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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0章
    说到这里,鸣神小声地说:“我不想把警方扯进来是有原因的,其实我想把这个变成我个人的功绩。如果在这里不干一件大事的话,我怕会被送到前线去。现在我的同事里,有人三个月都没有好成绩。那两个家伙被派到菲律宾去,一人战死,另一人也在前线病死了。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让那个‘yogi’说实话,然后再叫警方还是什么机关来接手。”
    当他用悠闲从容的表情讲述钻石的事情时,我还觉得他的境遇真好,现在听到如此内幕,忽然觉得在平凡银行上班的我,实在是太幸福了。
    “那还真是不得了。”
    “嗯,事到如今再说丧气话也于事无补。对了,我知道有个好地方,可以好好对付那个印度人,可是只有我一个人带他去的话,我会有点不安。与其说不安不如说有点可怕,毕竟我是曾经实际体验过‘yogi’是怎样的人。”
    说完后,好像在等我回答似地,他从挂在腰间的白铁罐子里拿出一根烟。可是在听过这么多关于瑜珈行者不可思议的故事之后,我更觉得那个叫卡里·辛的男子让人毛骨悚然,所以无法立刻给他答复。
    “喂,你会一起来吧,拜托。”
    他那双像老鼠一样,既小又睫毛浓密的眼睛哀求般地看着我。被一个大男人用滑稽的动作拜托,更让我无法拒绝。
    “这样啊,你同意了吗,谢谢。我刚刚在过来的途中,曾经打电话到后台休息室去,他们说卡里·辛的节目会在八点半左右结束。在那之前,我们就慢慢来吧。”鸣神说了之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他从国民酒场拿来的威士忌给我当谢礼。我们就喝那瓶酒来杀时间。
    请我搭木炭自动车的也是鸣神。我们在立花前面下了车,站在外面等印度人出来。隐约可以听见三味线伴奏《梅花开了》的音乐声,好像是柳好出场了。接着听到的是拍手声,然后安静下来,偶尔可以听见闷笑的声音。笑声听起来十分空洞。为了抵抗寒冷,我断断续续地原地踏步。在灯火管制的路上,往来的行人也稀稀落落。
    “来了!”鸣神突然叫道,把身体贴着墙面。在又暗又窄的路上,卡里·辛的白衣一边飘动一边走近。鸣神屏住呼吸,一语不发跳出去拿手枪指着他的头,然后打开等在一旁的木炭出租车车门,硬把他推进车内,自己则坐在他旁边。鸣神敏捷的动作完全制敌机先,行者用印度语叫嚷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之后就安静下来了。
    “喂,到调布的久原町。”我一在副驾驶座上坐好,鸣神就说出一个我想也没想过的地名。
    我从后照镜看着卡里·辛的脸。紧绷的脸颊汸佛被削掉似地没有肉,沉着的锐利眼眸像是胸有成竹般发出自信的光芒。装饰在头巾上的钻石已经拿下来了,不过看起来应该放在他牢牢抱着的包包里面吧。相对之下,鸣神还比较不镇静,他一手使劲地用手枪抵住辛的侧腹,另一手神经质地擦着脖子上的汗。
    车子在开往早稻田的途中往右转,很辛苦地发出喘气声爬上山坡。不过车子没有中途抛锚,继续在黑暗的路上奔驰,停在鸣神指定的地点。
    “这里是你——”车子离开之后我才刚开口,他就抢先说道:“对啊,就是你曾经来过的塔之家。”
    他粗鲁地回答。他那冷淡无情的语气,明显曝露出心中莫名的不安。而我也没比鸣神好到哪里去。绝非因为我们是胆小鬼,而是因为对象是如此令人害怕的术者。三人之中,最悠然自得的就是这个被掳的卡里·辛了。
    我右手抱着辛的包包并拿着手电筒,一边照亮鸣神脚边一边走上石阶。由于今晚很暗,无法看得很清楚,不过往上一看,就可以看到又粗又短的四方形站立在五层楼高的塔上方。民宅上面有塔,听起来也许很奇怪,但塔的上面还有一个t字型高台,听说里面开赌博的场子时,可以从那里监视警方的举动。因此一楼的房间配置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设计,还在想是否有伪装成墙壁的门时,会因为不知道隔壁房间的地板矮了一阶,一脚踩进去就跌了个四脚朝天。我曾在白天时来参观过,印象中只觉得这里真是诡异。
