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光线很暗,墙上挂着各种刑具,闷闷的空间里偶尔传过来几声惨叫,听着怪渗人的。段清和动动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随后他骂了句脏话——绑的太紧了,血液循环不畅,有点麻。
肚子里咕咕直响,他饿了。
还好脚是自由的,他抬腿揣向前面的桌子,桌子被踢翻,桌上的东西哗啦一下全部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门外很快有人进来,站在门口看着他。
段清和咧着嘴巴一笑,长腿一抬,翘起来,对对方说:“兄弟,能不能给点吃的?”
那人不动,脸上看不出表情。
段清和“呵呵”两声,“你们抓了我一晚上了,总得让我知道你们是哪路神仙我才好烧香啊,兄弟,性格方便,让你们管事的跟我说句话呗?”
对方还是不理他。
段清和有点泄气,没好气道:“判了死刑的人上断头台之前还得给吃顿饱饭呢,你们该不会想活活饿死我吧?没吃的给颗烟也行……”
那人直接关上门走了。
段清和冲着天翻了个白眼,高大的身躯窝在一张不大的椅子里,浑身骨头都疼,他不禁叹了一口气,“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昨晚他想邀请妍媸一起去北平城里逛逛,就像在苏州城时那样,谈天说地,吹吹晚风,他喜欢跟妍媸说话,相处的越久,他越觉得,她连生气踢他时都怪好看的。
结果妍媸说出钱送他去临春楼,知道临春楼是窑子的时候,他心里是有些生气的,他这么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像那种去逛窑子的人吗?但他这个人,即便心里再生气,也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变现出来,更何况他知道妍媸是故意开他玩笑,当即就乐呵呵的答应了。
何伯把他送到半道上,他便让何伯回去了,北平是前朝旧都,有不少历史遗迹,老话说等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他准备趁着夜色找个地方逛逛,逛完了找个小酒馆喝两杯,完了再给妍媸带点吃的回去——当然,不是给她吃的,是给她看的。
何伯走后,他就沿着西街往最热闹的地方走,结果没多久,背后挨了一记闷棍,他晕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在这个破地方光关着了。
他刚来北平地界,别说得罪人了,他连人都认不全,这些人为什么抓他?
难道是被土匪绑票了?
他觉得不应该,土匪绑票的话会提前踩点,起码得知道绑的这家人有钱,而且能拿出钱来去赎人才会下手,不然劳民伤财的,绑回来还得搭上饭。
那是落在他叔叔手里了?
好像也不对,他要抓的人这会儿都到了大洋彼岸了,抓他有什么用?他又不能真的弄死他,从此一了百了,况且甭管真假,在外人眼里他现在跟妍媸打的火热,段元山那种心眼跟蜂窝煤似的人,在不确定他有没有把他的秘密透露给别人之前,不会杀他的。
再往后,他就想不出来了,只能耐心等着抓他的人露面。
于是等到现在,他饿的前心贴后背,浑身骨头都僵了,对方还像是蒙着面纱的美人,迟迟不肯露面。不过到了这会儿,妍媸应该知道他出事了,那丫头其实是个古道热肠的人,被他拉下水也没怪过他一句,知道他出了事,肯定会不遗余力的找他。
希望在那之前,他不会被活活饿死。
楼上的房间,负责看段清和的人一溜烟跑到办公室里,他没敲门,陈立正在打电话,面色严肃的说了好几个是。
电话那边是阮无城,吩咐他把段清和在他手里的消息递给梦园的文老板。
陈立跟了阮无城多年,大概清楚他的用意,他只是不太明白,三少帅有什么话直接跟太太说清楚就好了,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等他终于挂掉电话了,那人才凑过去:“陈副官,昨晚抓来的那个人要不要审啊?他饿了好像,刚才踢翻了桌子管我们要吃的。”
陈立一瞪眼,“给他吃啊,我不是说让你好好招待他吗,你怎么还不给饭吃呢?”
那人一脸的迷茫。
在西城监狱这地方说话得往清楚了所,那样模棱两可的话特别容易产生误会,就拿好好招待这四个字来说吧,一般说了这句话,他们就当是打过招呼了,审讯的时候往死里用刑,生死不计。他哪知道陈立的意思是让他真的好好招待,还好他问了一句。
段清和终于吃上了饭,有烤鸭有菜还有酒,他一面吃一面乐悠悠的想,抓他这人还挺不错的,提供这么好的伙食待遇……
下午,碧姝神色凝重的进了梦园后园的小楼。
妍媸正跟文琴说话,说的是莲红的事情,她把江婶病重,江叔为了女儿再三提出取消婚约的事情跟文琴说了,文琴听的唏嘘不已。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江叔对程家有恩,舅舅舅妈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所以就想着把莲红带在身边,她跟大哥从来没有相处过,未必就是真的非大哥不假,也许只是仰慕和幻想。将来,说不定能遇见真正喜欢的人,到时候从程家出嫁,也算是对得起江叔一家。”
文琴一声轻叹:“她也是个可怜人。”
妍媸没吭声——事情如果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固然是皆大欢喜,可如果莲红就是喜欢大哥喜欢的要死要活呢?
