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你说,这朱墙外的是什么?”
今日出了些太阳,宋玉想着在宫中走走,没走几步便见良妃领着她的婢女在前头。
良妃披着青色的斗篷,看着像是蜀锦,蜀锦可比什么流金绸缎值钱多了,这么好的料子旁人是不舍得拿出来穿的,可良妃却用来做了斗篷。
良妃只钗了几根玛瑙步摇,饶是不识货的宋玉也看得出那并非凡品。她还像宋玉第一次见的时候一样,不在身上过多装饰,可只需单拿出一件便抵了旁人五身去。
良妃把手贴在墙上“阿秀,我还以为离了李府的红墙到了皇宫和江容在一起便自由了呢,没想到,皇宫却是另外一面困住我的高墙。”
“你说着墙外的人是如何活着的,是不是能和自己心爱的人看着日出,守着日落?”
“阿秀,我是不是,错了。”
良妃的声音里尽是悲伤,呆呆的望着红墙。
阿秀拿下良妃的手握在手心里捂着“娘娘,这墙凉,小心腹中的孩子。”
良妃前些日子诊出了喜脉。
良妃低头笑了,宋玉还看见了她向来清冷的眼里生出的一点晶莹。
她轻轻道:“左右,也是个无人爱的孩子,生出来怕是要同我一般了。”
阿秀红着眼,“怎么会呢娘娘,这个孩子是李家成意的孩子,生下来便是该万人敬仰的,所有人,都该爱他。”
待良妃二人走远后宋玉站定在良妃先前站的地方,手也贴上良妃方才贴的红墙上,这墙上似乎还有良妃手心的余热。
宋玉问言枝:“你说,这墙外头有什么?”
言枝恭敬答道:“奴婢自小就被卖进宫,对宫外的事记不太清了。”
“那你想出去看看吗?”宋玉似蛊惑的问道。
言枝闻言抬头眺望着金瓦外,眼眶湿润,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变得坚硬
“不想。”
宋玉笑着松开手“这红墙外有的,不过只是些冻死骨罢了。”
“良妃生来就活在金钱与权利上头,她想离开,可我们却拼命的往上头爬,真是讽刺啊。”
宋玉没了晒太阳的心情,把刚刚冻凉了的手缩进棉套里往回走。
“怎的这般碰巧,俪贵妃怀上没几日良妃也怀上了。”
言枝低声回到“听闻皇上这几日去俪贵妃宫里时俪贵妃总借着怀着身子不舒服的原由不见。”
宋玉慢下步子“若皇上与别的妃子有了孩子就罢了,偏偏与年少时的那个有了,怕是再温顺良善的人都会介怀一二。”
宋玉凑近言枝,把声音压得极底“你说,若李家的生出了孩子,那旁人的孩子还会有机会吗。”
言枝抬起眼直视宋玉,冷静道:“大启国内无他氏族再同李家抗衡,一家独大的情形,难免会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李家的人聪慧又心狠,若良妃娘娘真的生出了男孩,恐怕别人的,就再没有机会了。”
宋玉垂下眼,轻叹一声:“只怕不管如何李家都会让良妃生出男孩来。”
“宫中还有传言今年秋天江南一带抗灾的法子是良妃娘娘出的,所以皇上才给良妃娘娘晋了嫔。”言枝又道。
宋玉收回身子往前走“是啊,李家强悍,良妃又聪明至极,这世间,哪还有人能斗的倒良妃的呢。”
宋玉没走两步又猛然停下,侧过头笑的明艳,“可我们斗不过她的人,还斗不倒她的心吗?”
言枝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宋玉,宋玉依旧自顾的笑着。
“这便要看看他们三人有多爱了。”
明日就是除夕了,宋玉瞧着给自己陆尚行缝的夹袄不知该怎么办,宋玉狠狠的锤了一下夹袄,又起身把夹袄压在衣柜的最底下那层。
上回陆尚行亲了宋玉的额头后两人又犯起了别扭,谁都不肯主动说话,有时两人单独碰到也要躲避。
宋玉突然觉得有些冷,定睛一瞧才发现炭盆灭了,宋玉蹲在炭盆前加了些炭,看着重新燃起来的炭才发现从前不是自己不畏寒,是陆尚行畏寒的紧,他畏寒就怕宋玉也冻着,天一凉就总督促宋玉穿的厚些,天再冷些就窝在宋玉屋里把屋子烧的暖烘烘的,宋玉一出门便给宋玉披棉斗篷。
炭越烧越红,宋玉也觉得委屈了,明明是他先亲自己的,怎么到头还同自己怄起气来了?像是自己做错了般的。
宋玉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没得还掉了两颗眼泪出来。
门突然被推开,奚芸进来道“娘娘,皇上来了。”
宋玉起身间皇上已经走近了屋里,这时天还没黑完,还能瞧见宋玉脸上还没来得及擦的眼泪。
“这马上就过年了,怎的还哭了?”江容只比宋玉大上一岁,说话里却总有些叫人透不过气的老成。
宋玉想着这是皇上第一回来自己寝宫,便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大礼。
江容笑出了声,上前扶过宋玉“你倒是规矩。”
宋玉敛起眉目“皇上乃一国之君,臣妾为妾为臣,自是要规矩。”
“你这般倒是和朕的印象中一般无二。”
江容坐上椅子。
宋玉跟着也坐了下来。
“你方才为何哭。”江容这模样像是有些不问出缘由不罢休似的。
