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媸沉默着,没有回答阮无城的话。
她做了决定,下了决心,要结束跟阮无城之间的这段感情,要断就要断个彻底,别再有一丝一毫的纠缠,否则,对彼此都是一种折磨。
两个人就那么静静躺在床上,周围安静的可怕,良久之后,阮无城倏地起身,他去了书房。
阮无城离开之后,妍媸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眼泪把枕头打湿,脸上更是濡湿一片。原来,尽管她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心仍然会痛。
第二天,白姨上楼叫妍媸去吃饭,而妍媸正在收拾东西。
她原本就打算来一趟冯公馆的,一来把阮无城的镯子和戒指还给他,二来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当初住进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后来阮无城把母亲的遗物从帅府里带出来,她现在带走的,也就只有母亲的遗物,其余的,首饰也好,衣服也好,她都不要。
“不吃了,我回梦园吃。”妍媸把箱子的锁扣扣上,直起身体看白姨,“白姨,谢谢这么久以来对我的照顾,以后多多保重。”
白姨微愣,转而看到妍媸手里的箱子,立刻慌了,她连忙上前拦她,“太太,您这是干什么呀,您……您不能走……”
妍媸径自提着箱子下楼,白姨一路追到楼下,下了楼梯,阮无城正站在客厅里,他穿着军装,眸光扫过妍媸手里的箱子,顿时一片暗沉。
“我何时说过,你可以离开这里?”阮无城凑近妍媸,视线牢牢盯住妍媸的脸。
她的眼睛是肿的,显然哭过,衣服也是昨天的那件,卧室里满柜子的衣服,她一件都不想穿,她不想跟他有任何的关系。阮无城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纵使是夏季,他身上冒着的寒气仍旧让人退避三舍。
白姨立刻找了个借口离开,空荡荡的客厅里,顿时又剩下妍媸跟阮无城两个人。
“阮无城,这样有意思吗?”妍媸握紧箱子的提手,眼睛望着别处,“我已经不爱你了,你就算强迫我留在你身边,我们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不如你放过我,我们一别两宽。”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阮无城咬着牙,一字一顿,随后他夺过她的行李箱,丢在一旁。
妍媸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早就料到今天没那么容易走出那个门,所以下楼之前,她给程为安打过一个电话,这个时间,差不多应该到了。
妍媸预料的不错,很快容叔匆匆进门,他低垂着眉眼,没看妍媸也没看阮无城,弯着身子道,“少爷,程先生跟陈副官来了。”
程先生是程为安,陈副官是陈立。
容叔出去没多久,两人就一前一后进了门。
“大哥。”妍媸走向程为安,“我让你带的东西带来了吗?”
程为安点头,递给妍媸一个小盒子,妍媸接过来打开,里面是当初阮无城订做的婚戒,以及更早的时候他送她的镯子。
将盒子放在长几上,妍媸拎起箱子,准备离开。
阮无城再次抓住了她的胳膊。
程为安走了过来,他拍了拍阮无城的肩膀,“你的副官来了,你昨晚打了沈蔷森,今天麻烦不小,先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吧,至于小媸,给她一点时间,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这几天妍媸的情绪明显好一些了,昨晚的舞会,他才让文琴邀请了阮无城,试图缓解一下两人的关系,不过,从今天这情形来看,他是弄巧成拙了。
陈立站在门口,感激的看了程为安一眼。
三少帅的确有大麻烦了,沈市长一大早跑到督军府兴师问罪,这会儿大帅正在跟沈市长说话,派人来叫三少帅过去。
阮无城的手,终是松开了。
妍媸跟程为安一起离开了冯公馆,上车之际,妍媸回头看了一眼冯公馆的三层洋楼,在这里生活的日子好像一瞬间变得缥缈,一点都不真实。
“他的麻烦很大吗?”妍媸坐在副驾上,对着正在开车的程为安问了一句。
这个他,当然是指阮无城。
程为安轻轻颔首,“上回你跟阮无城在南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逼的阮庆丰不得不出面取消阮无城跟沈小姐的婚事。阮家亏欠了沈市长,这一次,阮无城又打伤人家的儿子,如果阮庆丰不做点什么平息沈家的怒气,那沈家岂会善罢甘休?”