他们三个这段纠葛,活脱脱一个正三角,且看程为安回来之后如何化解吧。
正说着,碧姝进门了,文琴搁下茶盏看她:“有消息了?”
碧姝点一下头,似乎欲言又止。
妍媸正着急着呢,见她这样,忙道:“碧姝姐姐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段清和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就给我舅舅捅了大篓子了。”
遂了段元山的意不说,还给了段元山一个对付程世鸾的好借口。这等于人家想杀你,正发愁手边没凶器,结果你把自己身上的刀递给人家说:用这个吧。
除此之外,段清和对她还算不错,离开北平后的这段日子要没有他,妍媸觉得自己现在还缩在龟壳里不肯出来呢。
碧姝诶了一声,“……人在……西城监狱。”
这下文琴知道她为什么欲言又止了——西城监狱是阮无城的地盘,段清和进了那里头,说明是让阮无城给抓起来了。
她担忧的看了妍媸一眼,见妍媸面色发沉,捏着茶杯的手指头都泛青了。
“要不然……我出面试一下,看能不能把人捞出来。”文琴试探性的说。
“不用了,你捞不出来的。”妍媸肯定的说。
这话也就是从妍媸嘴里说出来,换个别人,文琴肯定立马让人把她赶出梦园再也不让她踏进一步,梦园虽说是三教九流,但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却是不容小觑。
文琴知道妍媸说的是实话,他在那么精准的时间里抓到段清和,说明和园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只是,既然当初他先提出的结束,让妍媸伤心痛苦,现在又干嘛往她跟前凑?
文琴不明白,但妍媸心里是明白的。
左右逃不过那天晚上,她恍惚之间在电话里说的那一句:她是个孕妇。
曾经在一起的时候,阮无城不止一次的要求过,想让她给他生一个孩子,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妍媸一直不肯,他们分开了,她反倒有了身孕——虽然最初,她并不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要不是段清和,在海城的时候,她就已经一身轻松了。
想到这里,妍媸站起身:“文琴姐,借你的地方,我打个电话。”
文琴让妍媸去了她的房间,空间私密,无人打扰。
妍媸凭着记忆拨通冯宅的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来,是容叔的声音:“冯公馆,您哪位?”
“容叔,我是妍媸。”
容叔怔愣了片刻,估计是阮无城就在身边,容叔的声音陡然拔高:“太太……不……妍小姐……”
妍媸不由得失笑,她跟阮无城如今这种关系,容叔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也是自然,顿了顿,她说:“叫我妍媸变好,三少帅在吗,可否请他听电话?”
“在在在……您稍等一下……”
妍媸听到磕巴一声,应该是电话放在桌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有微弱的呼吸声传来,随后传过一个低沉的声音:“小媸?找我有事?”
明知故问!她很想说:你要不抓段清和,我会闲的没事给你打电话吗?
但是,段清和在他手里,主动权在他手里。
妍媸暗暗咬牙:“三少帅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阮无城勾唇一笑:“我还真是不知道,不如你跟我说说?”
妍媸没耐心跟他打太极,直接道:“段清和虽然长的人高马大,但没什么战斗力,特别怕疼,也受不了重刑,你想知道什么,或者有什么条件直接跟我说好了,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要为难他。”
那端一声冷哼:“你倒是很维护他。”
妍媸不动声色:“当然,我后半辈子还指着他养我。”
阮无城沉默了几秒,妍媸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他应该很生气吧——活该!
“你不怕我杀了他?”良久,声音再度传来。
“没关系啊。”妍媸说:“杀了段清和还有王清和李清和,以我舅舅如今的身份地位,金陵城里多的是高大帅气的军官愿意养我,不过……”
她顿了一下,“你就不一样了,我听说,你这次在北平的动作得罪了不少人,现在被阮督军软禁在家,要是这个时候,再开罪了金陵段家,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电话那端的阮无城摩挲着书桌上照片里的女人:“消息很灵通,不错。”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我知道消息未必就比你少,好了三少帅,别废话了,说吧,怎么样你才肯放了段清和?”
阮无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了句:“准备什么时候去看焦雅?”
他的语气温和下来,仿佛回到从前在一起的时候,无意之中的闲话家常。
妍媸愣了一下,回道:“明天。”
“好,明天中午,陈立会在焦公馆大门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