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开心?”元蕊坐到了北安君身侧, 偷瞄着她的神色。
“嗯。”轻轻的声音, 不喜不惊, 无怒无悲,平淡到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姝戎......”元蕊低垂下眉眼, “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做父皇的昭仪......”
可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元蕊还想说些什么,冷不防就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思路,尖锐的声音闯入耳朵, “北安君算个什么东西, 本宫乃是一品公主。”
元蕊寻声而去,瞥见声音的来源,拉着北安君就往角落里躲, “姝戎,不好了,是长淮公主元安和长兴公主元恬,她们肯定是来找你的麻烦了。”
“找我的麻烦?”北安君轻蔑一笑,实在是厌烦了永无休止的喧嚣,抽剑出鞘,撇开元蕊, 迎上两位怒气冲冲, 抿嘴怒视的公主, “两位公主擅闯进淳芳苑所为何事?”
冲在最前面的元安驻足, 轻视一笑, “北安君可真是蛮横霸道, 想对本公主行凶吗?”
元蕊心急慌慌的解释,“姝戎才.......”
韩一笑执剑的右手没有放下,冷声陈述着事实,“昭仪之尊,仅次于皇后,论礼义尊卑,咱们不相上下,但论长幼孝道,我是嫔妃,你们确是子女,更何况我还有太宗亲封的二品君位在身,如今皇后被囚禁在永宁宫,杜氏一族被严查,不知你们有诏令,允许进宫吗?”
“你......”被戳中痛处的元安和元恬张口欲辩解,又被北安君一席话堵了回去。
“赵姝戎不曾有愧于任何人,”北安君放下了长剑,“若是想得罪我,借此牵连皇后和杜氏一族,或是连累你们的夫君,你们就尽管闹吧.......元蕊你也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桃红,闭宫谢客。”北安君长袖一挥,消失在了众人的眼里,根本没有给两位公主闹事的机会。
永宁宫。
双眼爆突的世宗挥倒通报的内侍宫婢冲了进来,质问道,“你给北安君喝了什么!”
要不是来请安的元蕊无意中提起此事,他竟然毫不知情。
“呵,喝了什么,不过是绝育药罢了,”事已至此,隐忍多年的杜皇后瞥见遣退所有宫人的宗侍人,彻底爆发了,“我是后宫之主,可我除了这一身的尊贵殊荣,金玉珠饰,我什么都没有了!”
两个女儿被世宗指给了朝中武将,如今连太子也近乎被废了,她还有什么希望,赐死或被禁锢在这永宁宫直至老死,全在他一句话,就算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所仰仗的,也不过是世宗少得可怜的恩宠罢了。
“那是你自作自受,朕年幼丧母,怜悯你们母子连心,不忍遵循古制,将你赐死,还让你亲手抚养太子,没想到养出这副德行,如何能守得住我大魏河山!”
“呵,”杜皇后嗤笑一声,“那还不是跟你学的,有其父必有其子,舒太妃本不必殉葬,你我都知道,她是被你逼死的!哈哈哈......”、
“你住嘴!”乍然被捅破埋葬在心中多年的往事,世宗勃然大怒却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
“太宗那么多妃嫔,为何生有子嗣的频频抱病,疯的疯,死得死,还不因为你嫉妒,你嫉妒他们能有母妃的宠爱!”
发钗歪斜,青丝散乱,衣衫不整的杜皇后环顾四周,只觉身心俱疲,“刚怀上元安的时候,你对我说,你害怕诞下的是长子,怕将来我被太宗赐死,你许诺我,叫我忍耐着,一等太宗殡天,你必定废了这条规矩.......现在,你却要废了我的皇后之位,废了太子!”
“皇后,皇后,不好了,太子......”一个宫婢突然从后殿闪出,余光瞥见暴怒的世宗和冷脸的宗侍人,慌忙俯趴在地,“奴婢参见皇上,参见宗大人.......”
“太子,本宫的元阳怎么了?”皇后爬跪到小宫女面前,擒住她的双臂,“你快说,元阳他怎么了?”
