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企图抢夺卡里·辛的钻石,想到可以利用某次和你一起参观过的那间废屋里的箱子。因为废屋本身就有一种令人害怕的气氛,可以让这出消失剧发挥更大的效果。这就是他的目的。”
“可是,你要怎样说明卡里·辛是如何从被钉死的箱子里消失这件事实呢?我们离开现场的时间,只有两、三分钟而已喔。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撬开门逃走。而且,那个箱子里连一个小洞都没有,那是我之前就已经检查过的了,事后警官也一样检查过。这样一来,除了说他是用了不知名的妖术消失之外,不就没有其他方式可以解释了吗?”鸣神是如何欺骗我,跟卡里·辛的消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更何况要从那样完全密闭的箱子里逃出来,用普通手法是绝对办不到的。
可是他依然一脸无所畏惧。“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是卡里·辛被关进箱子之后,手电筒马上就没电这件事。”
他又说出莫名其妙的话。就算那时候手电筒没电了,这又哪里有意思了?我完全不懂。在此同时,他聪明又故弄玄虚的态度也让我感到有点不高兴。
“你认为手电筒是自然熄灭,但事实并非如此。站在鸣神的角度,他是为了某件事而必须让手电筒没电。恐怕他另外准备了一支坏掉的手电筒,再把那支坏掉的拿给你。”
经他这么一说,也许真是如此。明明那么亮的手电筒,应该不会那么刚好就在那个时候坏掉才对。可是就算鸣神准备了两支手电筒好了,为什么在那个情况下有必要让手电筒熄灭,让四周一片黑暗呢?这一点我也仍然搞不懂。
问了这个问题之后,他像是完全不管别人的话似地,又回答了毫不相关的话。
“你对曲艺场好像很熟,不是有一个说相声的叫做佐佐木政谈吗?他的相声一点也不好笑,所以我挺讨厌他的,不过他的段子里有一段的主角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少年,为了让少年感到苦恼,一个男子拍拍手掌,问少年到底是右手在响还是左手在响。我想说的和那个很像。你说被吊起来的卡里·辛从箱子内部‘叩叩’地敲着。可是完全没有办法判断,那到底是从里面敲还是从外面敲的吧?”
“可是,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在那种情况下,除了卡里·辛之外,没有人会敲吧?”
我一说完之后,他脸上浮现笑容,手里把玩着玻璃杯。“假如说,那个叫鸣神的男子事先就准备好一根长竿,并用那根竿子敲打箱子,这种想法也可以成立的不是吗?手电筒没电,就是为了不让你看到那一幕。”
“为什么他要那样做?”
“这不是很明显吗?就是为了要让你以为卡里·辛在箱子里面啊。”
“什、什么?”我不禁结巴起来。我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么说来,卡里·辛并不在里面吗?”
“对。从把箱子吊上去那时起,印度人就已经不在里面了。他只是把你检查过的箱子吊上去而已。”
——不可能,我和鸣神,的的确确把卡里·辛关进去了。我如此反驳。但是他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就这么说道。
“可是啊,你不是还去找钉子和铁锤,之后才又回到那里去的吗?我想在那时候,他就已经把被绑住动弹不得的印度人给杀了,把尸体丢到附近的古井还是防空壕里去了吧。当然他没空把绳子解开,所以印度人的手脚还是被绑起来的。”也就是说,我带着铁锤回去的时候,鸣神就已经做完那件不愉快且残忍的事了。真的是这样吗?
“……可是,绳子和手帕都原封不动地留在电梯里面喔。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再度反问,他从容不迫地说:“和手电筒的情况一样啊。他事前就已经先准备好绑得紧紧的手帕和绳子了。再来只要把那些丢进箱子里就好。这样做的话,喏,看起来不就很像印度人用妖术逃走,充满了神秘感吗?把头巾丢在川崎教会,也是他干的喔。”
这存留在我心中十多年的谜,没想到如此简单,如同绅士在一开始所说,“合理地”解开了。在我赞叹他聪明的头脑之前,好像原本有邪魔附在我身上,而现在消失了一样,心里突然放松了,呆呆地盯着玻璃杯好一会儿。说起来,鸣神在学生时代也曾在考试时作弊,是个很会蒙蔽老师的眼睛,并引以为傲的人。想到这里,他能一并实行那件事,并非不能理解。
“这件事,你跟警方说过了吗?”
