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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韩一笑醒来的时候, 正是凌晨十二点, 她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脑海里一片空白,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了全部, 只隐隐记得自己的名字。
    她蹬着拖鞋在每个房间里晃荡了一圈,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找什么,最后百无聊赖的跑到了阳台上,望着万家灯火发呆。
    小区里静悄悄的, 除了昆虫聒噪的鸣叫声和小区外面马路上偶尔驶过的汽车声, 听不见一丝响动,仿佛所有的人都进入了梦乡,空气中散发着金属冷冽的腥味。
    天上的星辰眨巴着眼睛, 好奇的观望着这个在黑夜中变得格外沉寂的世界,丝丝凉风,穿行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扫起一两片落叶,更添萧索。
    而就在她这栋楼的最高层,满头大汗的男人从梦中惊醒,好一会儿, 才找回自己的神智。
    梦中梦?男人试图理清脑海中混乱的记忆片段, 神色越发凝重, “一笑?赵姝戎......?”
    男人被莫名的情绪哽咽了, “她是......”
    冥思苦想了一番, 男人也不能做出确定的判断, 纠结之下,仰面躺下,不一会儿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月光静悄悄的照亮了客厅,男人的呼吸渐渐平稳。
    ***
    韩一笑再次睁开眼睛后,她惊愕的打量着四周的简单布置,低头一看,白白嫩嫩的小手,她缩小了?
    结合着脑海中的记忆,她恍然明白了,她重生在了一个名叫路遥的人身上。
    韩一笑刚准备翻身下床,吱呀一声,轻掩的门被推开了,逆光里出现了一个臃肿的矮个子女人,穿着洗得干干净净却样式老旧的衣服,她步伐沉重,呼吸短促,眼睛还红肿着,明显刚刚哭过。
    这人是江英,路遥的生母,这个场景,应该是孤苦无所的母子二人即将前去荣成市投奔路母的画面。
    这个时候,劝和不劝分,只知道毫无节制的索取钱财,积攒给小儿子的江家二老尚在人世,在姐姐的支持下,重新开始读书的江梅也考上了大学,江松整日无所事事,高中都没读完就辍了学,跟着他姐夫混去了。
    而路母也发现了路父背着她和保姆好上了,又不肯离婚,前段时间带着孙子,上省城找儿子去了。
    和路怀明一样好.色又糊涂的老爹干脆把店面卖了出去,直接带着保姆去找新生活去了。
    这是一家子人,还真的坏得各有千秋。
    江英悄悄抹干了眼角的眼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伸出手探了探女儿的额头,她昨晚有些发烧,吃了药后就晕晕沉沉的睡了。
    她柔声的哄着,“不烧了,遥遥,妈妈买好车票了,咱们明天坐火车去市里找奶奶和弟弟好不好?”
    言谈间,丝毫没有提及已经消失不见的公公和公公婆婆之间的牵扯。
    她总是刻意的隐瞒着两个孩子,将生活中所有的不幸和阴暗都剔除干净,只留下简单的,光明耀眼却苍白的部分,自以为这样他们就能单纯快乐的成长,等到他们成年,她才会告诉他们真相,又或者,瞒着他们一辈子,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绝不会说出来。
    既来之则安之,近乎本能的,对未知没有惶恐和畏惧的韩一笑点点头,“嗯嗯。”
    这一去,就是江英的人生轨迹朝着最悲剧的方向发展的时间点了吧。
    “遥遥饿了吗?想吃什么?”江英牵强的扯起一抹略带苦涩的笑容。
    “小笼包!”刚一开口,韩一笑就被这稚嫩好听的声音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现在的路遥还未满十二岁吧。
    “好,妈妈去给你买,要喝水吗?”江英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也不等她回答,就端过来一杯调好的温水喂到了嘴边,“喝点热水吧,遥遥,医生说了,要多喝热水。”
    “好,”韩一笑乖乖的点点头,咕咚咕咚的喝完了一杯水。
    等江英出了门,韩一笑赶紧溜下床,沿着记忆寻到了主卧室,站定在了连体衣柜面前,打量着自己现在的模样。
    薄薄的刘海下是晶莹剔透的一双眼,好像一汪清泉,湿漉漉的,黑黝黝的,像个迷失在人间的精灵,因为刚从暖和的被窝里钻出来,原本雪白的脸颊粉扑扑,粉嫩的小嘴好像弹性十足的果冻,五官极为精致,鼻梁挺翘。
    不是常见那种富家千金温婉娇贵的模样,娇俏可爱又自有一股轻灵之气,清冷又高贵,长得不像江英那般平淡质朴,眉目间的几抹凌厉倒是有些像薄情寡性的路怀明,这也使得她的美不那么温婉,带着几分攻击性。
