫都是喜气洋洋的,天也越发冷了。
今日言枝给宋玉披了件缝了棉花的厚斗篷。
“这么冷的天,娘娘都已经是嫔位了,何故还要去这么早。”芳芸打着哈欠说道。
“再冷的天,礼也要足。”宋玉加快步子,却不慎滑了一步,幸好身旁的言枝手快扶住了宋玉。
宋玉被言枝的手冻的一激灵,低头看见言枝的手生了冻疮,又烂又红,脸颊也凹陷了些,看起来倒是比刚来得时候还要瘦些。宋玉再侧头看芳芸,睡眼惺忪的模样像是方才才醒来的,手也缩进袖套里,穿着宋玉赏的料子,头上还戴着翡翠簪子,看来宫中的风水养人的紧,这芳芸现下越看越像个富贵人家养的娇憨小姐了。
“言枝怎么瘦了些?”
言枝身体压低些正要开口,却被芳芸抢先道“言枝少眠,也不畏寒,平日里还常常帮我打水值夜,自是要瘦些的,我早和言枝说了多休息她偏不肯,这下娘娘发话了,言枝该听了罢。”
宋玉看着肩膀有些起伏的言枝问“是这样吗?”
言枝顿了顿,道“是,芳芸姑娘说的没错。”
宋玉进翊坤宫时翊坤宫也来了些人了,宋玉听她们聊了会子天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给后宫嫔妃们都绣了几个暖身子的荷包,便问言枝“我昨日让你收拾好带来的荷包呢?”
言枝突然赶忙跪下,大声道“娘娘,奴婢以为荷包芳芸带来了,请娘娘治罪。”
芳芸瞪着言枝“我如何知道你把荷包收哪去了。”
殿内安静下来,韵贵人挑眉笑“宋嫔娘娘宫里还有个叫芳芸的丫鬟?”
陈贵人也笑“这不巧了吗。”
芳常在黑沉着脸,宋玉装做歉疚的模样对芳常在说“芳芸这丫鬟是从我回侍郎府时便跟着了的,一直都叫这个名,我原先心疼她不舍得改,没想到今日冲了芳常在,芳常在莫要见怪。”
“是呢,你们瞧瞧那个丫鬟头上的簪子和衣服的料子,想必宋嫔娘娘平常对她就不赖。”
愉常在转动着盛着热汤的碗,笑着同对面的韵贵人说。
芳常在把汤婆子给旁边的丫鬟“宋嫔娘娘,臣妾这个芳字是皇上赐的,也不知,你心疼的这个丫鬟用不用的起这个字?”
宋玉感受到身后的芳芸身子抖了抖,宋玉做出极为难的样子。
敬嫔喝了口热茶,一副和事佬的模样“这个丫鬟的名字实在该改改。”
芳芸听这话立马跪下,带着哭腔求到“娘娘,娘娘这个名字奴婢用了十八年了啊,娘娘知道的,求求娘娘求……”
芳芸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芳常在泼了一身热茶,芳常在喝“贱婢!你用了十八年又如何?一个奴婢也敢冲撞我!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芳芸低下身子不停的颤抖,脖子被烫红了也不敢吭一声。
芳常在仗着生了大公主又有心学良妃的高傲清冷模样,可没有良妃的家世和脑子,学的又不像,惹人厌烦的紧,宫中没几个人喜欢同她打交道。
芳常在上回在国宴上搅黄了韵贵人的好事,韵贵人本就厌她的紧,竟日又见芳常在这般泼妇模样讽刺“芳常在何必和丫鬟置气呢,说来你们原也算同门,一家人何苦为难一家人呢?”
一时间殿里哄笑开来,芳常在的手紧紧扣着案几,黑沉的脸又涨的通红。
俪贵妃见众人越说越过头,出声打断“宋嫔着个丫鬟的名字真要改改。”
宋玉低头叹声“那便改了罢,只是我没进过学,也不知改什么才好,劳烦诸位姐妹们了。”
“那便改奚字罢。”许久不曾出声的鸢嫔开口。
“奚,代奴隶的意思。”敬嫔捻着手里的菩提子,敬嫔信佛,手上日日都带着佛珠。
芳芸的眼眶通红,抬头乞求的看着宋玉。
“不行!”芳常在出声阻断。
芳常在的脸色变了又变,把芳改成奚,这不是变着法的来羞辱自己吗。
“原先叫改的是你,这下鸢嫔娘娘好心帮忙取了名,你又不让改了?”自上回鸢嫔当着众人前说叫表姐不合规矩后韵贵人便老老实实的改了口。
愉贵人也道“本就是个丫鬟,哪能用得起多好的字。”
芳芸越发屈辱,身子颤个不停。
芳常在还欲开口,宋玉抢到“奚芸,还不起身去谢过鸢嫔?”
