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盖苏文暂时顾不上计较庞孝泰的态度,指着庞孝泰身后说:“庞孝泰,你回头看看,你身后只剩下二十余人,再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这样死毫无意义,还是听老夫一句劝,投降吧。你跟老夫拼杀了三百多回合,已经对得起大唐了。老夫非常欣赏你的勇猛,只要你归顺老夫,老夫绝对重用你和你的部下。”
“哈哈哈哈……”庞孝泰一阵仰天大笑,笑罢慨然道:“爷爷我乃大汉皇唐的大将,岂能投降你这僻野荒岛的老匹夫?死算得了什么,爷爷我自从成为大唐皇帝陛下的一名武将之后,早就把这条命献给了大唐。爷爷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鬼,泉老匹夫,有胆量咱们再大战三百合,爷爷要是打不过你,把这颗脑袋送给你,你要是打不过爷爷,哼哼,也得给爷爷把脑袋留下。”
泉盖苏文耐住性子相劝:“庞将军,看看你身后的那些小将,他们还都那么年轻,你一个人死了不打紧,你就忍心让他们跟着一起死吗?你不想一想,他们一死,会留下多少孤儿寡母?”
庞孝泰回头把手下众将一一审视了一番,心头发酸,喉头发紧,眼睛变得潮湿起来。那些将领里面,有他十三个儿子,他们从二十岁到三十多岁不等,最小的结婚不久,还没有孩子……庞孝泰猛地吐出一口气,仰天大笑,把胸中的悲愤排尽,朗声道:“泉盖苏文,实话告诉你,这些人里面有十三个人是爷爷的儿子,爷爷当然不想让他们死,但是如果他们当中有人想投降,爷爷会亲手砍了他的脑袋。大唐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投降的懦夫。你跟大唐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你见过哪一位大唐的将军投降的?”
泉盖苏文一时无语,确实,从他掌握高句丽朝政至今,已经整整二十年,其间跟大唐打过无数次仗,有胜有负,有数不清的高句丽将领投降大唐,却没有一个大唐将领投降高句丽。越是这样,泉盖苏文就越是希望、也越是需要大唐将领投降。他故作同情地叹息道:“庞将军,你的儿子们大概都在这里了吧,他们要是都死在这里,你庞氏一门就会断子绝孙。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
“泉老匹夫,爷爷家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庞孝泰打断泉盖苏文的话,说:“爷爷还有几个未满二十岁的儿子,不会断子,爷爷已经有几个儿子生了儿子,更不会绝孙。庞氏一门不但不会断子绝孙,还会枝繁叶茂,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泉盖苏文问。
庞孝泰说:“爷爷攻城破寨,抓了很多高句丽女人,爷爷的儿孙每人都会纳十个八个高句丽女人为妾,让高句丽女人替庞家生儿育女,让庞家发扬光大。哈哈哈哈……”
泉盖苏文的鼻子差点气歪,把脸一沉,把眼一瞪,厉声问:“庞孝泰,老夫再问你最后一遍,你降是不降?”
庞孝泰回头大声问:“儿郎们,你们说,咱们降是不是降?”
“誓死不降,誓死不降,誓死不降……”二十多人齐声呐喊,震得泉盖苏文心头接连忽悠了几下。
庞孝泰大声说:“儿郎们,跟东夷小儿拼了,那个老匹夫就是泉盖苏文,一起上,把他剁成肉酱。”
众将领呐喊一声,催马冲向泉盖苏文。泉盖苏文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得,脸色发白,如死人一般,尖着嗓子大喊:“放箭,放箭,把他们统统射死。”
在庞孝泰跟泉盖苏文大战的时候,高句丽士兵就围了一圈,张弓搭箭,随时准备射死庞孝泰,只是因为泉盖苏文要跟庞孝泰单打独斗,没让他们动手,如今泉盖苏文一声令下,早已等候多时的高句丽弓箭手乱箭齐发,射向庞孝泰和一众唐军将领。二十多人转瞬之间全都被射死,每人至少都身中十几箭。庞孝泰中箭尤多,身前及两侧插满了箭,数不清有多少支。就连庞孝泰的坐骑都中了十来箭,挣扎了片刻就断了气。
看着庞孝泰和一众唐军将领的尸身,泉盖苏文久久发呆,一句话都不说。不知道为什么,泉盖苏文一点胜利的喜悦都没有,反倒有一种挫败感。本想俘虏几个唐军将领,谁知道连一个唐军士兵都没能俘虏,这让他感到非常震惊。他命令士兵打扫战场,把受伤的唐军士兵全部杀死,然后返回原驻地,让卫士把庞孝泰的脑袋割下来,带回平壤城。
为了打击攻城唐军的士气,泉盖苏文把庞孝泰的头颅装在木笼里,挂在南城门外,派士兵高喊:“庞孝泰已经全军覆没,你们的援军来不了啦,看看吧,这就是庞孝泰的脑袋。”
得知沃沮道行营全军覆没、庞孝泰战死的消息,苏定方又是吃惊又是失望。庞孝泰军没,意味着他攻克平壤城的最后一线希望化为泡影,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撤军,苏定方考虑的是如何撤得体面一些。士兵们得知庞孝泰兵败被杀的消息后,士气肯定会受到打击,如果就这么撤走,显得有点灰溜溜。万一守军因此士气大增,再搞一次偷袭,那撤得就更不光彩了。
想来想去,苏定决定用庞孝泰的人头做做文章,他把平壤道、浿江道、夫馀道三个行营的中高级将领召集在一起开会,慷慨激昂地说:“各位将军,高句丽人残忍地杀害了庞元帅,还把他的人头挂在城门上向我们示威。向我们示威,就是向大唐示威,一个东夷小国,竟敢如此猖狂,作为大唐的军人、作为庞元帅的同袍,我们能够容忍吗?”