    其实江英的不幸一方面是时代的原因,那个年代很多人都是办场酒席就算结婚了,后来有了小孩才补办结婚证的,另一方面则是性格使然,她善良却软弱,坚强却自怨自艾,从来不懂疼惜自己。
    她自以为不求回报的为了弟弟妹妹,为了孩子,牺牲了太多,却一味的退让和忍耐,极力隐瞒着真相,自欺欺人的过活着,反而把自己变得不值,变成了任人予取予求却的工具,不光没得到一丝的感激和回报,还养出了两个不知羞耻的白眼狼。
    对于孩子,她又过分的保护,过分的操心,把儿女的培养成了逆来顺受的草包,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照顾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一切错综复杂的厄运源头来自于十几年前,那桩被长辈看生肖看属相看八字凑出来的婚姻,路怀明十九岁时就在家长的安排下娶了农户出身的江英,早早的接过了传宗接代的重任。
    路父和路母经营着批发杂货的小店铺,算是镇上数一数二的殷实之家,那个年代做生意的寥寥无几,他们家又占着好几家门市,羡煞了许多还处于温饱线上的乡民。
    这桩婚姻以当时的眼光来说,门不当互不对,毕竟江家穷,家里还有一双儿女,唯有幺儿上得起学,但路父路母却很是满意,一是江英的八字极好,看相的说是个旺夫相,二是她屁.股又大,长得也憨厚老实,是个易生养的样貌,又手脚勤快,极为尽心的侍候着公婆,每每天不亮就起来煮饭操持家务。
    刚娶媳妇那几天,路怀明也很满意,他白日有人侍候着吃喝,晚上有人侍候洗澡洗脚,还能揉揉捏捏,舒缓肉.欲,任他折腾,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时间一长,路父路母又总撺掇着新媳妇管教老公,让他别成天抽烟打.牌,赌.博喝酒,他被人天天唠叨着,很是厌烦。
    路怀明游手好闲惯了,手下还跟着一帮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伙,哪愿意被新媳妇压着,更何况江英极为勤俭,省下的吃的喝的还有零用钱都一股脑的填了老江家那个无底洞,根本不懂得打扮自己,也舍不得打扮,久而久之,他就厌烦上了这个不够洋气,又听公婆的话的受气包江英。
    两口子一天小吵个没完没了,三天一大吵,偶尔还动上了手,路怀明又被父母数落一通,甚至当着街坊的面,被勃然大怒的路父荆条侍候,更加恨上了那个会偷偷告小状的,又没文化的江英。
    几个月后,小镇上出了件大事,一群混混揍死了个人,这群混混其中一个就是路怀明,他慌忙偷了家里的钱罐子和几个同样携卷了家财的兄弟,连夜坐上了北上的火车逃了。
    后来,法医检查出被害人素来身体不好,外伤只是诱因,不是最终致死的原因,被害人家属一心私了,又收了几个家庭凑来的赔偿金,哪还会上诉,这场开始惊天动地的人命案也就迅速悄然落幕了,没掀起多少水花。
    路怀明走了两个月之后,路父路母欣喜发现江英怀孕了,瞬间转怒为喜,期盼着过段时间儿子联系上家里的时候,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让他赶紧回来。
    可初入花花世界的路怀明怎肯回来,他到了大城市才发现他是那么的渺小,那点巨款在城里人眼里也算不上什么,几个哥们也备受打击,决定干出番事业,搞出点动静,等风平浪静再回去。
    不到一年,心思活络,嘴皮子又溜的路怀明很快就有了第一桶金,还在ktv结识了一位美女,一来二去,擦枪走火,有了,便赶紧见了家长,扯了结婚证。
    婚礼当天,路母侍候着刚生产的媳妇,路父一路北上,见到了事业初有成就的儿子,才被告知儿子又有媳妇了,还让着暂时先瞒着。
    路怀明和江英并没有领证,新婚姻法的颁布,也意味着他们现在连事实婚姻都算不上,在法律范围内只能算是同居。
    路父吃了顿酒席,回到房间里,思来想去,为了儿子的前途和阖家的安宁,也就将这件事满了下来。
    苦苦守在小镇的江英,等到孩子都牙牙学语了,还不等回来老公,和路怀明的兄弟伙打听他的去向,他们也遮遮掩掩的,最后才从面有异色的公公口里套出来实话,当即就抱着孩子,一路北上,千里寻夫去了。
    哪知路怀明并不认这个孩子,直接将她们打发走了,还倒打一耙说,路遥不知道是谁的野种,他两三年没回过镇上,哪来的这么大的孩子,明明是江英偷人了!
    江英哪里肯认,直到路怀明拿出结婚证给她看,又讲了最新的婚姻法,她才知道他们的婚姻只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却不被法律认可,更没入路怀明的心,这两三年他可担心过她一丝一毫?
    路怀明见着妹子就变身为纯粹的下半身动物,他好的是年轻,腿长胸大屁股翘的那口,而江英不光矮没文化,不会打扮,十月怀胎也让她的身材走样,肚子上还有恶心的妊娠纹,怎么入得了他的眼。
    江英心灰意冷的拿上路怀明施舍的钱走了,几个月后又拿着亲子鉴定卷土重来,和路怀明杠上了。
    乡下人最爱嚼舌根,也不是谁捅出去的流言,说她江英偷汉子了,路遥是爹不详野种,更有甚者还说路遥的父亲是她名义上的爷爷,气得江父江母差点背过气,连妹妹弟弟看她的眼神也带着诘问和不屑,她怎么肯咽得下这口气!
