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他终于放开了她，“从现在开始，我们两清了。”
    妍媸狠狠的擦赶紧嘴唇，转身下楼，转身的那一刻起，眼泪终于像决堤的洪水一般留下。
    她原以为，她跟阮无城会有美好的未来的，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不信任她，怀疑她，他把她当成给冷霖沛通风报信的细作，也许在他心里，她跟夏莲没什么两样，而她竟一直傻傻的以为，他爱她！
    妍媸离开卧室之后，阮无城的脸色瞬间被痛苦覆盖，他冲到窗边，隔着窗帘，看着妍媸单薄的影子，心里痛的撕心裂肺。
    深深吸了口气，他冲到电话旁边，接通梦园的电话，“她走了，你过来接她吧。”
    那端说了一句什么，阮无城的手无力的垂下，随后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就那么静静的坐了一个晚上。
    妍媸离开冯宅后没多久就遇到了开车赶过来的程为安，程为安说他听说了妍家的事特意赶过来看她的，看到妍媸的样子，慌忙问她出了什么事。
    妍媸身心俱疲，她什么都不想说，爬上汽车的后座，她用带着哭腔的声调对程为安道，“大哥，我好累……”
    程为安的眉头紧紧蹙起，一抹心疼闪过，他动动嘴唇，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汽车一路开回梦园，他把妍媸送回房间，让她休息。
    轻轻关上房间的门，程为安重重叹了口气。
    痛苦和哭泣是通往平安的必经之路，如儿已经死了，她的死给父母带来不可磨灭的伤害，小媸是小媸，她替代不了如儿，可是对程家来说，确实救赎一般的安慰。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如儿的悲剧在小媸身上重演，不管是他，还是远在金陵的父母，他们都接受不了在经历一次的痛楚了，等到将来北平局势稳定，他会把一切真相都告诉她。
    许是有了上一次痛苦的经验，这一次妍媸的恢复速度好了许多，第一天不吃不喝哭过一场，第二天开始把这些天的事情想过一遍，到了第三天，她出了房间。
    秋天的阳光晃的人眼睛生疼，妍媸坐在梦园后园的避风亭里，望着不远之处的桂花树发呆。
    程为安端着一个托盘出现，托盘之上是一碗香香浓浓的瘦肉粥。
    “我不会问你怎么回事，但饭总是要吃的。”程为安把汝窑碗盏递给妍媸。
    妍媸接过来，用调羹搅了搅，实在吃不下，转而放在一边，“大哥，我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程为安摇头道，“我让何伯派人查访，始终没有找到你爹的踪迹，你放心，一有消息我会立刻告诉你的。对方不会无缘无故的抓人，只要抓了人，肯定有所图，等到他们提出要求的时候，一切就好办了。”
    “好。”
    程为安：“快把粥喝了，张妈特意给你煮的，她说你最爱喝瘦肉粥。”
    人与人相处久了，会自然而然的产生感情，连梦园的张妈都记得她爱吃瘦肉粥，跟她同床共枕的阮无城却不相信她，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大哥……”妍媸吞下一口温热清香的米粥，望着远处，轻轻说了句，“我想舅舅和舅妈了。”
    “那就回去看看他们，他们也很想你，尤其是你舅妈，我每次打电话回去，总要问小媸如何了。我们两个比起来，你更像亲生的。”程为安说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哥你是在哪里留学的？”妍媸忽然转了话题。
    程为安：“法国。”
    “那里漂亮吗？”
    “嗯。”程为安的目光顿时变得悠远，“香榭丽舍大道很繁华，从卢浮宫穿越到凯旋门，日落的时候，红红的日头落在凯旋门的最中央。每个国家都没有每个国家的过人之处，但论起风景，没有哪个国家比得上家乡。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想去看看。”妍媸轻轻道，“我的三姐姐离开北平后曾经给我来过一封信，说她在海城的见闻，她说她像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我很羡慕她，我也曾像像她一样，可我被折断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了。”
    她爱上了阮无城，把自己交付的彻彻底底，可是，最后，仍旧惨淡收场。
    那天晚上从冯宅出来的时候，她突然想起跟冷霖沛约好私奔的那天晚上，她等啊等，等到一颗心彻底冰凉绝望，等来一场虚空。
    程为安看着她惨然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我这几天就要离开北平去执行任务了。你这个样子，我也不能放心离开，不如这样，我让何伯送你回金陵，我会给你舅舅舅妈发电报，到了金陵以后，你想出国留学，或者想做什么都可以，好吗？”
    妍媸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也只能点头，除了金陵，她没地方可去，妍家如今是那样的情况，妍豪浩下落不明，妍家她是回不去了，大哥不日即将离开，她也不能一直呆在梦园给文琴添麻烦，好在天下之大，还有舅舅舅妈收留她。