    鸣神一边推着卡里·辛,一边从门廊的楼梯往上走,带他进入约六坪半的和室。这间屋子已经废弃近两年,踩在腐朽的榻榻米上时,会出现好像会陷进去似的凹洞。卡里·辛被硬按着坐在这里。
    “喂,把这家伙的包包打开来看看。”
    我照着做了。里面放了手帕、钢笔和好几种小道具,用白布包裹的钻石和这些东西混在一起。这颗宛如鹌鹑蛋一般大小的宝石,在我的手掌上眩目地反射手电筒的光,闪耀着隐含了众多谜团与诅咒的美丽。
    “喂,给我看看。”
    我和鸣神交换位置。他从口袋里面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宝石鉴定用放大镜,放在眼前仔细地看着宝石,然后把上面装饰的带扣翻过来看。“喂,这东西跟我想的一样,就是湿婆之眼。上面刻着一八四二年,海格·凡·艾克。就是那位宝石师傅的名字。”
    他想冷静下来调查,但声音又因兴奋而变尖。就在我正要对此说些什么的时候,不知我的态度哪边露出空隙,辛的左手突然伸出来,就在电光石火间一把抓住湿婆之眼,下一秒钟塞进嘴里吞下去。我还听到“咕嘟”的声音。
    回过神的鸣神像头猛兽似地叫了起来,同时扑向卡里·辛,纠缠在一起两、三回之后,一只脚不方便的辛终究不是鸣神的对手,被鸣神按倒在榻榻米上打巴掌。被打的时候,印度人用低沉的声音呻吟着。
    “喂,那颗钻石是在哪里拿到的?”鸣神用让人害怕的语气问,但印度人完全听不懂。他刚才断断续续所说的话,我也完全听不懂。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辛忿怒得脸都扭曲了,他紧咬着白色的牙齿,狡猾的眼中充满憎恨地瞪着我们。
    “畜生!不想说吗?不过只要知道那是湿婆之眼就够了。喂,把这家伙交给警察吧。我到那边的派出所马上回来,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喂喂,你也太岂有此理了吧!”我有点惊慌。和这个底细不明的陌生妖术师两个人一起留在这间废屋里,光用想的我就背脊发麻了。
    “你留下来。我去派出所。”
    “别、别说蠢话。我、我才不要。”这次换鸣神惊慌起来,连说话都结巴。“要看住这家伙是可以啦,毕竟他的脚不好……对了,把他丢进那里面去吧。”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从口袋里拿出绳子,硬是把辛的手脚绑起来,还说辛要是嚷嚷的话就不好了,于是用手帕把辛的嘴巴塞住。
    “绳子只绑一遍就可以了吗?绑三四遍会不会比较好?”我小心说了之后——“不,这家伙一定知道怎么解开绳索,对这些人而言那是常识。要解开绳索的话,绳子愈长愈好。如果一公尺的绳子可以有五公分的空间,三公尺的绳子就有十五公分了。绳子愈长愈容易被解开。”鸣神一边喘着气一边检查完毕。
    “我打算把这家伙关到那台电梯里面,来帮我。”他说着就把印度人拉起来。
    “电梯”这名字听起来好像很夸张,不过附近的人带我来这里时是这样称呼它的。要把菜肴运送到塔上面延伸到前方的高台上时,如果一阶一阶地爬楼梯上去,不但花时间也很累。于是在院子里放了一个木制箱子,用钢索把箱子吊起来用。形状大致上很像公用电话亭的缩小版,在正面有一扇门可以开。
    我们把卡里·辛扛起来,从门廊的楼梯走到院子里,然后转身往后面走。电梯就站立在塔正下方的墙边。我用手电筒照亮里面,把上下左右做了十二分的调查。就算经过这么多年,箱子都没有坏,看来做得还挺坚固的。我们两人合力把辛放进箱子里,马上把门关上。鸣神强装冷静,但还是看得出来他很慌张,因为他的手指被门夹到了,他痛得哀嚎。
    “畜生!喔喔好痛……你啊,来打打这个门看看。我记得在门廊旁边应该有木工留下的钉子和铁锤。你去把那个拿来吧。噢,手枪先给我。”
    经他这么一说,我想到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曾经在门廊角落看过有五寸钉掉在地上。我向他借手电筒往回走,但都找不到钉子。因为我担心鸣神在那里等我会害怕,想赶快拿东西回去,可是愈慌就愈找不到。我拿手电筒在屋子里到处照,终于在隔壁房间的门坎处找到了。我把所有钉子都放进口袋里,双手拿着铁锤和手电筒,回到院子去。