宋玉刚要回答陆尚行便提着炭进了屋,陆尚行朝他们二人行礼后又若无旁人的添起了炭。
炭盆里的炭宋玉方才加过,现下陆尚行在这般一加炭盆里的炭满满当当的了。
陆尚行加好炭后又站到了宋玉身后,一幅轻易不愿走的模样。
“你添好炭便先出去罢。”宋玉温声道。
陆尚行怔住,睁着漂亮的眼睛像是有些不可思议,却见宋云依旧是温和且坚持的模样。
陆尚行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虫子蛰了一下,又痛又肿又胀。
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对过自己。
见着陆尚行退了出去,江容笑“你这内侍倒是生得好。”
宋玉给江容添了杯茶“只是还年幼些,不太懂规矩。”
两人相顾无言。
宋玉睁着眼看着朦朦亮的窗外,又摸了摸身上整齐的里衣,宋玉感觉到身旁另外一张被子里的江容起身,宋玉也跟着起来。
江容张着手低头对给自己穿衣的宋玉说“到你这里倒是能令朕静下心来。”
“臣妾话少,只怕皇上会觉得无趣。”宋玉给江容系好腰封。
江容收回手“平日里听的话太多了些,偶尔到你这便很好。”
江容走后宋玉觉得疲惫的紧,宋玉把江容盖过的褥子扯落,又把自己盖的褥子铺开。
宋玉半躺在床上,揉了揉眉心。
“娘娘,今个是除夕,该提前收拾收拾,夜里还要同皇上与众娘娘们吃团圆饭呢。”言枝推开门进来。
宋玉又想起昨夜陆尚行失落的眼神,宋玉深吸口气撑起身子“我昨夜实在是着凉了,怕过了病气去就实在是不吉利了,你去同德顺公公说一声。”
言枝收拾被宋玉扯落的褥子,闻言手顿了顿了,沉下声道“是。”
宋玉一人在屋里坐到了傍晚。
红烛越烧越短,宋玉撑着头看着手里的夹袄。
“娘娘,我能进来吗?”
陆尚行敲了敲门,宋玉赶忙把夹袄塞进褥子里,又理了理头发“进来吧。”
陆尚行垂着头进来,惯来红润的嘴唇现下一点血色也没有。
他穿的单薄,肩头上还落了些雪,像是在屋外站了一会。宋玉起身把他拉到榻上,用褥子把他裹住。
埋怨道“你真还以为自己没长大?下雪了也不会添件衣服?”
陆尚行不说话,只是红着眼看宋玉。这是宋玉第二次见陆尚行红眼的模样,第一次是给他改名时,那时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时间过得真快啊。
宋玉受不住他这般盯着,伸出手遮住陆尚行的眼。
“娘娘喜欢我吗?”
许是许久不曾开口的原因,陆尚行的声音变得低沉惑人。
陆尚行听宋玉不回答,便把手从褥子里伸出来,握住宋玉覆在自己眼上手的手腕。陆尚行的手在褥子里放了一会也还是冰人,冰的宋玉一激灵。
宋玉把手挣出来,握住陆尚行。
“喜欢。”
陆尚行咧开嘴,眼睛也弯了,用手撑开褥子把宋玉也包了进来。宋玉猛地扑到陆尚行的怀里,被陆尚行怀里的凉气逼的一激灵。环住陆尚行的身子,想让他快些暖和起来。
陆尚行发觉宋玉也环住了自己,嘴咧的越来越大,把头也埋在宋玉的脖窝里蹭。
陆尚行蹭了一会又停了下来,揽着宋玉的手也松开了。
宋玉发觉他的低落也松开手盯着他问“怎么了。”
“娘娘不喜欢我罢。”
宋玉失笑,把手拿出来摸了摸陆尚行的脸“喜欢的,最最喜欢了。”
“可你都不在乎我,天冷了也不叫我到你屋子里来烤火了,你昨夜里还叫我出去,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宋玉见他又生起气来赶忙把手伸进褥子里摸起来。
宋玉把方才塞进去的夹袄扯出来“你瞧,这是我给你缝的夹袄,上面还绣了海棠花,好不好看。”
宋玉有些艰难的在褥子口抻开夹袄上的绣花给陆尚行看。
“那,你给旁人缝了吗。”这回陆尚行也不敢看宋玉了。
“没有,只给陆尚行缝了。”宋玉知道他说的旁人是谁,宋玉把夹袄又塞进褥子里,在褥子里轻轻的扯住陆尚行的衣服,下巴往榻尾另一床被子上指指:“你瞧,夜里我和皇上连褥子都是分开盖的,也无话说,皇上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和他躺在一张榻上的时候我都合不上眼。”
“我只喜欢你,永远只喜欢你。”
陆尚行听着宋玉说起这么戳人的话心要化了,陆尚行紧紧的抱着宋玉“其实我从来不叫陆止行。”
宋玉把头从陆尚行的怀里挣出,扬起头疑惑的看他。
“我叫陆怀瑾,怀有美玉的怀瑾。”陆尚行把美玉二字咬的特别紧,宋玉听红了脸。
“我被卖进宫那年还有许多的人,他们大多都是同我一般被卖进来的,那年人太多了,故净身时要分日子,同我住一间屋子的那人比我先一天,他净身完那天夜里自尽了,我见他与我身量相仿,便与他偷偷换了牌子,后来我就成了他,成了陆止行,遇见你以后就成了陆尚行。”
宋玉把手绕到陆尚行的身后,摸他的头“若你未进宫受这些苦便好了。”
陆尚行亲了亲宋玉的脸“若是不进宫便遇不上你,会更苦。”
宫里燃起了炮竹,宋玉的屋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