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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冲进于南桑办公室,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做了一个大揖,她从电脑前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我。
    我简短说了一下来由,苦苦哀求:“我跟我男朋友好久没见了,老大求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千万不能这个节骨眼上棒打鸳鸯,搞得我跟他泪眼相望,劳燕分飞。”
    于南桑一开始什么都没说,但从她的眼神中我杠杠地能猜到她心中呐喊的内容:“多大一件事你至于一口气用那么多成语吗?”
    我敢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于南桑自律很严,却是一个极好的老板,五年下来,我记忆里她从没有在工作上令我真正委屈或为难,并非因为我们私人关系过硬才有此待遇,这是于南桑的一贯风格。
    作为一个慢慢成长的职场菜鸟,我从她的理论中受益良多,她说,管理者要确保自己做正确的事,被管理者要确保把事做正确,就连请假也不例外,只要我确保自己请假都是合乎情理的,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批准呢。
    但今天气氛很不同。
    她在旅行时惯例会穿灰色烟管窄脚长裤和一双金色平底鞋,我见过好几次了,那双鞋子其实有点旧了,但仍然保养得一丝不苟,鞋头上的巨大logo闪闪发光,俾倪世人,令我印象深刻。
    她今天配了一件淡金色丝绸上衣,式样简洁优雅,衬得她肌肤如雪。
    她双手交叉坐在办公桌后,旁边堆着她的行李,收拾得非常齐整,两个lv的小箱子叠着,巨大的笑脸包放在桌子脚。
    听完我的诉求她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于南桑示意我去把小办公室的门关好。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开门见山:“这一次乔孟涂上来,第一件事是要开掉joyce。”
    我马上愣住了。
    joyce是我名义上的上级,也是女人,四十多岁,不结婚不恋爱每天工作十二小时起码的无敌败犬王,她远在北京,但头衔却是部门中国区的总监,具体事务我不需要汇报给她,但预算和跨部门合作一向被她掣肘。
    这样合纵连横一般的组织架构很不合理,内部消耗厉害,一到大事儿效率就偏低,但据说joyce上头有人,我也就非常明智地低调低调再低调,该哈哈就哈哈,该装死就装死,绝不对对任何人发表过我内心真正的看法。
    我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joyce出什么事儿了。”
    于南桑简洁地说:“树倒猢狲散。”
    联想到前段时间频繁的高层人事更迭,我大致心里有了点儿谱,于南桑打住不再透露更多细节,我自然就不再追问。
    相对于别人的命运,我更关心自己的:“那其他人呢?会不会有影响。”
    她点点头:“别人,没有,你,有影响。”
    我顿时就凌乱了,努力摆出凄凉的神色:“老大,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们不会要一起炒掉我吧,我跟joyce不是一挂的啊。”
    于南桑对我逮着一点儿机会就要女主角上身的习惯简直哭笑不得:“shut up啊,你演个屁啊。”
    她的笑容一闪即逝,又严厉起来:“你跟joyce刚好是世界的两极,她在北京才几年?我收到多少供应商和客户的投诉,吃拿卡要,无法无天,光是每个月逐项审她的请款单,我就被逼得要变成半个克格勃。”
    我常对二逼陈痛诉职场是非,他听得多了,有一天总结了一句,“你这个老板,沾上毛比猴还精,还是打了蜡的毛,滴水不漏,你在她手下做事,千万不能偷奸耍滑,必须以德服人。”
    我觉得二逼陈用成语比我用得还扯淡,但他这话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我和于南桑相处久了,知道她内心的爱憎分明,如同武侠小说中纵横天下的绝世高手,从不为世俗标准转变自己的看法。
    但另一方面,她要是不说,就是打死人家也猜不到她到底不喜欢谁。
    我一直都隐约感觉她和joyce不对付,但也是第一次听到她赤裸裸发表对joyce的看法,震惊之余,我决定一声不吭,人家要倒霉的时候落井下石,怎么说都不厚道。
    她似乎对我的沉默颇为赞许,停下来叹了口气,语调缓和了:“毛毛,我对你寄望很大,但乔孟涂不了解你。”
    我心里一动,隐隐约约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又不敢揣摩得太过。
    但该来的终究要来:“这一次我力荐你跟我们去深圳和上海,给你机会表现你做事的能力和风格,只要乔孟涂对你印象良好。”
    她顿了一下,声音很轻,我却像听到一声霹雳:“joyce的位子就是你的。”
    我在办公室里,低着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声音嗡嗡轻转,不需要看于南桑我也知道她目光炯炯犹如流火,正在我前方紧盯不放。
    哦哦,杀千刀的,道理我都懂,我这个年纪的女生,谁没有读过亦舒,谁没有被女性自立为重,先爱自己再爱别人之类的鸡汤从头到脚洗得香喷喷,滑溜溜?职场上厮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还敢不明白归根到底这个世界是一个疯狂农场,你把满山青草啃遍,才能挤出半杯奶,收货的人还未必看得上。
    一旦得到往上爬的机会,就该把身边一切牵绊,都顺脚蹬开,头都不要回。
    我多想自己有勇气站起来一拍桌子:“老大我马上回去收拾行李跟你走。”
