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帅帐,刘之孝对黑齿常之说:“黑齿将军,你提出的招降任存城守军的办法非常好,能不打仗尽量不要打仗,百济人已经死得太多了。”
黑齿常之惊讶地看了刘之孝一眼,问:“刘将军,你是为百济人死得太多而感到可惜吗?”
刘之孝摇摇头:“不是感到可惜,是感到痛心。”
“为什么?”黑齿常之狐疑地问:“刘将军,你是大唐人,百济死多少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感到痛心?”
刘之孝说:“我是幽州人,如果齐州发生战乱,死很多老百姓,你觉得我会不会感到痛心?”
黑齿常之问:“这么说,在刘将军眼里,百济跟大唐的齐州是一样的?”
刘之孝点点头:“跟我的家乡幽州也一样。”
黑齿常之大受感动:“刘将军,你是好人,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给你做朋友。”
“一起打仗,我们就是生死兄弟。”说着,刘之孝伸出右手。黑齿常之伸手握住刘之孝的手,沙吒相如也伸出手,三只手握在一起,三个人同声说:“生死兄弟。”
在刘之孝的影响下,黑齿常之没有留在百济做官,而是随大唐军队去了长安,成为高宗、武氏一朝的一代名将,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
黑齿常之手下有三万多人,加上先锋团、劲卒师和张天佐的五千人,总共四万出头,开至任存城下,把任存城四面围定。黑齿常之写了一封劝降信派人送给迟受信,迟受信倚仗任存城里有三万守军,不肯轻易投降,亲自到城上督战,激励士卒死守。
见迟受信如此顽固,黑齿常之改对迟受信的手下劝降。他对守城的将士说:“国王不知去向,两位王子率众投降,百济全境皆降,你们一座孤城,能够守得住吗?不管你们城墙有多高、兵力有多少,任存城早晚都会攻破,为了守这么一座必破的孤城而流血丧命,值得吗?唐军将领不忍看到你们无谓地丧命,派我来劝你们投降,你们不要执迷不悟,跟着迟受信一条道走到黑。”
看到围城的基本上都是百济人,守城的将士们议论纷纷,人心浮动:
“唐军这一招太狠了,让百济人打百济人,这不是让我们自相残杀吗?”
“是呀,这仗怎么打呀,就算我们把这些人都杀掉,唐军还会派别的百济军队前来攻城,难道我们还能把百济军队全部杀掉吗?”
“既然百济的城池都投降了,我们守着这座孤城还有什么意义,就算守住了又能怎么样?”
把守南门的士兵最先决定投降,打开城门,放黑齿常之的部队进城。迟受信正在城墙上巡视,听说黑齿常之进了南门,顾不上回家带老婆孩子,直接骑马出了北门,向高句丽逃去。
迟受信想去高句丽找扶余丰,可身上没带什么钱,这么远的路怎么去得了呢?想来想去,迟受信想到了高强,在周留城,他跟高强见过几次面,二人挺对脾气。他知道扶余丰对高强特别信任,高强说不定已经去投降扶余丰了,他可以向高强的家人借点盘缠,于是改道去朴家村。
没费多大周折,迟受信就找到了朴家村。一见面,高强和迟受信都很惊讶,高强惊讶的是迟受信怎么会想起来找他,迟受信惊讶的是高强怎么没去投奔扶余丰。
听迟受信把来意讲了一遍,高强说:“迟将军,如果你非要去寻找殿下,送你些盘缠绝对没问题。不过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殿下他现在是不是到了高句丽都不知道,你怎么找他?就算他到了高句丽,也是寄人篱下,你跟着他又能怎么样,难道你相信他还能让百济复国吗?”
听了高强的话,迟受信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幽幽地说:“百济我是待不下去了,不去投奔殿下又能去哪里呢?”
高强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在朴家村住下来,你先假扮成我们家的庄客,躲过这阵风声以后我帮你在朴家庄置一份产业,再找机会偷偷地把你的妻子和孩子从任存城接来。如果将来有机会干大事,咱们二人就齐心合力干一场,如果没有机会,在这里过一辈子也挺好。你意下如何?”
