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在刻意撇清跟他的关系，冷霖沛没有在意，视线在沈蔷薇挽着她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接着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说话的两个男人。
    段培中跟向云很快结束谈话走了过来。
    妍媸这才看到段培中的样子，他身材高大，侧面看气质不错，正面看，五官算的上俊朗的那一种，鼻梁上架着一副细细的金框眼睛，一眼看上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阴柔之感，甚至不如他旁边的向云阳刚。
    “这是我三嫂。”阮无菲挽住未婚夫的手臂介绍。
    段培中勾着眼尾扫过妍媸，没什么表情的说了一句，“你好三嫂。”
    妍媸点了点头，淡淡回了一句，“你好，段先生。”
    金陵段家是大家族，两位老段先生，一位从商，一位从政，不管是哪一位，各派军阀并总统先生都要让他三分的，有这样的家族背景，段培中目中无人是情理之中。
    妍媸以为，寒暄过了就算结束了，准备找个借口摆脱沈蔷薇，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还没说出来，段培中突然说了句，“我听说三嫂跟程司令关系匪浅。”
    妍媸一愣，旋即道，“他是我舅舅。”
    段培中下巴维扬，“听家里人说起过三嫂在金陵城的手笔——前任陆军总长身败名裂被送上军事法庭，而三嫂因为缓和了金陵政府跟英国人的关系，得到总统和夫人的器重，三嫂好手段。”
    妍媸微微蹙眉——这件事当时在金陵闹的很大，几乎是人尽皆知，段培中家在金陵，他知道不足为奇，只是他跟她第一次见面，为何要提这件事？听他的语气，好像对她有很强的敌意，难道陆总长跟段家有什么关系？
    沉吟了一下，妍媸一笑道，“段先生过奖了。”
    段培中像是一拳头打在弹簧上接着就被弹回来那般，隐在镜片后面的眼睛眯了眯，透出一抹不易觉察的阴鸷。
    沈蔷薇适时的开口道，“哎呀好端端的说这些干什么，今天的宴会是为了给你们践行的，等督军从金陵回来，就应该给无菲筹备婚事了，我跟小媸是做嫂嫂的，一定不会亏待了你这个妹妹。对吧，小媸？”
    妍媸点头，“当然。”
    沈蔷薇一口一个小媸，片刻不离的挽着她的胳膊，在外人看来，亲密至极，但明眼人都知道，这种亲密是不正常的。
    就像文琴说的，沈临风一儿一女，女儿的婚事儿子的腿都跟她有所关联，沈蔷薇要是能心无芥蒂的跟她如此亲密，那么，她也算得上是胸宽似海了。
    这事绝没这么简单，她到底想干什么？
    好在沈夫人叫沈蔷薇过去，妍媸总算得意解脱，她从侍应生那里端了一杯果汁，视线在大厅里寻找阮无城的身影，很快，她就在大厅一侧找到了，段培中跟向云也过去了，正跟阮庆丰和沈临风说着什么，沈临风面容含笑，表面上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妍媸越发觉得诡异。
    “小心沈蔷薇。”仰头喝了一口果汁，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来。
    妍媸回头，看到冷霖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冷参谋长。”妍媸说。
    冷霖涩然，“这里没有其他人，一定要跟我这么生分吗？我们就算不是朋友，也不全然是陌生人吧？”
    妍媸默默垂下头，并没有说话。冷霖沛看着她，沉默了半响，轻声说道，“放心，不用担心阮无城误会，我有事要找他，督军那边不方便过去，想必他忙完之后会过来找你。”
    他有事要找阮无城？他是阮无晏的心腹，跟阮无城之间向来势同水火，现在竟特意等他，今晚的事情，怎么一件接一件的透着诡异？
    妍媸低着头，脑海之中飞速旋转，冷霖沛抿了一口酒，转身望向阮无城的方向，虚无的声音传过来，“那天的事，对不起。”
    “哪天？”妍媸不知他这声对不起是为了哪般。
    “那天早晨。”冷霖沛幽声道，“如今北洋军的内耗日益凸显，大少帅跟三少帅的夺权之争越来越明朗，大少帅虽有沈市长的支持和老帅的偏爱，但他在军中的威望不如三少帅，再加上，三少帅家底殷实，能征善战，那天收到三少帅出事的消息，他想速战速决，但那并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在其位谋其政，我明白，你不必解释。”妍媸放眼去看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群，脑子里想的却是那天程为安说的话——他说阮无城在津城的消息，是冷霖沛亲口通知津城府齐治的。
    她不是不相信程为安的话，只是想不明白，冷霖沛是如何知道的？是她跟阮无城的身边出了问题，还是冷霖沛有其他的消息来源？