“没有没有。”他摇着头说:“说了也不能怎么办啊。刚才我所说的都只是推理而已。警方一定要有具体证据才行,顽固得很。”
他说着,把剩下的威士忌喝光,接着站起来。“对了对了,这是我的名片。”
他给我一张名片。他叫星影龙三,这名字听都没听过。从他那理智的神采看来不像私家侦探,他洗练的言谈感觉上也不像是律师。他到底从事什么工作?我想着这个问题。抬起头,他已经离开了。酒保说他是生客所以不清楚。
我心想,鸣神大概想要日后再去把那个可怜印度人吞下去的钻石拿出来吧。但是他二天后就死于空袭,不知道他有没有去拿?
每天早上上班途中,都可以从电车的窗户看到那一带,但是怪塔已经在终战前疏散居民时被当作攻击目标摧毁了,接着那附近一带也受到烧夷弹攻击,彻底被夷平,现在的样貌变得截然不同。成排并列的洒落公寓住宅之下,那位印度人的白骨还悄悄地躺在某处,想到这点,在电车经过时,心中总有种奇妙的感觉。
可是,埋在地下的白骨间夹杂了一颗金橘大小的圆珠,这却不会让我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反而有种像是艺术品般的美感。
车子经过圣桥之后,右手边是汤岛圣堂,接着沿着御茶之水稍脏的河流行驶约一分钟。虽然离东京都心很近,但大概因为很多医院和学校的缘故,这一带充满沉稳的气氛,十分安静。
“喔,在那里停车。应该就是这一间。”
车子从电车道往右转,顺着茂密的半月型花坛划出一道弧线,利落地停在下客处。影剧记者梓与摄影师鸟居一起探出头,从车窗往上看着建筑物。角落的电线杆上装有照明灯,因此那边都亮得宛如白天,每一扇窗户都拉起遮光窗帘,攀上墙壁的常春藤,在春天的夜风下,叶片微微飘动。虽然是两层楼建筑,但因为天花板挑高,看起来像三层楼。大约两年前,这个乐团的爵士钢琴手从二楼窗户摔下来,当场死亡。原来如此,如果是这般高度,的确很有可能。
梓从车内出来,走上门廊的楼梯,看到挂在入口处右手边的一个大门牌。宛如青铜的青绿色板子上,用浮雕字样写着“不二见庄、羽翼·和琴宿舍”。
“喂,看这个。快过来。”
向摄影师招手并按下门铃之后,乐团羽翼·和琴里吹奏单簧管的团长网代稔彦就出来开门。蓝色粗布裤子上搭配了宛如蜜蜂一样黑黄条纹的毛衣,这是这个乐团统一的休闲服。
“恭候大驾,一路辛苦了。”他向他们鞠躬,彷佛要把长长的身体折成两半似的。他是一个非常有本事的人。自己的乐团能登上一流报纸的影剧版,一定很开心,但却也没因此而过度谄媚,他那直率的态度,让二位记者留下好感。
不二见庄,是乐团的资助者三木所有,这点梓他们都知道。在战前就以高级公寓闻名,不过战后这里也毫无例外地被接收,作为美军将校的宿舍。他们把一楼大肆改造,只在右手边留下一排房间,剩下的空间全部打通,弄成一个大厅。
后来不二见庄的接收被解除,归还原屋主之后,让三木倍感困扰。这已经无法当作公寓使用,但要再装潢又太费事。
就在这时,原本就受他关照的羽翼·和琴因为找不到适合的练习场所而伤脑筋,于是他就大方出借给他们使用。所以同时得到练习所和合宿所的羽翼·和琴,因此成为爵士界的幸运儿。
单簧管乐手走在前头,斜斜地穿越大厅。那个大厅相当宽敞,彷佛可以容纳十到二十组人跳舞。一边走,记者们一边不客气地四处看。墙上挂了带有爵士乐团风格的照片,还有这个乐团在酒馆演出时的多色印刷海报等物,与门口反方向的墙上有三个窗户,还有一扇应该是后门的门。大厅右侧,有四扇漆成浅绿色的门一字排开;在最前面,也就是最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条通往楼上的楼梯。不知是否美军留下来的,楼梯上铺着大红色地毯。
网代走到最前面的房间,也就是楼梯旁边的房间,打开房间门,请两位进去。那是一间约有八坪大的舒适房间,带来柔和感觉的,好像是间接照明与淡粉红色的壁纸。从事必须日夜与噪音生活的职业,大概需要使用到色彩心理学,大厅的壁纸也一样,是让人心情舒畅的乳白色。
请记者们坐下之后,网代走到墙边的洋酒柜前,拿出两、三瓶酒来。
“调酒如何?我有很不错的酒。”
“不用麻烦了,我们不会喝酒。”
“甜酒的话可以吧?”