    但我的腿脚怎么都不肯服从这个命令,它们既不孱弱,也不麻木,但就是赖着不起来。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我听到于南桑叹了口气,那口气里饱饱满满的,全是失望。我忽然像被针刺了一样,很突兀地说:“老大,你对人生有没有遗憾。”
    她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谁没有遗憾。”
    我梗着脖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么想哭,我说:“像你这么完美的人,我想不出来你的人生会有什么遗憾。”
    她嘴角牵起一丝笑,但又一点没有笑的意思,说不定只是我的心境四下投射,所以看走了眼,我竟莫名其妙觉得她现在的模样有一点儿悲伤。于南桑说:“我有许许多多遗憾,时常令我彻夜难眠,这是人人都无法避免的事,但是,小毛,你为什么要说起这个。”
    我沉默了一下,轻轻地说:“我快要失去他了,老大,如果我今天跟你走,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也许就已经不是我的男朋友了。”
    然后我就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坐在于南桑的对面,深深埋下了头,老实说我并不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尤其在于南桑的积威之前,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可是如果她一定要逼我,我已经准备好了破釜沉舟。最多这份工作不要了。
    傅加蓝就在离我一百米之遥,在于南桑眼里,他多半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可却是我感情世界里活命的空气。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来说,有时只是一潭死水,有时却是世界末日,我想其实谁都不能理解谁。
    爱情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真的,我明白,可我仍然愿意为之肝脑涂地。
    这时候于南桑说了一句话,本来凝重的气氛就如同结界遇到咒语,顿时破了。
    她说:“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你今晚把处破了吧,了却一桩心事,明天到深圳找我。”
    我喷得一地都是沫子:“老大!!你说的啥。”
    她伸了伸懒腰,铿锵地说:“破!处!乃人生快乐之本,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好了,赶紧给我滚蛋,放你一天假。”
    虽然我闹了一个大红脸,但这时候再跟她有任何争执都是自找灭亡,我抓起包包正要溜之大吉,于南桑叫我一声,敲了敲桌子:“告诉你升到joyce的职位是什么概念,百分之五十的加薪,个人报销额度加三倍,出差用senior专属的公司信用卡。”
    我差点摔个跟头,我擦,她干的活比老子只少不多,凭什么啊。
    于南桑冷笑一声:“凭什么你别管,你去吧,明天中午前我在深圳没见到你,我就当你视富贵如浮云。”
    我从办公室滚出去,第一时间给二逼陈打电话:“喂,你信不信,我老板放我一天假叫我去破处。”
    二逼陈见怪不怪:“人家说得很实在啊,妈蛋,我怎么就没摊上这样一个老板。”
    我没好气:“第一,你丫自己是老板,第二,你的处早在十三岁那一年就没了吧。”
    二逼陈乐了:“没那么早,不过也很接近了,哎,你信不信我的第一次交给了我的钢琴老师耶,那个阿姨胸可真大。。。”
    我赶紧把电话挂了,二逼陈的初夜是一整部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每一回讲起来情况都不带重样的,我有时听着听着怎么这个情节这么耳熟,再一想,你个棒槌,你明明是在讲西门庆初会潘金莲,你能不能体会一下武大的心情??
    傅加蓝果然还在修手机那儿等我,手机已经好了,他低着头在看什么,很定,眉头轻轻皱着,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烦的表情。
    动如脱兔,不动如山,我真是喜欢他这一点,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做什么,就一定做什么,除非有不可抗力跟他作对或真的万不得已,他都言出必行。
    我从前并不知道,我爱到死的这种好品质,其实是一把双刃剑,当他给予的安全感不在我手里,我得到的就是跷跷板的另一端。
    我离他还有好远,就忍不住开始笑,一点原因一点理由都没有,就是莫名其妙地开始笑,笑到他的身边,我忍不住轻轻抱住他的胳膊,把脸贴上去,他不抽烟,不喝酒,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让人联想到肮脏或者邋遢,他身上的味道就像一块青草地,干净又有生气。
    他低头说:“回来了啊,我还说准备报警呢。”
    “拜托,我奔三了好吧,人贩子不好我这口了。”
    他懒洋洋收起手机:“这种事情很难说的,说不定人家认为你好生养,喂,你该回去上班了吧。“
    我打了个响指:“我刚跑回去请假了!!成功,哎,我们去吃饭吧。”
    他惊奇地晃了晃脑袋,觉得很佩服:“这样都可以,你找的什么理由请假。”
    总不能说我的理由就是我的绝望吧,干脆就往耍赖的方向一路狂奔,反正在傅加蓝面前我也没有太多形象可言——知根知底就是这么可悲。
    “我说我大姨妈来得汹涌澎湃,如果要我继续工作我就会失血过多,晕迷不醒。”
    傅加蓝一边往外走,一边想了一下:“你上个月四五号来的,这个月还没那么快,嗯,所以是纯扯淡咯。”
    我忍不住笑:“你还真的个个月都帮我记得那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