    阮无城结束了跟沈临风之间的谈话，正四下寻找妍媸，妍媸对他挥挥手，嘴里突然问了冷霖沛一句，“对了，你刚才说让我小心沈蔷薇，是什么意思？”
    冷霖沛靠在一侧的酒柜上，“因为你沈蔷森断了一条腿，沈家人恨你入骨，你不觉得沈大小姐对你太亲密了吗？想不动声色的杀死一只青蛙，最好的办法是把他放在冷水之中，一点一点的加热，等它意识到危险的时候，根本没有了退路。”
    这个比喻没有错，但用在她身上有些不对。她可不是那只青蛙，对沈蔷薇，她一直都有防备。
    “谢谢你的提醒。”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感谢他。
    说话间阮无城走了过来，冷霖沛迎上去，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三少帅，等你很久了。”
    阮无城走到妍媸身边握住她的手，才抬眸去看冷霖沛，“冷参谋长找我有事？”
    “跟沈市长的事情差不多。”冷霖沛道，“不过我不是为自己，而是替大少帅开这个口的。”
    阮无城轻笑，“冷参谋长知道沈市长跟我谈了什么？”
    “矿务局。”冷霖沛肯定道。
    “不错，不过大哥既然想分一杯羹，为什么不自己找我谈？”
    “上次的事情，大少帅觉得对不起三少帅，怕被自己的亲弟弟拒绝，面子上挂不住。所以才让我做这个跑腿的。”
    妍媸静静听着，嘴角不受控制的弯出一丝讥讽。
    阮无晏哪里是怕被阮无城拒绝没有面子，他根本是知道阮无城不会答应，他刚刚才阮无城生死未卜的时候冲进冯宅企图霸占他的生意，现在又想在他一手筹建的矿务局里插一脚，他用脚指头想想，阮无城会怎么说。
    他若亲自来谈，被拒绝了，便没了后招，若是让冷霖沛先来，被拒绝了，起码还有个缓和的余地。
    就在妍媸以为阮无城会拒绝冷霖沛并气死人不偿命的挖苦他一番的时候，他的话锋突然一转，淡淡道，“大哥也太要面子了，自家兄弟，血浓于水，这点小事我怎么会一直放在心上。他想参与，当然也可以，这两天矿务局的募股方案出来以后，我让人给他送一份。”
    这么痛快的就答应了？
    别说冷霖沛了，连妍媸都有些吃惊，她忍不住拧眉去看阮无城，阮无城眸色深深的回视她，“你不是经常劝我要跟大哥好好相处吗？怎么，现在这么诧异？”
    谁经常劝她跟阮无晏好好相处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兄弟感情失和到现在这种地步，肯定是有原因的，她去劝阮无城跟阮无晏好好相处兄友弟恭，就跟她劝自己要跟妍涵诺姐妹和睦一样，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不过……阮无城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用力咬了一下下唇，妍媸道，“不是诧异，就是觉得，督军若是知道的话肯定会很高兴，这次去金陵，会更加安心。”
    “那我替大少帅谢过三少帅了。”冷霖沛道。
    阮无城微笑着颔首，随后冷霖沛便离开了。
    他一走，妍媸立刻看向阮无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着，“答应的这么痛快，你想给他们挖坑啊？”
    阮无城凑近妍媸，垂头轻笑，“知我者，小媸也。我没来之前，你们再聊什么？”
    “不告诉你。”妍媸侧开身。
    “真不告诉我……”阮无城把酒杯顺手搁在酒柜上，“那我就要刑讯逼供了。”
    说着他突然垂头，作势要吻妍媸。大厅里到处都是人，阮无城的身份重要，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这要是大庭广众之下吻了她，用不了明天，她就成了北平那些后宅女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怎么编排她都替她们想好了——深得前任督军余大帅的宠爱，后来勾引了阮三少，因为她，阮三少冲冠一怒，打残了沈家大少爷一条腿。她是红颜祸水，苏妲己狐狸精……
    她这名声已经够不好的了，再这么败坏下去，还要不要活？
    “你别……让人看见了，我说还不行吗……”妍媸一面闪躲一面四下张望，生怕被人看到，这一张望不要紧，目光不期然的撞上沈蔷薇投过来的视线。
    隔着大厅的空间，沈蔷薇前一刻充满阴戾的目光在看到妍媸的刹那立刻变成了柔婉的微笑，妍媸也只好对她回以微笑。
    收回视线，妍媸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怎么了？”觉察到她的不对劲，阮无城收起调笑。
    “冷霖沛刚才跟我说，让我小心沈蔷薇。”妍媸看着他，把声音压到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调，“从进门开始，沈蔷薇对我好的不正常，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