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媸跟田佩君谈过之后，田佩君对莲红的态度果然好了许多，不在用嫌弃的语气跟她说话，遇到家里有客人来，会高兴的把莲红介绍给客人，若是莲红紧张，她也会耐着性子提点她。
    其实莲红很聪明，人又勤快，是特别容易让人喜欢的那一种。之前只是从苏州老家初入金陵，她既紧张又激动，唯一熟悉的妍媸回到金陵之后不久就不见人影，而且那天跟王思烟说话，她并没有跟她吵架，只是在乡下养成的习惯，与人争辩的时候，声调会不自觉的拔高。
    这就是个习惯差异造成的误会。
    妍媸请王思烟跟莲红一起去吃了一顿西餐，回来之后，两个女孩子便和好如初。王思烟知道段清和开了一座孤儿院，很感兴趣，吃过饭之后，三人便一路去了孤儿院。
    段清和正跟装修的工人说话，看到她们三个人下车，挥手打发了工人迎上去，“三位小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什么时候都改不了油嘴滑舌的本性。
    王思烟看着三座德式风格的小楼，十分兴奋，转过头看段清和：“孤儿院成立之后，我可以带我的同学过来帮忙吗？”
    “当然可以了，还有莲红，你也得来。”
    莲红受宠若惊：“我……我没念过书……”
    段清和大手一挥，“没念过书有什么关系，可以过来帮忙照顾孩子啊，你那么勤快，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不像她——”
    他指指妍媸，“五体不勤，五谷不分。”
    妍媸抬腿踢他：“你才五体不勤，忽悠我们家莲红来给你干活，你给工钱吗？”
    “别踢，你小心点……”段清和也不躲开，任由妍媸一脚踢在他身上，随后乐呵呵的凑过去，“义务劳动献爱心，要什么工钱啊，对吧莲红。”
    莲红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红，别扭的把头转到一边。
    妍媸：“滚一边去……”
    王思烟跟莲红去了已经装修好的一栋楼里，妍媸没跟进去，和段清和并肩立在花园的篱笆前，正午的日头光线强烈，照的人有些睁不开眼。
    “我妈今天去程家了。”段清和忽然说，说完斜睨着妍媸，“你什么时候还给我妈安排了一场八卦讨论会？”
    八卦讨论会？
    是说王太太吗？
    段清和手里握着段元山致命的秘密，他本可以杀了他，一了百了，或许他念着血缘亲情，妍媸估计更多的是对段元久的依仗——他若想实现他的野心，要有钱，要有人，要有后台，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段清和到底是段元久的亲生儿子，而且是在段家所有男丁中比较受宠的一个，若是贸然除掉他，万一事情做的不周密，露出了蛛丝马迹，到时候兄弟反目不说，段元久再也不会支持他的任何决定。所以长久以来，段元山对段清和的策略是捧杀。
    妍媸跟段清和都知道，上门提亲只是个幌子，不作数，他们也不会真的结婚。但是段元山不知道，这段时间段清和跟妍媸来往密切，他会以为他们真的郎有情妾有意。而一旦段清和成家立业，身后又有程家的扶持，之前，他栽赃也好，陷害也好，泼在段清和身上的脏水，会随着时间慢慢被清洗干净。
    父女对子女，从来没有太过长久的仇恨，更何况，浪子回头金不换。
    段元山就若是看到从前喜欢的儿子悬崖勒马，一定会既往不咎，段家还未分家，段元山从政，生意上的事从不过问，段元久比段元山大十岁，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慢慢把段家的家业交给新的当家人。
    这个当家人的人选就尤为重要了。
    但不管怎么样，段元山都不会轻易让段清和跟妍媸绑在一起。
    事实上，妍媸所料不差。
    段清和把想跟妍媸结婚的想法告诉段元久夫妇以后，刚开始，他们是满意的，觉得段清和总算收起浪荡心性，准备成家立业了。于是段元久夫妇便找来段元山商议——程世鸾是两广司令，段元久是个生意人，素日打交道不多，段元山跟他是同僚，会更加了解。
    段元山没有表面上反对，甚至为程世鸾的为人担保，随后话头一转，把妍媸跟阮无城之前在金陵高调宣布婚期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位妍小姐，跟北平三少帅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又跟清和在一起了？她是跟三少帅和平分手，还是咱们清和横刀夺爱？现在新时代了，不流行从一而终，只要他们两个真心喜欢，就算离过婚也无妨，可万一是清和横刀夺爱，得罪北平……”
    担忧的很有道理。
    段元久夫妇开始忐忑起来，对段清和的话也是半信半疑，转机是在后来，王太太去段家打牌，无意间听段大太太提起程家的表小姐。
    对于妍媸，王太太自然是有发言权的，三言两语，打消了段太太的疑虑，最后意味深长的看着段大太太，“……听说七少爷日日往程家跑，前些天我跟程太太逛街，程太太还说呢，七少爷都快住到她家里去了，把她外甥女烦的不行。”