    “喂,找到了。”
    “这样啊,太好了。快给我。”我们在重点部位钉上五寸钉,但光这样还不够,我们再捡木板来,在门上钉成叉形。
    “好,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嗯,等一下。再把这东西吊起来吧。这样就更完美了。”
    他跑到墙壁边去,接着我听到黑暗中传来生锈的轮轴转动的声音,以及为了防止齿轮倒转的喀达喀达声。箱子顶上有一个铁环,钢索绑在那个环上,经由塔顶的滑轮再回到地上的轮轴。之前来的时候我就用手摸过,尽管经过雨淋日晒,钢索和滑轮都还很牢固。鸣神就是忽然想起这点。
    立在我眼前的箱子摇摇晃晃,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往上升。在齿轮不稳定的节奏、轮轴吱吱嘎嘎的声音、以及滑轮叽叽的呻吟声伴奏下,关着印度人的电梯继续往上升。
    “这么高应该可以了吧。”他说了之后放开轮轴,回到我这里来。然后他用手电筒照亮被他吊上半空中的箱子,很满意似地点着头,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手电筒的光在一瞬间闪了两、三次,然后就突然熄灭了。剎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将我们包围。
    “咦?怎么了?电池没电了吗?”他一边抱怨,一边试着按开关,但还是不亮。偏偏今天晚上是新月出现之前的无月之夜,连唯一可依赖的手电筒都不亮的话,就和眼珠被挖出来的湿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用脚在地面摸索着,好不容易才能往前走两、三步。
    “喂,给我看看。”
    这次换我把手电筒拿来,试着啪啪地按着开关以及拿出电池,但还是没有用。想到那个底细不明的妖术师还被吊在我们头上,我忽然觉得害怕得不得了。
    “这个还真烂。”
    “总之,我们先去派出所吧。”鸣神已经想逃了。就在我们二人屏气敛息,正想离开的时候,半空中的卡里·辛好像在发出什么信号般地敲着箱子,而且声音由上往下降。在那个当下,我感觉到一种宛如有人死而复活一样的惊讶与恐惧,好一会儿双脚动弹不得。鸣神应该也像被钉住一样无法动弹,抬头看着箱子吧。他用不成声的声音说:“喂、喂,卡里·辛那家伙,该不会把绳子解开了吧?”
    “不、不可能。我、我已经绑得很紧了。”
    我们想赶快结束这件事。我们一直自我鼓励,好不容易才能动身赶往派出所,不过,途中我们到亮着灯的民宅去敲门,拜托他们联络警方,之后就再度回到现场。该说是有预感吗?把那个箱子独自留在现场,总是有点担心。我们离开现场大概才三分钟左右吧。
    就连我们站在黑暗中等待警官到来时,也一直听得到卡里·辛敲箱子的声音,那声音一直源源不绝,没多久终于变小,不知不觉间停止了。接到电话通知而赶来的二位警官到场时,现场已是一片沉默。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也大大地恢复了精神,简单地把事情向警官陈述。然后在警官用手电筒照射下,我和鸣神把电梯放下来。虽然把上面的钉子拔掉还挺费力的,但卡里·辛好像已经放弃了,一声不响地沉默着。
    终于拔掉将近十根钉子,打开箱门。生锈的合叶发出叽叽叽的声响。等在一旁的警官用两支手电筒照过去。门一打开,四人都不约而同发出惊呼。里面连卡里·辛的影子都没有。
    “糟、糟糕。被摆了一道!”
    “里面什么都没有啊。”年长的警官责难似地说。这也无可厚非,没看过卡里·辛的秘术的人,是不会相信他从里面消失的。
    “喔,有绳子掉在里面。”年轻警官叫着说,从箱子里捡起绳子和手帕。二者都还维持绑得紧紧的状态。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啊,那是绑着卡里·辛的绳子!”
