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妍媸一再强调去北平是为着焦雅和她刚刚出生的孩子，田佩君还是不肯放心的让她去，表面上说路途遥远，怕路上不安全，实际上都是托词。
    她怕妍媸好不容易缓和的心情回到北平之后再受刺激，打从心里，她希望妍媸离北平远远地，就像现在这样陪在她们身边，将来嫁给段清和也好，或者别的什么人家也好，就在她们眼皮底下，方便照顾。其实田佩君也明白，她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是因为她曾经失去过如儿，所以总想把那份歉疚弥补在妍媸的身上。
    可是，妍媸不是如儿，北平之行势在必行。
    一来是因为焦雅——焦雅是她最好的朋友，帮她颇多，她的孩子出生，她必须去看一看。第二个原因她跟段清和说过：她不想让他的孩子没有父亲。
    事到如今，她大概已经想明白阮无城为什么会突然间那么对她，不过，有些事，还是需要她亲自去证实一番。
    第二天早晨，田佩君没有出现在早饭餐桌上。
    妍媸起的晚，快九点的时候才磨磨蹭蹭的下楼，她没睡够，脑子不大灵光，看到莲红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吃早饭，便坐了过去，“早啊，你们都吃完了啊，有粥吗，我想喝碗粥。”
    莲红说：“太太不舒服，没下来吃饭，我以为你还要再睡一会儿。”
    妍媸脑子顿时清醒了大半：“舅妈不舒服？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请大夫了吗？”
    莲红只是早晨起来听吴妈念叨了几句，根本摸不清楚状况，面对妍媸一连串的问题，茫然的摇了摇头。妍媸叹了口气，搁下刚刚剥了一半的鸡蛋匆匆上楼去了。
    走到门口，正巧遇上吴妈从房间出来，托盘上的早餐一口没动，见了妍媸，吴妈摇头叹气，“太太老毛病又犯了，吃不下喝不下，您在家的这段时间，太太还没这样过呢，唉……”
    以往田佩君不舒服的时候，也是会吃东西的，人是铁饭是钢，越是不舒服越得吃东西，否则哪里有力气跟疾病斗争？
    今天连饭都不吃了，这是病了还是怄气？
    妍媸约么猜出了几分，她有些哭笑不得。推门进去，田佩君穿着紫色的丝质睡衣正看什么东西，见妍媸进门，有点慌乱的塞到枕头底下，妍媸看到了只当没看到，这年月，谁身上还没点秘密呢？
    “就算再怎么不舒服，饭还是要吃的呀。”妍媸笑眯眯的说，“今天厨房煮的粳米粥可香了，还有香香的小笼包。”
    田佩君不搭理她，妍媸坐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田佩君忽然坐直了身体，“我看你跟清和在一起，开开心心的不是很好吗？段家门第是高了些，可咱们程家也不差，在金陵，有你舅舅，有你大哥，你这一生会过得平安顺遂。段太太已经来说过你们的亲事了，说明段家也是默认了的，你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回北平去？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心里还有他？”
    这个他，说的是阮无城。
    妍媸轻轻点了点头——忘记一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流着两个人的血。
    “你有没有想过清和会怎么想？”田佩君又问，“之前你们在金陵那么高调，连总统和总统夫人都知道你跟北平那边的关系，清和固然是个好孩子，可他到底是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也有他的脾气的。”
    她连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都想到了，实在出乎妍媸的意料。她心里倏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她能感觉到，舅妈将她视如己出，好多事，完全是站在母亲的角度上考虑。
    “他不会介意的。”妍媸轻轻说，“焦雅是我的好朋友，她帮过我许多，她的孩子出生了，我去道贺，也是情理之中，段清和再有脾气，也不是不讲道理，再说了，他会跟我一起去的呀。”
    田佩君重重叹了一口气，“你舅舅在前线领兵，你大哥常年在外，一年到头在家带不了一个月，我是太寂寞了，总想让你好好的留在我身边，不要像他们那样见不到摸不着。你们都是成年人，有你们的想法，我明白的，你若想去就去吧，别因为这个跟清和生分了就好。”
    说罢田佩君拍了拍妍媸的手，然后下床换衣服，准备下楼吃饭。