    牌桌上是最容易滋生闲话的地方，一桌子的人议论纷纷，有人笑着说，“放荡不羁的段家七少爷也有吃瘪的时候。”
    又有人说：“程家的表小姐可不是善茬，听说之前救了个英国人，总统夫人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一场牌局下来，段大太太心里绕了无数圈，得出一个事实：是自家孩子喜欢人家姑娘，常往程家跑，搞的人家烦不胜烦。
    他们这样的家庭，婚事最讲究门当户对，程家极为看中这个外甥女，这桩婚事算得上是般配，段大太太回房之后跟段元久一商议，决定先去探探风，于是一大早便去了程家拜访。
    “在你叔叔眼里，你最好是一个人孤独的老死，这样他的秘密就随着你烟消云散了，你还指望他操心你的婚事？你前脚跟你父母说让他们来程家提亲，我估计后脚你叔叔就会拿我跟阮无城的事情做文章，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所以，我就让王太太给你母亲施加了一点压力。”两人一面顺着院子里的篱笆走，一面轻轻说着话。
    晚风微凉，妍媸裹紧大衣，空气中弥漫着遥远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段清和沉默了一下：“你这样跟我绑在一起，万一把麻烦带给程伯伯怎么办？”
    “我舅舅跟我一样，已经在水里了。”妍媸说。
    段清和不解，妍媸倏然垂头，拿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个滇字。
    滇军的滇。
    滇军异动是为了配合北方的津北之战，而程世鸾作为辖制滇军的人，到了关键时刻，他是首当其冲的。
    “明朝大将袁崇焕知道吗？”妍媸问段清和。
    段清和脸色微暗，“你是说……”
    “参考他对付你的路数，我猜他多半会用这种办法对付我舅舅，不过……”妍媸一顿道，“我舅舅在金陵经营多年，颇得信任，战事一起，他的位置至关重要，我觉得这种办法成功的几率不大，所以不到关键时刻，他是不会用的。”
    “什么时候才是关键时刻？”
    妍媸笑了笑，“津北之战能分得出胜负的时候。”
    段清和怔愣了良久，仿佛有一张巨网在他脑海之中逐渐成型，许久之后，他脸色灰败的对妍媸说，“对不起啊小媸……”
    “对不起有什么用啊。”妍媸幽幽的叹了一口，“可能上辈子欠了你，所以上天才安排了这么一段特别的缘分。别说这个了——你在金陵有认识的报馆或者记者吗？找个相熟的记者，写一篇我跟你的八卦出来，等明天见了报，就算尘埃落定，我们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去北平了。”
    段清和想了一下，“有，我马上去安排。”
    他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住，慢悠悠的倒回来，上下打量了妍媸一番，“那……我们要不要拍个照片？俊男美女，站在一起，多般配……”
    妍媸：“拍你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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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程宅，田佩君很高兴的把段大太太来的事情跟妍媸说了，田佩君很客气，很礼貌，也很周到，只有在提到段清和跟妍媸之间的事情的时候拉下脸，有些不悦的说，“小媸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家的名声很重要的，更何况她刚从北平回来，心情也不是多么好，清和总这么缠着她……”
    她说的是缠，段大太太的脸当时就变了。
    “当然了……”田佩君又说，“如果他们两个互相有情那我跟她舅舅是不会拦着的。”
    于是段大太太表明了来意，“……清和这孩子什么都跟我们说了，难得看他对女孩子这么上心，我们做父母的也不好违拗他的心意，今天过来一来是想见见妍小姐，二来，是想商量一下，看看这事怎么办。”
    “真是不巧，小媸一早便跟朋友出去吃饭了。”田佩君看了一眼墙壁上的西洋钟，面色歉然的说，“至于他们两个的事——现在说商量还是太早了，我要问过小媸的意思 ，就算小媸愿意，我也做不了主，要等世鸾回来的。”
    妍媸静静听着田佩君说，面上的微笑时隐时现。
    总而言之，是顺利打发了段太太。
    停顿了一会儿，妍媸说：“舅妈，这几天我跟段清和要去一趟北平……”
    妍媸刚从海城回来，田佩君好不容易摸到她的人影，欣慰的日子没过几天，忽然听她说又要出门，而且去的是北平，脸色顿时沉下去，“北平？你去北平做什么？”
    “嗯……有些事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