高强劝迟受信留在朴家村,是因为他看中迟受信是一位良将,想让迟受信为他所用。迟受信没别的路可走,便接受了高强的建议,在朴家村安家落户。
到底是六十来岁的老人了,那年与庞孝泰大战了一场,泉盖苏文体力透支,出了一身大汗,没有及时更换干爽的衣服,结果寒风入侵,回到平壤城就生了病,浑身上下骨头节酸疼,脑袋昏昏沉沉,食欲不振,睡眠不稳,一直到天气暖和起来以后才痊愈。病虽然好了,但身体状况明显不如从前,平时总是感到气虚力怯,感觉他的大刀比以前重了至少一倍,抡起来相当吃力。特别是入冬以后,全身骨节不舒服,说不清是痒还是疼,上马都困难,他干脆不再骑马,改为坐轿。泉盖苏文有个毛病,上下马都要踩着人的背,而且不踩小兵或者奴仆的背,非要踩军官和贵人的背,他一改坐轿,跟随他的军官高兴得不得了。
扶余丰逃至平壤城,求见派盖苏文。泉盖苏文正斜倚在榻上,听说百济王扶余丰跑到平壤城,大吃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让人把扶余丰请到客厅。一见面,泉盖苏文又是大吃一惊,只见扶余丰面色憔悴,衣冠不整,衣服上起了一道道霜花,看着像是被海水打湿复干后留下的盐花。泉盖苏文惊讶地问:“百济王殿下,你这是怎么搞的,你怎么没先派人打个招呼就到平壤城来了?”
一路上匆忙逃命,风浪颠簸,扶余丰确实吃了不少苦,不过他现在这个狼狈样是有意为之。他随意带着不少的金银珠宝,要是想把自己捯饬得像个人样,完全可以先找客栈住下,休息几天,好好吃几顿饭,换一身新衣服。他这样做为的是让泉盖苏文可怜他,给他一碗饭吃。随身带的金银财宝再多,坐吃山空也会吃光。
听到泉盖苏文问,扶余丰悲从中来,两串泪珠洒落在胸前,这次他是真难过,不是装出来的。扶余丰哽咽道:“泉大人,百济完啦,我从军中跑出来,一路之上吃尽了风浪之苦,才来到平壤,我要是晚走一步,就变成唐军的俘虏了。”
“什么,百济完啦,这怎么可能?”泉盖苏文吃惊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
“泉大人,这是真的,这种事小王怎么可能开玩笑呢?”扶余丰抻着自己的衣服说:“要不是遇到这么大的灾难,小王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倭国又派援兵来了吗?”泉盖苏文问。
“唉——”扶余丰长叹一声,摇晃着脑袋说:“别提啦,倭国海军五万人、千余只战船,刚到白江口就跟唐军水师打了一仗,不到一天的时间,损失过半,狼狈地逃回倭国,连百济的水都没喝上一口。唐军紧接着包围了周留城,我的军队不敢抵抗,开门投降,我在巡城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一点都没敢耽搁,赶紧逃离周留城。别的城池都不敢收留我,我只得一直逃,这才逃到高句丽。我的卫队不断有人弃我而去,到达平壤城的时候,就只剩下四个人。”
扶余丰不好意思说他连周留城都没敢回直接就逃离百济,就编了一套瞎话。扶余丰在这方面颇有才能,瞎话编得跟真的似的,再加上他那维妙维肖的表演,泉盖苏文深信不疑。不管怎么说,扶余丰是盟国的国王,不能太过怠慢,泉盖苏文说:“百济王殿下,你别太难过,先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吃饱饭,然后咱们再慢慢说。”
“那就多谢泉大人了。”扶余丰可怜巴巴地说:“我是巡城的时候离开周留城的,身上没带钱,一路之上变卖首饰才免于饿肚子,到达平壤城时,我几乎是一文不名了,连身干净衣服都换不了,这样来见泉大人,太不礼貌了,还请泉大人见谅。”
“这种话就不用说了,特殊情况嘛,谈不上不礼貌。”泉盖苏文对下人说:“快去通知厨房,给百济王殿下烧洗澡水,做最好的客饭。”
下人去后,泉盖苏文又问倭军战败的经过。扶余丰摇头脑袋说:“哎呀,太惨了,我当时就在海边接应倭军,眼睁睁地看着倭国海军钻进了唐军水师的包围圈里,唐军用火箭攻击倭军的战船,大火把海面都烧开锅了,水汽弥漫,倭军舰队被烧了个七零八落。”
扶余丰把双方交战的经过详细地讲了一遍,当时的情景他历历在目,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语气和动作充满了真情实感。自从身体状况变差后,泉盖苏文的心气也没有以前那么壮了,从里到外都变得暮气沉沉,扶余丰的叙述深深地触动了他,他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冷。
想起十几年来被大唐折腾得国敝民穷,泉盖苏文暗自思量:“没想到倭兵如此不堪一击,看来倭兵不足恃,以后还是别找大唐的麻烦了,免得自讨苦吃。”
扶余丰没有白白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果真赢得了泉盖苏文的同情。泉盖苏文给他找了一处房子,还给了他一个闲职,让他挂名领一份俸禄,钱不多,吃不好也饿不着。有这份俸禄就比没有强,扶余丰安心在平壤城住下来,娶了一个高句丽女人,过起了寓公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