    妍媸有些伤感，想起之前一起去苏州时田佩君高兴的样子，心念一动，几乎是没过脑子的说了句，“舅妈您要是在家没什么事的话，不如跟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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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佩君在家确实也没什么事，她之前身体不好，程世鸾跟程为安都不敢让她出远门，怕她劳累过度，经过上一次的苏州之行，妍媸反而觉得，出去走走，对她的身体有益无害。
    田佩君当即便决定跟妍媸一起去北平，她要去的话，肯定不能把莲红一个人丢在金陵，莲红自己也不愿意，她也得跟去。
    下午段清和来程宅找妍媸时妍媸正在程为安的书房调配香丸，配的是鹅梨帐中香，装了香料的鹅梨放在小火炉上蒸，梨汁的香甜跟沉香的厚重在房间里悠悠荡荡的飘散开。
    他是来给妍媸送报纸的，某家八卦小报的头版头条——段家七少爷跟程家表小姐好事将近，段程两家即将联姻，中间间或夹杂了阮无城，是一段极其标准的三角恋爱。
    妍媸看了两眼，便随手放在一旁，而后把田佩君和莲红要跟他们一路同行的事情跟他说了。
    段清和未置可否，他很是享受的靠在书房的沙发上，长腿伸直，架在茶几上，闭上眼睛，深深吸着气，妍媸见他不说话，走过去踢他，“脚放下。”
    段清和把脚收回，顺势往沙发一侧一趟，声调慵懒的对妍媸说，“这个味道好闻，凝神静气，缓解疲劳，待会儿我走的时候送我几颗，我睡觉的时候点上。”
    “我跟你说的是我舅妈和莲红要跟我们一起去北平的事，你能不能认真点？”
    段清和闭着眼睛对妍媸摊手，“你想给程为安的后宅点火，我认真有什么用啊？”
    妍媸瞪他：“你什么意思？”
    段清和不说话。
    妍媸猛的拔高声调：“快说！”
    “老话说，一孕傻三年，果然没错，你现在就处于孕傻期，从前的聪明伶俐都不见了，智商直线下降……”他做了个向下的手势，打击到妍媸之后回到正题，“你大哥的红颜知己在北平，你舅妈到了北平，她们不得见见面吗？关键是莲红也去的话，搞不好就成了两宫皇太后斗法……你说你这不是点火是什么？可怜的为安啊……”
    妍媸：“……”
    她压根就没往这上面想，这会儿段清和一说她才后知后觉——是啊，舅妈去北平，这是个跟文琴加深了解的好机会，可若莲红也在的话，当着她的面，这算什么？
    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见面。
    对此，段清和不发表意见，闭着眼睛跟妍媸闲聊了几句，随后意识逐渐朦胧——他睡着了。
    妍媸去楼上房间拿了件薄毯给他搭上，径自忙自己的事情，把正好的鹅梨捣碎，然后做成香丸，做好之后，点燃一颗，香甜的味道弥漫开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室内，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阮无城。
    离开北平时，她伤心到极点，除了衣服之外，所有冯宅的东西几乎都没带出来，全部留给文琴让她找机会还给阮无城，而现在，她想找个东西寄托一下感情都没有。
    不过，还好——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小腹，她轻轻的摸了摸。
    随后妍媸让杨副官去发电报，一共三封，一封给焦雅，告诉她自己最近两天便回北平去看她，另外两封分别是给文琴和何伯。
    他们一行人众多，到了北平之后若住在饭店目标太大，北平饭店三教九流汇聚，极容易被人盯上。想来想去，还是住在和园清静一些。
    给文琴发电报是因为她跟田佩君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只有莲红一个人是能下得厨房的，和园又没有佣人，所以她让文琴帮忙找几个可靠的佣人，短时间内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
    对于自己的安排，妍媸觉得堪称完美。
    段清和这一觉睡的很沉，黄昏时分才醒过来，他不知有多久没睡过这样安稳的觉了。睁开眼睛之后，他有片刻的茫然——这里不是他的住处。视线下移，身上盖着东西，再移，他看到妍媸。
    她一手执卷，一手按书上的提示调配香料，面前的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起，夕阳的余晖沐浴在她的脸上，给她蒙上一层恬淡的光辉。
    不知道为什么，段清和的心突突突的跳了几下，他忽然觉得，他脑海之中所有美好的词，都应该是用来形容这一刻的。
    “配香丸这么麻烦？还没弄完？”段清和掀开毯子站起来，凑到妍媸身边。
    妍媸把书放下，揉了揉眼睛，“早就完了，可你睡着了，睡的像个死猪，我叫不醒你，只好又配了别的。喏，这是你要的鹅梨帐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