“太医说,太子忧思过度,已......”小宫女结结巴巴的还没说完,就猛然被皇后掀翻在地,杜皇后跌跌撞撞的往后殿跑去,只留给世宗一个仓皇绝望的背影。
“元阳,元阳......本宫的皇儿.......”空阔的大殿,只剩下了皇后哀痛欲绝的声音。
世宗恍然想起,他也曾夸奖过太子聪颖能干,观察入微,因诞下长子从小小椒房荣升为皇后的杜氏也曾夜夜相伴,曾经的恩爱和睦,父慈子孝,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宗侍人静默如松,谦卑的弓着身子,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太子归天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洛阳城,杜皇后哀痛欲绝,强撑着虚弱的身体遣宫女唤来了北安君,而后遣散了所有的内侍宫女。
偌大的永宁宫第一次如此空旷。
一夜之间,白发渐生的杜皇后,凝视着眼前端庄肃穆的北安君,不禁冷笑,“红颜祸水,北安君赵姝戎你来洛阳不过才半年,你看看,多少人因你而家破人亡,连本宫的元阳也英年早逝。”
“太子之死却有蹊跷,却与我无关。”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人之罪,皇后何必迁怒于我?”
“与你无关?呵,”哭肿的双眼滑过一道暗芒,“知道陛下为何如此信任清河王吗?”
北安君乜她一眼,等着她的回答。
皇后语焉不详的暗示道,“太宗有一宠妃,姓舒名晔,字菁华,乃是清河王生母,你与她倒是有几分相似?”
“可赵姝戎不是舒太妃。”韩一笑心知,皇后故意将这些隐秘透露给自己,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
“瞿太医可有给你请过脉?”皇后捻杯饮茶,语气讥诮,“无儿无女,有再多的宠爱,就算有朝一日荣登后位,也是孤苦终生。”
北安君挑眉看她,“成为皇后,儿女双全又如何,像姨母你这样吗?”
“你!”怒极反笑的杜皇后扬手掷杯,飞溅的茶水,沾染了两人一身,“你也活不久了,我再告诉你,这后宫之中,最大的一个秘密。”
这个丑陋恶心的秘密,她还是花了近十年才看出端倪的。
杜皇后发狂大笑,凑近了端坐的北安君,悄声相告,“知道皇上为何如此宠爱宗侍人吗?一个浇灌再多龙精,也无法有孕的阉人,竟然凌驾于后宫众位之上,还虚有爵位,掌管禁军,可笑至极!哈哈哈哈......”
癫狂失笑的杜皇后绝望嘶喊着,“元阳,皇儿,你等等母后,母后这就来陪你!”
亲族已然轰然倒塌,沦落为阶下囚,她还有什么希望,唯余绝望凄楚罢了。
杜皇后眼泪长流,自斟自饮着,不自觉的摩挲着手臂上的缠臂金,这玩意儿,还是她初入太子府时,世宗赠他的第一份礼物。
“皇后......姨母,”凝视着哀痛欲绝的杜皇后,北安君只觉浑身酸涩,提不上一点劲,“姝戎从来无心后位,所思所求,从头到尾,不过是自由身罢了。”
北安君不动声色的离开了永宁宫,她实在厌倦了这座囚牢里的恩怨纠葛。
不久后,永宁宫就传来了皇后吞金自杀的消息。
世宗仍不死心,却也奈何不了每每以死相逼的北安君,只得另谋他算。
洛阳城一片萧索。
为防刘宋突袭,南安公主领军南下,镇守边陲,大胜归来的清河王却突然病倒了。
还不等北安君领着瞿太医出宫,世宗忽然召见,韩一笑只得放弃出宫去寻清河王的打算,跟随着内侍步入烟熏袅绕的长生殿。
“北安君,你在哪?”两眼迷糊的世宗猛地坐起,掀开锦被,一把擒住了下跪行礼的北安君,“朕终于找到你了,菁华,朕找到你了!”
多年压抑的不安和惶恐好似突然找到了宣泄口,一脸病气的世宗嚎啕大哭起来,“菁华,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不肯.......留在朕的身边。”
默立一旁的宗侍人脸色一变,扬扬手示意禁卫行动。
陷入过往的世宗呢喃不清的说着,“是朕错了,朕错了......”
朕不该强迫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你!要不是为了腹中骨血,你也不会委曲求全,乃至太宗发现此事,迁怒与你,你也不至于吞金自杀。
身体浮肿的世宗突然心慌难忍,浑身冒汗,不得不放开了北安君,肉体的痛苦让他清醒了几分,恍然惊觉刚刚宗侍人给他服下的解酒汤药有问题,他张口呕出一滩鲜血,昏死了过去。
有内侍惊呼,“快传太医呀!”