他在雪克杯里加入苦艾酒和苦味酒,手法熟练地摇起来,然后倒入三个玻璃中。梓和鸟居都不太能喝酒,所以我们像行交杯换盖仪式的新娘一样,只用嘴唇沾一下,就把杯子放回桌上。只有网代一个人品尝着酒。
“前阵子hotpeppers的报导,是谁写的呢?”看样子他很关心对手的乐团。
“你想问红辣椒小鬼的身分吗?那是秘密。”梓也笑着回答。
他们报社的影剧版,最近刊登了十次新进爵士乐团的介绍报导,每次都是不同的匿名爵士乐评论家,而且像是在鼓励年轻爵士乐手般,评论都很温暖。企划做得很好,加上评论家善意的态度让年轻读者产生共鸣,因此这个系列做得很成功。
“那个叫做红辣椒小鬼的人,写得挺好的。虽然也有两、三个地方语气很尖锐……”
“哎,那个啊,毕竟连吃生鱼片也要加芥末的嘛。就像这个调酒里面也要加苦昧酒一样。”
“希望你们对我们的乐团也可以手下留情。”网代一边笑着,一边开玩笑似地说,并把杯中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他脸上突出的颧骨一带开始泛红,看样子他虽然喜欢喝酒,可是酒量不是很好。他拿着玻璃杯的手很大,手指也很长。也因为手这么大,所以才能吹单簧管吹得那么好吧,梓心想。
写报导的人不是梓。可是,因为一定要提供评论家一些台面下的知识才行,所以话题也就渐渐朝向那里发展。网代的眼眶变红了,他回想着,一边述说大学时代的乐团毕业后,以成为职业乐手为目标更加努力练习的往事。他的说话方式很巧妙,也不会像一些爵士乐手一样,态度肤浅或装腔作势得让人讨厌,从言谈中,即可窥知他的教养。
“不过,家母希望孩子能当个上班族。所以当她知道我玩乐器时,其实表情不是很好看,哈哈哈。”网代很开心似地放声笑起来时,有人用力敲门,听到敲门声的乐团团长脸上仍然挂着笑容,致歉之后站起来开门。
“我有点事想问你。”传来语气强横的女子声音。梓和鸟居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你……现在我不方便……”
“赶快给我出来啦,就说有事想跟你说了。”女子打断他的话,强硬地说。网代很无奈地悄悄走出去。网代想要安抚对方似地讲了两、三句,但那却反而让女子更为光火。她愈来愈激动,语气也变得粗暴。她呼吸很急促,有时像是太生气了说不出话来,有时说话激动得像是要狠狠打网代一巴掌。
“现在报社的人在里面。你说话那么大声,会让我麻烦的。”
他这么一说,女子变得更加气势汹汹——报社记者又怎么样?女子的语气很明显地透露出这个意思。梓和鸟居都很努力不去听他们的对话。虽然只要站起来,把还开着的门关上就可以了,可是他们连这样都办不到。所以只好开始硬找话题聊,像是公司餐厅最近变难吃了,或是前天在街角遇到一个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女,净是聊些无聊的事。事实上,公司的餐厅又便宜又好吃,街角遇到的女子鼻子又大又尖,绝对和美女沾不上边。
网代与女子的对话,似乎也总算要结束了。不知是否因为想说的话都大吼着说完了,所以心情变得舒畅,她粗鲁地丢下一句狠话之后,就用力踏着步伐离开了。网代回来之后,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他的脸上看起来有点红潮。
“抱歉,刚才实在太失礼了。”
“不会、不会。”梓和鸟居都一脸没听到他们对话似地表情。那是在如此场合下最礼貌的表现。
“请不要放在心上。她是个本性不错的人,也很有本事,只是现在心情有点不太好。”
“很有本事是指?”
“她是主唱,我们团的。她叫做瓜原真由美……”说到真由美,梓也曾在电视上看过她。日本爵士歌手唱的歌连“r”和“l”都分不出来,还要唱英文歌。美国的杂志曾经如此揶揄过,而真由美也不例外,而且她唱“r”的时候还像德文一样卷舌,更听不清楚。再加上音程很特别,音质又不好,也很容易跟不上拍子,快歌几乎都是如此。不过,因为她长相算是很漂亮,酒馆的醉客很捧她场。照梓的见解来看,真由美的存在对羽翼·和琴来说只有扣分,绝对不可能加分。
虽然嘴巴上说她很有本事,但网代看样子也很清楚这点。“特别是瓜原的事,希望贵报能高抬贵手。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她会被拿来当成批评的对象,所以现在才会这样闹别扭。”
他低声拜托着说。如果她是那样的个性,当她在报导中受到批评,会如何歇斯底里地大发雷霆,梓也并非不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