众人见宋玉改口叫了她奚芸便知这名是定了。
“外面雪大,我来晚了,俪贵妃莫要见怪。”良妃抱着汤婆子姗姗来迟。
原本调笑的翊坤宫见良妃到了后便又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是聪明人,中宫悬空,俪贵妃深受皇上喜爱,本以为她会是皇后的最佳人选,可李家成意却进了宫,才半年便从答应到了妃,家世显赫又是百姓心中的天命女。
这样以来,这皇后落到谁手里还未可知。
“这天是冷了些,良妃坐下吧。”俪贵妃有些疲惫的模样,这几天她总是这样,说不得几句话就累了。
俪贵妃累极了,可这会良妃又刚到,若是这档口叫散了的话不免让人以为故意落良妃的脸。
就这般撑着撑着,人居然直直的倒了下去。
翊坤宫里顿时乱作一团,又叫人急哄哄的去传太医。
良妃看着昏过去的俪贵妃,沉思了一会,还是叫阿秀去请皇上来。
皇上急忙赶来时太医已经在给俪贵妃把脉了。
不一会太医便跪下“恭喜皇上,贵妃娘娘这是,喜脉啊!”
皇上听太医说是喜脉后眼霎时亮了起来,握着俪贵妃的手对方才转醒的俪贵妃说“苏之柳,听见了吗?”
苏之柳是俪贵妃的名,皇上从来都是唤俪贵妃苏之柳,唤其余嫔妃便是唤封号位份,仿佛在唤臣子般。
皇上望着俪贵妃的眸子温柔的仿佛能溺死人。
宋玉看着站在皇上身后的良妃,她盯着皇上的眼睛,嘴也勾起,可脸上确是一片难捱。
太医说俪贵妃过于劳累了才会昏过去,想来是俪贵妃前些日子筹办了国宴累惨了,以至于过了两三月还没休息好。
回到华宜宫后奚芸狠狠的剜了言枝一眼,通红着眼咬着唇的跑回屋里。
宋玉瞥了眼言枝淡淡开口“你今日故意在翊坤宫喊出她的名字,逼我给她改名是为何?”
言枝跪下“请娘娘恕罪。”
华宜宫里的积雪虽已被扫干净,可落过雪的青石板依旧冻人。
宋玉扶起言枝“因着她平日里欺负你了?”
言枝低头“也不全是。”
又开始下起了雪,宋玉往屋内走去“哦?还为着何?”
“为着,娘娘厌恶她。”
刚好走到屋下,宋玉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言枝笑“你倒是合我心意。”
芳芸低头推开屋门,一阵暖烘烘的气扑出来。
宋玉进屋见炭盆里的火烧的旺,心里也暖了些,明知这是谁烧的炭盆却还是问“这炭盆是谁烧的?”
“应是尚行公公烧的吧。”
话间陆尚行正好推门进来,手里还提着热茶。
陆尚行见着屋里的宋玉面色一顿,把手里的热茶往身后藏了藏“,扬扬头“这火盆可不是给娘娘烧的,是我给自个烧的。”
陆尚行觉得他还没有原谅宋玉,即便是怕宋玉回来的路上冻着给她提前烧了炭盆暖屋子,烫了茶暖肚子也算不得原谅。
“你屋里有炉子何必来我屋里烧炭盆?”
陆尚行颇理直气壮的说“炉子哪有炭盆暖和?”
言枝见状退了出去,把门也带上了。
宋玉见他无理取闹的模样有些气“那你回去罢。”
陆尚行也气了,只觉得宋玉好没良心,给她烧好炭热好茶就要赶人走。
陆尚行上前用力的把茶壶搁在案几上,又搬了椅子坐到炭盆旁。
“我才不走。”
宋玉气的发笑,快步走到榻边坐下,拿起绣篮秀起花来,不再理陆尚行。陆尚行干坐了一会觉得有些吃亏,宋玉有事打发时间可自己却只能干坐着,本想起身去自己屋里拿些书来看,可脚刚刚一动又收了回来,心道,若是这般就出去了,那不是先认了输。
又坐了半响,陆尚行见宋玉依旧低头绣花的模样用力咳了声。
瞧宋玉没听见的模样陆尚行又用力咳了咳。
宋玉这才抬头问“着凉了?”
陆尚行心中得意,捡起火钳扒拉扒拉碳,模样委屈的嗯了一声。
宋玉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倒了杯茶递给陆尚行,陆尚行接过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
宋玉蹲下身微微抬头看着陆尚行,他垂着眼,还轻轻皱着眉,像是受了好大的委屈一般。许是茶太烫了,烫的陆尚行的唇又红了一些,还泛着水光。
宋玉觉得这般看着人家的唇实在罪恶,便收回目光也垂着眼,又斟酌了一番开口“那我待会唤太医来……”
宋玉话没说完便觉得额头温热,反应过来贴在额头上的是甚后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行恶的人像是也明白了自己在做什么,慌忙起身,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陆尚行跑出宋玉的寝卧后胸口凉的厉害,低头一看原来胸口的衣服被茶水沁湿,风一吹像是要结冰了一般,可胸口里的肉却在发热,还跳个不停。
陆尚行懊恼的拍拍头,发现手里还握着方才宋玉递给自己的茶杯,陆尚行把茶杯握的更紧些,一边往自己屋里走一边骂自己。
宋玉一直蹲到脚麻了才清醒,一瘸一拐的坐回榻上,脸通红,鬓边的头发也被汗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