    什么督军府，什么沈家，什么冷霖沛，什么阮无城，从此以后，通通跟她没有关系，她再也不用在权利的漩涡里勾心斗角斗智斗勇了，更不用为别人提心吊胆了……
    程为安的行动速度很快，第二日便给妍媸订好了去金陵的车票，同时让文琴准备了带回金陵的东西，由何伯把妍媸平安送到金陵交给程世鸾。
    妍媸则强撑起精神去了焦家跟焦雅告别，事情发生的突然，焦雅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妍媸要走的事实，愣愣看了她许久，接着红了眼圈。
    “我不想让你走。”焦雅抱住妍媸，她的肚子很大，以至于抱的十分的吃力，“就算你跟阮无城那个混蛋结束了，你还是我的朋友啊，我……我可以照顾你的。”
    妍媸被焦雅孩子气似的话逗笑了，她摸了摸她的肚子，“你这么说，林洹会吃醋的，况且，我也不用别人照顾，我大哥要离开一段时间，舅妈身体不好，我得去照顾他们。”
    “小媸。”焦雅哄着眼眶握紧妍媸的手。
    她在北平生活了这么久，遇到了很多人，在学校里读书时遇上冷霖沛，进了帅府遇到余家的姨太太们以及余栩扇阮无城，后来又遇见林立农，这些人之中，只有焦雅，是她最大的幸运。
    妍媸反握住她的手，轻轻道，“等宝宝出生了，我会回来看你们的。你好好休养，安安心心的把孩子生下来，不要让我的小侄子受委屈。”
    从焦家离开时正巧遇上焦子尧回来，他追上妍媸，欲言又止，很显然他知道了妍媸跟阮无城之间发生的事情。
    妍媸对他一笑，“常听人说生孩子就是去鬼门关走一圈，你要照顾好你姐姐，林家的人不走，不要让她回林家受委屈。另外，你也保重。”
    焦子尧一脸痛色，“小媸……”
    “你也不要老让家里人操心，若徐家大小姐不错，早点成家立业，你家里人也能安心。”妍媸又道。
    有什么东西冲上焦子尧的喉头，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妍媸回到梦园时容叔刚走，他送来了两个大箱子，妍媸打开，里面是衣服首饰，包括阮无城送给她的那枚钻戒也在其中。
    感情已经不在了，留着首饰又有什么用，徒增烦恼罢了，她不要，所有属于阮无城的东西她都不要。
    妍媸把母亲留给她的几件首饰挑出来，剩下的交给了文琴，“等我走了，你帮我还给阮无城。”
    文琴看了一眼，答应了。
    妍媸把衣服收拾好，又道，“还有件事情要麻烦你。”
    文琴帮她整理衣物，闻言抬眸道，“你跟我之间还用得上麻烦着两个字吗？”
    “不是，这事确实挺麻烦的，是我爹的事。”妍媸叹息一声，“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我爹，我走以后有了他的消息，请你务必告诉我，如果事情紧急，请你先代我处理，务必保住他的命。”
    “这些你大哥都交代过了。碧姝她们也在打探，你放心。”
    火车是隔天下午的，程为安包了一节车厢，临走之前妍媸跟程为安一起去了一趟医院，妍家受重伤的两个仆人没有抢救过来，已经去世，警察厅的人找不到他们的家人，只好找妍媸过去收尸。
    处理好这些事情已是中午，妍媸跟程为安两人并肩走出医院，上车之后，程为安发动车子，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僵了下，很小的一个动作，妍媸觉察到了。
    他顺着程为安的视线看去——不远之处一辆黑色的道奇汽车上，阮无城迈着修长的双腿下车，而在他身后，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一脸笑容。
    妍媸认得她，是消失了许久的五姨太。
    妍媸知道她一直住在阮无城的另一座别馆里，但她从来没有问过她跟阮无城之间是什么关系，她相信阮无城，可是，这一刻，她的相信变成了笑话。
    难怪自从上次从金陵回到北平之后五姨太就再没动作，原来，她已经胜券在握。
    饶是妍媸已经从心里斩断了跟阮无城之间的这段孽缘，她依旧还是怔住了，如遭雷击那般，一瞬间，屈辱和痛苦涌上心头。
    原来她是全天下最傻的人，以为自己得到了幸福，其实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虚空。
    罢了，但愿她跟阮无城这辈子，死生不复相见。
    下午程为安跟文琴一起把她送到火车站，何伯已经在车站等着，妍媸面带微笑听着程为安不厌其烦的叮嘱，大约何伯觉得能力被低估，插了一句道，“先生放心，我一定会把妍小姐安全送到金陵的。”
    程为安瞟了他一眼，有些不甘心的闭上了嘴。
    文琴一时没忍住，嗤笑出声，“小媸又不是第一次去金陵，上次不是都去过了吗？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还有何伯，你担心什么？”
    程为安叹了一口气，“别跟我提上次。”
    妍媸知道他担心什么，笑着安慰，“大哥，这么倒霉的事情，也不可能此次都被我赶上啊，你就放心吧，时间差不多了，我走了。你有时间回去看看舅舅舅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