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回到程家的妍媸正在对程世鸾夫妇二人解释今天的举动。
    程世鸾本想趁着这个机会追究到底，彻底绝了许总长的心，没想到却被妍媸打断了，他自然十分不解，但当时又不能问，只好作罢。
    回到家之后，程世鸾立刻问了出来。
    “这样还不够。”妍媸解释道，“舅舅您叫来于鹏，于鹏也会实话实说，可是事情不够大。许太太可以把一切都推到于鹏身上，英国人或许很生气，但穆森的哥哥马上就回英国去了，没有实质性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录音从头到尾只有许太太跟于鹏，跟许总长没什么关系，最后只能是于鹏当个替死鬼，不了了之。”
    “对你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就这么放过，实在是便宜他们了！”程世鸾忍着怒气道。
    妍媸连忙安抚程世鸾，“舅舅别生气，今日我们总归是收集到了证据，只等一个更大的场合，更合适的时机，一击即中，让他们再也翻不了身！”
    如果妍媸预料没错，接下来，应该就是致命一击了。
    妍媸继续在程为安的书房摆弄花花草草，这段时间，程公馆花园的花都开被她摘光了，提炼出来一些花朵的精油，添加在香料里，照着方子配比，最后做出来几颗香丸，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妍媸送给程世鸾，程世鸾对她赞不绝口。
    妍媸给程为安留了几颗，等他回来之后提些意见。不过为安发电报回来，他不会到金陵来了，直接飞到海城公干，处理完海城的事情再去北平，在北平跟妍媸见面。
    这下田佩君不淡定了，尽管妍媸再三强调阮无城留人给他了，她还是不放心，毕竟来的路上可谓是惊心动魄，最后程世鸾决定妍媸回北平的时候会派一队人跟着她，她才放了心。
    这天田佩君准备带妍媸出去买东西，妍媸惦记焦雅怀着身孕，准备给她带一些金陵的特产。但她还没有来得及出门就接到林立农的电话，要请她吃饭。
    妍媸迟疑了一下。
    仿佛怕妍媸不答应似的，林立农还说了一句，“妍小姐不会不肯赏脸吧？”
    “怎么会。”妍媸道，“我只是在想，怎么也该是我请你才对。”
    林立农说了一个地址，是一家洋人开的高级餐厅，时间是下午。
    到了下午，妍媸跟田佩君说过之后就如约去赴宴了。
    林立农已经在位置上等着，他还是一袭长衫，气质儒雅，倒也没有什么违和感，妍媸坐下之后对林立农一笑，“三当家找我可是有事？”
    林立农给妍媸倒了一杯红酒，“我以为我们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了，约朋友吃个饭，一定要有事？”
    他可是洪帮的三当家，饭岂是那么好吃的？
    妍媸微怔，正要开口，林立农又道，“这次托妍小姐的福，来金陵拜会了一些故人。我这个人虽然不怎么与人为敌，但还是有人不想让我活在这世上。”
    不想让他活在这世上？
    妍媸眸光轻闪，试探道，“遇到刺杀了？”
    林立农没有否认，“我的行踪泄露，明日一早便启程回北平。”
    “知不知道杀手是什么人派来的？”妍媸问。
    林立农举起酒杯跟妍媸请碰，要笑不笑道，“妍小姐不妨猜一猜。”
    餐厅清了场，从他们坐的位置到门口，以及餐厅里每一个出入口都有林立农的人把守，全部荷枪实弹。就连上菜的服务生，上菜之前也搜查一番，可见林立农确实经历了一番生死较量。
    他说行踪泄露，如果没猜错，人应该是从北平来的。林立农坐到如今的位置，若说一个仇人没有，那不太可能，但能轻易掌握他的行踪的人，肯定有内线，应该是洪帮内部的……
    妍媸抿一口红酒，脱口道，“大当家？”
    “妍小姐思维敏捷思路清晰。”林立农赞许道，“林某人果然没看错人。不妨再来猜一猜，他为什么突然要杀我？”