    “没错。这条手帕是拿来塞他的嘴巴的。”
    我们七嘴八舌地说。可是看到这两样东西:让人不禁认为卡里·辛并不是解开绳索逃走,简直就像蒸发消失一样。
    “嗯,真奇怪。”警官仍然半信半疑微弯着腰,仔细地调查箱子。可是就和我之前检查的结果一样,连一个洞都没有。
    然后第二天,在川崎市某间教会的围墙上,发现卡里·辛长长的头巾被解开挂在上面。从那次之后,妖术师没有再回到旅馆去,也没有在立花的休息室出现过。我想象一个瑜珈行者,在一片漆黑之中腾空飞回南方的故国,毛骨悚然了好一阵子。过了一天之后,第二天鸣神在大空袭时被炸死,总让人觉得那是卡里·辛的报复,更让我的神经受到恐吓。
    在几个月前,某家广播电台自费制作一个叫做“奇谈会”的节目,我不知何故被邀请上节目,当时电台要求我说偏右翼的内容。我想毕竟那是深夜播出的节目,听的人应该不多吧,结果出乎意料,没想到从友人那里得到回响,让我吓了一跳。不过就在过了一周之后,出现一个更让我吃惊的听众,让我着实不知所措。
    在战后十年间,我好不容易才像搭电扶梯般升了职位,成为外汇部长,某天晚上我带着年轻的下属们走到银座的酒吧喝酒。在喝了三、四家之后,年轻人把我排除在外,自己一伙人偷偷溜去续摊。我的作风是假装很能应付这样的情况,可是被排除在外,让我心里产生一道空虚的缝隙,我坐在吧台托腮发愣。
    然后,一直坐在吧台另一端椅子上的男子走过来,装熟似地开始跟我攀谈,说他听到我前一晚的节目。我们两人都醉了,加上如同先前所说的,我感到有点寂寞,于是很快地和他聊起来。
    虽然担任银行员这份工作,但我也对服装很有兴趣,他看起来也对穿着很讲究,尤其他插在领口的洋兰,那可是很贵的东西。肤色白皙,五官深邃的面容,长得不像是日本人;中分的黑发用发油梳得整整齐齐;他还蓄着最近已经不常见的科尔曼胡。如果没有喝醉的话,他看起来应该会是个装模作样得让人讨厌的人。
    “你虽然对卡里·辛的幻术感到困惑,但在我而言那一点都不稀奇,关于卡里·辛消失的方法,我可以用非常合理的说明来解释。”他没头没脑说起着莫名其妙的话,而且说话语气还带点挑战意味。可以合理解释那个印度人如何消失?我无法对此话置之不理,我非常想知道。我如此说了之后,转身面向他。
    “这个事件里,隐含有超乎你想象的极大秘密。举例来说呢,我对宝石有一点兴趣,所以马上就注意到了,那个叫做湿婆之眼的钻石根本就不存在,这一点你知道吗?”他说出让我意外的话,并微笑着看着我惊讶的脸,然后很享受的拿起玻璃杯啜饮。
    “你说什么?你是指鸣神说的都是假的吗?”
    “对,那都是编的。不过,我不认为他有编出那种故事的创作能力。那到底是从什么改编过来的呢,接着我马上就联想到有个名为‘缅甸之眼’的蓝钻。”
    “缅甸之眼……?”
    “对,是一个有着著名传说的诅咒钻石。他说的忽必烈汗其实是成吉司汗,荷兰的宝石师傅凡·艾克是比利时的工匠约翰·海斯。他说的歌剧女高音歌手是法国著名音乐厅女神游乐厅的玛丽·拉多尔。一切都只是换个名字而已。”
    “喔……”我老实表现出自己的惊讶。可是鸣神为什么要编出湿婆之眼这种胡言乱语,我完全不明白。
    “就是这样,甚至连卡里·辛额头上的黄色钻石是鲍斯收到的捐献之一,应该也可以想作是他在吹牛。”
    “可、可是鸣神为什么要编这种……”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打算要抢钻石,若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办起事来也比较容易。现在不管是你也好、警方也好,对他一点疑心都没有。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鸣神计划抢夺钻石!这真是让我意外且惊讶的发言。一开始虽然不相信,但静下心想想之后,他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明白了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由他计划、演出,还亲自上场演配角。这样看来,也是因为他的演技,让你分不清是非黑白地跟他一道。”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啊。我心中浮现当时鸣神精明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