“慢着,”宗侍人浅笑动人,“北安君意图谋害皇上,此罪当诛。”
他俯身轻语笑道,“北安君若是敢轻举妄动,可当心乐安候。”
顺着宗侍人的视线望过去,禁卫以利刃挟持着乐安候和闵桃红,乐安候鼻尖红肿,眼泪汪汪的看过来,闵桃红唤了一声小姐,哽咽失声。
一直尽力不让自己卷入皇储之争和后宫争斗的北安君,躲来躲去也没躲过这场宫廷之变,一切都来得太快,先是穆氏女眷被尽数问斩,而后太子再次病倒,和皇后接连归天,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而最初,宗侍人不过也只是想打压打压对他不尊的太子罢了,他很清醒的认识到了自身的处境,一旦太子继承大统,皇后和新帝是绝不会放过他的,而太子和皇后突然长逝后,世宗又极度后悔不该严厉的惩戒杜氏一族,暗中派人调查此事,为防世宗察觉异常,那就不妨先发制人。
宗侍人的话音刚落,北安君手起刀落,一颗头颅滚了下来,死不瞑目的盯视着那道身影。
面色未改的北安君对着瑟瑟发抖的内侍摆摆手,“快传太医。”
“至于你们.......”森冷的视线扫视严阵以待,刚刚准备围过来的禁卫,以及拿乐安候和闵桃红当人质的两人,“是以死相拼,还是弃暗投明?”
这一场,本该流血漂橹的宫变,悄然落幕了。
当一身血花的北安君一路飞驰闯入清河王府的时候,头痛身疼,忽冷忽热,神智混乱的清河王连呼唤她名字的力气都没有了,“姝......”
“怎么样了?”
多亏了南安公主的宫牌得以顺利出宫的瞿太医答道,“刚把药喝下去,这病来得突然,情况是好是坏,我也不敢保证。”
忽的想起了什么,北安君抽出承恩剑,划破手腕,将鲜血滴入元狩口中,“吃下去,元狩!”
浑浊双眼突然发光的清河王猛地坐起,将她圈入怀中,用刚冒出来的粗糙胡须磨蹭的她的颈窝,“姝戎.......”
那双深邃却清冷的眸子饱含着浓烈的爱意,渐渐凝固,瞳孔逐渐扩大。
“我在。”
轻轻推开无力绵软的怀抱,任由元狩仰面躺倒在了床上,北安君强压着痛楚,轻声呼唤,“元狩,你不会死的,你要活着,活着......你答应过我,你要回来娶我的?”
腕间的伤口早已经结疤,北安君只好再次划破手腕,将鲜血滴入元狩口中,“元狩......”
繁花似锦,绿草如茵的草原似乎就在眼前,清河王恍惚回到了平洲城,两人策马奔驰在一望无际的天地间,潇洒肆意。
夜幕降临后,星河遍地,围着火堆,分食鲜美的羊羔肉和葡萄美酒,火光映照着彼此的身影,周身都暖洋洋的,烘烤着疲惫的身躯渐渐回暖,瞳孔渐渐恢复正常,喉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清河王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发现他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面前。
“姝戎......”
“嗯,我在......”韩一笑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两眼猩红,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脸颊,“元狩,我一直在......”
清河王突然弹坐起身,怀抱住韩一笑,恋恋不舍的用下巴磨蹭着她的颈窝,“姝戎......”
韩一笑哽咽失声了,声音沙哑,“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食言而肥,你说过你要娶我的,元狩......你不要走.......”
再想开口,却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开口的清河王渐渐没了声息,瞳孔渐渐涣散,两行热泪滑过眼眶,“我.......”回来了。
“元狩......”一刀又一刀,割破手腕,鲜血顺着元狩的唇角滑落,“元狩......”
“元狩......”逐渐愈合结痂的疤痕又被割破,鲜血肆意流淌,浸湿衣衫锦被,四处蔓延。
“元狩......”北安君也渐渐没了动静。
鲜活明亮的世界悄无声息的黯淡了下来。
四周万籁俱寂,沉如深渊,唯余轻轻的抽泣声,像微弱的萤光点亮了眼前的黑暗。
男人从床上坐起身来,揉了揉酸涩胀痛的眼睛,垂眸沉思着什么。
微风吹动窗帘,撩拨起腮边的碎发,男人紧皱的眉眼渐渐舒展开,默念着残存在脑海中的名字,“一笑?赵姝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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