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无城没有过去,笑了一下,对程为安道,“文老板琴棋音律造诣颇深,输给她并不丢人,你又何必执着于输赢。小媸说的没有错,愿赌服输。”
程为安轻轻叹了口气,似有无奈的忘了文琴一眼,随后挥挥手道,“也罢……你们来的正好,我本打算明天去冯宅看看你们,顺便跟你们说一声,这几日我就要离开北平了。”
“又离开?”妍媸正跟文琴低低说着什么,听了他的话,蓦的回头,“大哥不是才刚回来吗?怎么又要走?这一次又要去多久?”
上一次他离开北平,一走数月,还音信全无,这一次又要走,他都没有回一趟金陵看看舅舅舅妈,妍媸这会儿总算知道舅妈为什么总是生病了——儿行千里母担忧,有这么一个不着家的儿子,身体能好才怪!
“这个……”程为安犹豫了一下,像是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这时阮无城说了一句,“正好我有几件事情想问你,我们出去说吧。”
程为安点点头,回过头看了一眼妍媸跟文琴,“好。”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出去了,沿着曲折的小径直到后花园中间的避风亭,程为安在雕刻的古色古香的石凳上坐下,抬眸看了阮无城一眼,“我的计划上峰已经批准,最近便动身前往云南腹地,用不了多久,金陵被平都将是血雨腥风,你来找我,可是有决定了?”
阮无城几不可闻的点了一下头,良久才说,“我同意你的计划,我会设法将我父亲困在海城,肃清北平内部,但津北一战不可避免,滇军若要北上,两广是必经之地,从那里到南昌都是程司令的防区,将来他在金陵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没关系。”程为安放远视线,望着远处的树木道,“我爸是最能看的清形式的人,昌军是他的嫡系部队,并非人人都能撼动的。既然你同意了我的计划,有小媸在他们身边,我能安心许多。”
说到这里,程为安顿了一下,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着他,“其实我比较好奇,你怎么会突然同意我的计划?”
阮无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弯身在石凳上坐下,两个男人皆是身姿修长,各有风度,远远看上去,格外的赏心悦目,“我也比较好奇,你这个像老太太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计划,真的只是为了抓出金陵内部的叛徒吗?又或者费尽心机只为博红颜一笑?”
程为安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的凝了一下,转瞬却是一笑,“阮三少声望在外,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你比金陵那些老头子看事透彻的多,你放心,将来事情结束之后,我会替你好好跟小媸解释。”
“那我在这里先谢过你了。”阮无城露出一个微苦的笑意,“但愿到时候你妹妹能够听得进去你的话。”
“同舟共济的愿望固然是良好的,可局势多变,非你我所能控制,若一时的痛苦能换来长相厮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相信小媸是能够体谅的。”
阮无城一声哂笑,将视线移向远方,不在说话。
极目望去,园子里的几颗枫树隐隐有泛红的迹象,又是一年的秋天了,过去数月相守的美好从他眼前恍惚闪过——这是他一生之中最温暖的一段日了,可惜秋天过去,寒冬就要来了……
两个男人在园子里说话,房间里妍媸跟文琴也在闲聊,文琴握着妍媸的手,从心里深深的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一肚子的担忧全部倾泻出来,“我知道他有自己的使命,我不应该阻拦他,可是小媸,我这次的感觉非常不好……总感觉……会出什么事一样,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为安……”
“我会劝他的。”妍媸回握住文琴的手,低低的说,“不过你觉得,大哥会听我的吗?”
文琴不由得怔住。
乱世当道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是灾难,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可是对那些追逐的人来说却是机遇,程为安不是一个追逐权利和金钱的人,但他有理想有坚持。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他连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甚至没有赶回金陵看望父母便又要义无反顾的奔赴属于他的战场,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听妍媸的话?
她是病急乱投医了,这么多年,为了搜集情报她一手建立梦园,编织了一张强大的人脉网,她也如愿以偿的成了这北平城人人都会给上三分颜面的文老板,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在红尘之中摸爬滚打,也不是在满园宾客面前强颜欢笑,她要的,只是名正言顺的站在这个男人身边!