    被两个妻子和三个孩子搅得心神不宁的路怀明只好松口,他认,可江英还是得回去镇上,他会按时寄过去生活费补偿她,但他的生意越做越大,经常不着家,连这边的家庭都顾不上了,哪还有时间回去镇上,一年到头能回去看一眼,仿佛已经是恩赐。
    无可奈何的江英只好抱着孩子回去了,过上了如同寡妇般的生活。
    一来二去,两年后,路遥的弟弟路远出生了,那晚的路怀明喝醉了酒,迷迷糊糊的就和江英做了,没想到一举得男,虽没啥欣喜的感觉,还是在市里买了套房,将江家二老和江家姐弟接了过去。
    老江家一看有钱花,哪管得了那么多,更是默认了这段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还打算一等幺儿成年,就把房子转移到江松名下。
    又过了几年,路母发现了老公和保姆有奸.情,一气之下,拎着孙子去找儿子去了,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为老爹料理烂摊子的路怀明只好在省城里,用他妈的名义又买了套房,养着老母和这个意外来的儿子,又过了不久,老爹居然将店面卖了出去,拿上换来的钱和保姆单过去了,江英总想念着儿子,也只好搬了上来。
    韩一笑正分析着脑海中的记忆,江英提着一袋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和豆浆回来了,一打开门就见路遥已经穿戴好衣服,正儿八经的端坐在沙发上等她。
    “.......妈妈,你回来了。”
    最大的那个错误以及根源,从来就不在这几个女人或孩子身上,江英虽然过分软弱,可却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既然她现在是路遥,重生而来就是为了改变她们的命运,那就要好好对待这位苦命的母亲。
    “冷不冷?是不是饿了?”习惯了替别人操心的江英连声发问。
    “不冷,”韩一笑摇摇头,凝视着那双盈满关切的眼睛,“妈妈,以后遥遥会对你好的,不让人欺负你,你要是难过了,不用偷偷哭,大胆的哭出来,遥遥帮你擦干眼泪,咱们痛痛快快的哭出来之后,就忘记所有的不痛快,好好过咱们的日子,好不好?”
    一夜之间,年底才满12岁的路遥好像突然长大了,清凉的眼睛里透着执着和镇定,让江英微微一愣,过了会儿,才回想起来她说话的内容。
    其实十多年过去了,江英对于路怀明的感情早就淡了,只是她总怕这两个孩子日后受苦,不甘心同样都是他的孩子,为什么那对龙凤胎被捧到了天上,而她的孩子就要窝在小城市里,一年到头,连亲生父亲都见不到。
    明明她才是第一任妻子呀,这样算起来,她王灵芝才是小三!
    江英找过当老师的亲戚帮她问过了,她这种情况,孩子是没有继承财产的权利的,除非遗嘱特别注明,路怀明又身体健壮,哪会这么早就操心后事,为了儿女的将来考虑,她只好舔着脸的要这要那,那两龙凤胎有的,她的孩子也必须有!
    得不要应有的爱,她便只能拿钱财填补心里的空虚。
    江英眼睛一红,说话都带了鼻音,心满意足的摸着她的小脑袋,把她抱进怀里,“遥遥长大了,遥遥这么听话,妈妈很幸福,妈妈才不哭。”
    韩一笑也能理解江英的想法,但她更想立刻脱离父女关系,离那一家子人远些,路怀明心性凉薄,只记仇不记恩,又极其好色,猥.琐又恶心。
    王灵芝为人张扬霸道,看似风风火火,实则粗中有细,惯常表演一哭二闹三上吊,嘴巴一张,眼睛一眯,就能哭嚎出声,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而且她还特会花钱,什么贵买什么。
    她的人生格言就是,她不花,路怀明指不定就要拿这钱去养别的女人,不花白不花,糟蹋了也不能便宜小三小四小五,而且他路怀明能有今天,和她老爹当初借的那笔巨款是分不开的。
    可路怀明只看当时恩,不看今后利,更何况当初着手开始做大生意时,找岳父借的那一大笔钱也早就双倍还了回去,他早忘得一干二净。
    要不是怕王灵芝闹出人命,路怀明早就离婚和哪个新欢扯证了,而且被两个女人隔三差五这么一闹,外加爹妈的荒唐事,他彻底看开了,养着就行了呗,干嘛要离婚再结婚,从一个棺材跳进另一个坟墓。
    江英到底是个良善之人,只肯苦了痛了自己,也不会主动去伤害别人,却作茧自缚般,借由着这层存在比不存在更难受的父子关系,钳制着路怀明,也折磨着自己和孩子。
    那似乎成了她唯一的生存途径,好似这样就可以欺骗自己,你看,他还是记挂着她呢,疼着两个孩子呢,舍得花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