“不能,不能,不能……”众将齐声高呼。
苏定方用力把手一挥:“我命令,集中三个行营的兵马进攻南门,坚决把庞元帅的人头抢回来。我会派人去寻找庞元帅的尸身,把庞元帅完整地带回大唐。弟兄们,为大唐争气,为庞元帅报仇,杀、杀、杀!”
“杀,杀,杀……”众将呼声震天。
平壤道行营和浿江道行营的军队立刻调整部署,平壤道行营东移,进攻南门,浿江道行营从城西移到城南,进攻南城的西部,夫馀道行营仍然进攻南城的东部。三个行营的云梯和楼车全部移到城南,将士们高喊道“为大唐争气,为庞元帅报仇”的口号,发起潮水般的进攻。在城北,程名振配合苏定方,也加大了进攻力度。
泉盖苏文本想用庞孝泰的人头打击大唐军队的士气,不料却捅了马蜂窝,招来大唐军队的疯狂报复。大唐军队调整部署,集中进攻南城,还高喊“为庞元帅报仇”的口号,显然是冲着庞孝泰的人头来的。庞孝泰的人头变成招灾引祸的东西,继续挂在城门上实在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甚至留在平壤城里都不行。泉盖苏文鬼主意真不少,他派人把人头取下,做了一个精致的木匣,把人头放在里面,送到城外,还附上一封亲笔信。在信里,泉盖苏文又一次玩弄他惯用的两面派手法,先把庞孝泰的英勇不屈、大义凛然大大地赞赏了一番,然后用谦恭的口气解释说,他砍下庞孝泰的脑袋并非是对庞孝泰不敬,更不是想以此威胁大唐军队,实在是不忍心让庞孝泰的尸身暴露于荒野,又因为大唐军队封锁平壤城,无法把庞孝泰的全尸带进平壤城,这才出此下策,只带回庞孝泰的头颅。大唐军队不理解他这番苦心,猛烈攻城,他这才把头颅隆重装殓后送出,以解释误会。在信的最后,泉盖苏文说:“英雄人人赞,勇士人人敬,庞元帅虽是高句丽军队所杀,但高句丽人依然把他看成英雄、勇士,崇敬他,赞扬他。”
明知道泉盖苏文说的全是鬼话,苏定方并没有点破,反而把书信念给众将领听,念完后说:“既然泉盖苏文已经服软,把庞元帅的头颅郑重装殓送出,我们就暂停攻城。我已经派人去寻找庞元帅的尸身,等尸身找回来后,为庞元帅隆重发丧。”
就这样,苏定方体面地暂停了对平壤城的进攻,安排好对平壤城的警戒,大张旗鼓地准备为庞孝泰发丧。
庞孝泰的尸身找了回来,苏定方命人把头颅和尸身缝在一起,把遗容整理得干干净净,换上斩新的铠甲和战袍,用一口上好的棺木装殓起来,准备从苏定方的中军大营移到战船上暂厝。
说来也奇怪,整整一个冬天,平壤城一带没有下一场像样的雪,否则苏定方早就会借口雪大而还军,如今马上就要到春分了,就在为庞孝泰发丧的前一天晚上,天上飘起鹅毛大雪。雪时大时小地下了整整一夜,在地上铺了半尺多厚。天亮后,乌云退去,红日东升,碧空如洗,大地一片洁白,仿佛整个高句丽都在为庞孝泰戴孝。
上万名唐军士兵,从南门外到战船的锚地,排成两排,恭送庞孝泰。苏定方先念了一遍悲愤激昂的悼词,然后跟程名振一起在前面执绳引棺,十六位中高级将领抬棺,军乐队在后面且行且奏,演奏悲凉哀婉的曲子,一直把庞孝泰的棺木送上战船。
仪式结束后,苏定方用商量的口吻对程名振说:“程元帅,今年气候反常,都已经仲春时节了还这么冷,又下了这么厚的雪,更增加了攻城的难度,短时间内没有破城的希望。将士们围攻平壤城已经半年,相当疲惫,是不是先撤回去休整?”
程名振早就想撤回去,但他不置可否,敷衍道:“既然圣上让苏元帅节制三军,苏元帅说怎样就怎样,在下遵命就是。”
其他将领也没人反对撤回,于是苏定方率军返回大唐,灭亡高句丽的行动遂以失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