他是天之骄子,他有未婚妻,而她,终究只能是他生命中一抹绮丽的点缀罢了。
“是我糊涂了。”文琴收起满腔思绪,对妍媸涩然一笑,有些生硬起身道,“我让张妈准备晚饭,你们留下来吃晚饭吧,为安一走,下次再来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
“不用文琴姐。”妍媸连忙摇头,“晚上沈宅晚宴,待会我们要去赴宴。”
“沈宅?”文琴脚步一顿,“那你要小心点啊,沈临风只有一儿一女,因为你,女儿跟三少帅的婚事黄了,儿子被三少帅一枪打断了腿,他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请你们去,不会是鸿门宴吧?”
“沈大小姐亲自给我送的请柬,便是鸿门宴,也得欣然赴约。不过这次是因为阮督军要去金陵,为他践行,督军府跟市政的人都在,应该不会做的太过火,我也做好准备了。”妍媸道。
阮庆丰跟阮无城到底是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当着他的面,沈临风不会公然发难的,妍媸觉得,最多就是女人之间的小计俩,只要小心堤防,应该没什么大事。
有了上次照片的教训,想必这一次宋云霜跟沈蔷薇不会轻举妄动,况且,阮无晏跟祝万洪合谋走私烟土的证据她有备份,不怕她们小打小闹。
……
一进沈宅阮无城便被阮庆丰跟沈临风叫了过去,想必是有正事要说。临走之前,阮无城不轻不重的捏了两下妍媸的手,示意她小心。
妍媸意会,几乎是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眼前的一众女眷。宋云霜身为督军夫人,自然是众星捧月,妍媸走过去,跟宋云霜以及沈临风的太太一一打过招呼,因为沈蔷森的缘故,沈太太对妍媸没什么好脸色,宋云霜抬着下巴,显然也不怎么待见她。
面子功夫做足,妍媸准备找个安静点的地方等阮无城,这时沈蔷薇走了过来,她亲密的挽住妍媸的胳膊,面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小媸,你终于来了,等你好久了。”
她这副样子在外人看来,就像两个许久不见的好朋友,可妍媸跟沈蔷薇,跟朋友两个字差了岂止十万八千里。
妍媸警惕的抽回手,礼貌的微笑,“沈小姐。”
“你一口一个沈小姐,多见外,叫我蔷薇就好了。”沈蔷薇浑不在意妍媸的疏远,再次挽住妍媸的胳膊,拉着她往另外一个小群体的方向走,“你还没见过无菲吧,走,我给你介绍一下。”
宋云霜有一子一女,阮无晏是阮家的长子,阮无菲行四,在阮无城之后,据说阮无城原本有个姐姐的,幼时大病一场,不幸夭折。除了他们三个之外,阮家其他的孩子皆是姨太太所出,且年龄尚小,阮庆丰并不重视。
阮无菲的容貌,几乎可以说是继承了宋云霜跟阮庆丰的所有优点,身材高挑,脖颈修长,黑眸如星,她穿着一件白色洋装,头发烫成当下时兴的样式,乍一看过去,她就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白玫瑰,举手投足都带着高贵出尘。
以阮家的家世背景,养出这样的女儿不足为奇。
沈蔷薇微笑着介绍,阮无菲的眼神在妍媸身上停留几秒,上下打量过一番之后,她笑了笑,“常听母亲说三哥的未婚妻美丽动人,今天见了才相信母亲果然没有夸张,想来今天是我跟三嫂第一次见面呢,回来北平有些日子了,一直没上门去看你,三嫂不要见怪才是。”
说她美丽动人,意思也就是她是个祸水呗,宋云霜是怎么跟她女儿说的妍媸不知道,不过她凭她不算丰富的想象力大约想了一下,大概能猜到,那位阮太太定然是把沈蔷森断腿的事情算在了她头上。
沈蔷薇将来是要嫁给阮无晏的,是阮无菲的亲嫂嫂,自然是人家更亲近一些。
妍媸眨了眨眼,同样浮起一抹面具般的微笑,“怎么会呢,我知道你是为了婚事回来的,婚礼琐碎繁杂,忙碌一些也是有的。”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的是见面的机会。”沈蔷薇一笑,眼睛望了望不远处端着酒杯的男人,压低了声音,悄悄话似的对妍媸道,“那是无菲的未婚夫,段培中,金陵段家的老五。”
妍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侧脸,跟他一起说话的另外两个男人妍媸倒是很熟悉,一个是冷霖沛,一个是向云。
她的视线望过去,冷霖沛注意到了,端着酒杯走过来,“你来了。”
妍媸点点头,“冷参谋长,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