程为安分析的极有道理,沈临风是阮督军亲自选定的北平市长,当初为了推他上位,阮无城还暗杀了金陵方面中意的人选。
现在沈临风坐稳了位置,若因为这件事跟督军府生了嫌隙,搞不好会有大事发生。
阮督军必然会严惩阮无城。
事实也跟程为安意料的差不多,当着沈临风的面,阮督军重重训斥了阮无城,撤了他在军中团长的位置,让他在家里闭门思过。
这个结果,是两天以后妍媸从文琴那里知道的。
彼时她正在吃午饭,听到文琴说起,倏然愣了愣,接着,她的心一窒。
撤了他在军中团长的位置,表面上看是惩罚阮无城,可实际上,阮庆丰是有意在削弱阮无城的实力。他们父子一向不和,阮庆丰对这个儿子多有忌惮,这次多半是借题发挥。
“还有一件事。”文琴又道,“洪帮昨日也出了件大事,洪帮大当家带人抄了坐下的几个分舵,那几个分舵主都是林立农的人,现在洪帮一半的势力重新回到大当家手里了,林立农对几个重要码头和货运公司失去了控制权。”
妍媸不由吃了一惊,“怎么这么突然?”
“对你来说突然,对别人来说未必。”文琴夹了一块鱼,仔细剔除遇刺,放进妍媸面前的餐盘里才道,“记不记得我上次跟你说,阮家的大小姐回来了,她的未婚夫是金陵的名门之后?”
妍媸点了点头,当时她刚知道阮无城跟那个夏莲的事,正处在伤心之中,就没留意。
“洪帮的大当家,活了一辈子,眼睛比谁都毒,做事比谁都小心,他早不对林立农下手,晚不对林立农下手,偏偏要在这个时候,你当是为了什么?”
妍媸顿时明白了。
她的心突的一惊。
大当家这个时候动手动了林立农的人,没有留一点余地,说明他认为阮无晏能够坐上督军的位置,他没了顾忌,放手一搏。
但他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除非是阮无晏有了计划,而他认可阮无晏的计划,觉得完全可以彻底的扳倒阮无城。
他们要对阮无城下手了!
面前的饭菜顿时就有点索然无味。
“阮无晏请来的那个顾问到底是什么人,你有消息吗?”妍媸问了一句。
先是挑拨阮无城跟阮督军之间的关系,再是阮家大小姐跟未婚夫一起回北平,接着是洪帮大当家夺权,这些事情,表面上看没有关联,但仔细想想,简直是一环扣一环。
阮无晏没有这样的脑子,督军夫人也没有。
若是有,这么多年,他们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阮无城坐大到如此地步而无能为力,甚至阮督军都要对这个儿子忌惮三分。
谋划这些事的,只剩下两个人了,一个是冷霖沛,另一个是新请来的顾问。
凭妍媸的直觉,不会是冷霖沛。
文琴看着妍媸笑了一下,没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你对阮无城的事还是很上心的,这些天我跟为安都不敢问你,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妍媸垂下长睫,不知道是不是伤心的缘故她瘦了一些,旗袍显得有些宽,包裹着她较小的身躯。人一瘦,眼睛显得更大,黑漆漆的瞳仁里盈满细碎的光芒。
“我想先去金陵看看舅舅和舅妈。”妍媸怅然道,“然后可能会去海城一趟,到处看看,至于更远的事情,我还没有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文琴讶然,“你要离开北平?阮无城会让你走吗?再说,你真的放得下吗?”
她的问题,戳中了妍媸的心事。
刚才听了阮无城的近况和洪帮的近况,她确实有些动摇。但是,她留下来又能怎么样呢?
妍媸很矛盾。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文琴见她为难,立刻把话题转回到正题上,“至于阮无晏请来的顾问,我让碧姝她们打探过,据说姓向,跟金陵政府以及各派军阀都有交情,背景深厚,能力嘛,这些天的事你也见识过了。”
妍媸眼波轻闪,咬了咬唇,忽然道,“有没有可能除掉他?”
“你想杀他?”
妍媸略一点头,“留着他总归是个祸害。”
文琴呼了一口气,“这个姓向的,深居简出,为人十分谨慎小心,想杀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能不能想办法让我接近他?”
“这个……”文琴沉吟了一下,“恐怕很难,我尽量想办法打探消息看有没有门路。不过,就算你想动手,也应该问过阮无城吧,你这么贸然的出手,万一打乱他的计划怎么办?”
又是一阵沉默,妍媸没有说话。
文琴握了握她的手,叹了口气之后离开了。
妍媸思绪烦躁,脑子里一团乱麻,镇定之后,她决定给林立农打一通电话,问问他洪帮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洪帮是阮无城很大的助力,若是失去了洪帮的支持,阮无城不仅政治上少了依靠,连生意上都会腹背受敌。
生意对他很重要,妍媸记得他说过,他说他需要钱,有钱他可以养军队,扩充武器,将来有机会的时候,才能为国为民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