    二当家死后，大当家少了最强的助力，大势已去，基本上已经淡出洪帮，回归养老的状态。洪帮在林立农手里日渐兴盛，他的威信已经不是大当家能够比肩的，大当家应该也深知这一点，所以这么久以来，跟林立农相安无事，怎么会突然之间要杀他呢？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或者是有巨大的利益，或者是有巨大的仇恨。
    仇恨应该不可能，到底是同为洪帮的人，也曾兄弟相称，只要他不太过分，林立农不会对他怎么样。不是仇恨，那既有可能是利益了。
    利益是最能检测感情的东西，不过以大当家的眼界和身份和处境，小恩小惠打动不了他，得是天大的利益才能让他明着跟林立农翻脸，会是什么呢？
    妍媸想的有些出神，一口气把杯子的红酒喝光了。
    林立农又给她倒上一些，同时提醒了一句，“先吃点东西，仔细伤胃。”
    他说这话时脸上充满温情，无奈妍媸太过专注自己的思绪，没有注意到。等到第二杯酒喝完的时候，妍媸突然看向林立农，“难道跟督军府有关？”
    林立农叹了口气，随后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光，“年纪大了，耳根子软，经不起挑唆。督军府几次三番拉拢我，我没有明确表态，再加上我跟三少帅常有生意往来，立场不言自明。”
    北平城大部分暗门子的生意掌握在洪帮手里，若想彻底掌控北平，一要枪杆子，二要钱袋子。阮无晏不是领兵打仗的材料，从南方的战事上就看得出来，但即使这样，阮庆丰还是交给他一部分军队。他若想继续发展自己的势力，势必需要钱。
    这个时候，用洪帮是最顺手的。
    没想到，阮无城捷足先登，林立农又油盐不进。这个时候他们想到洪帮还有一个在位的大当家，想通过大当家除掉林立农，等大当家重掌洪帮之后一切就好办的多了。
    “是我们连累了你。”妍媸歉然道。
    林立农失笑，“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不接受大少帅的拉拢，大少帅要除掉我很正常。反之我若接受了大少帅的笼络，除掉我的人应该就是三少帅了。没有什么分别。”
    “无城他不会的！”不知道为什么，听完林立农的话，妍媸第一反应就是否定。
    林立农脸色倏地暗了下去，勉强凝住脸上的笑意，他问了一句，“妍小姐这么相信三少帅？”
    “他不是那种因为政见不合生意不做就杀人的人。每个人都想活着，这是人之常情。若三当家受不了压力选择跟大少帅合作，无城他不会为这个对你下手的。”想到阮无城，妍媸脸上闪过一抹温柔的神色。
    林立农听了，心里的失落愈发的浓。
    她很相信阮无城，她的温柔只有在提起阮无城的时候才有。若是他能得到这份信任与温柔，他会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的。
    可惜……
    心中几番叹息之后，林立农端起酒杯，“明日一早我便走，金陵的事帮不上妍小姐了，回了北平我们再见。”
    “好。”妍媸同他碰杯。
    晚饭结束时已经八点，街上的霓虹灯次第亮起，走出餐厅的门，晚风扶在脸上。妍媸脸颊微烫，倒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她喝多了酒，有些昏沉。
    “三当家的一路顺风，我们就此别过，北平再见。”妍媸对林立农道。
    餐厅门口有台阶，她一时没站稳，踉跄了两步，林立农一把拉住她，将她扶稳，手却迟迟不肯从她手臂上移开，沉默了一下，他道，“天色晚了，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妍媸笑着冲他摆手，“我坐我舅舅的车来的，满金陵城没有人敢对他的车动手，安全的很。三当家明日还要赶路，不用麻烦了。”
    林立农握着妍媸的手微紧，留恋的看着妍媸的笑脸，“许总长与程司令交恶，万一……若你有个闪失，我如何跟程司令交代？”
    妍媸头昏的厉害，明明喝的是红酒，后劲却这么大，搞的她看东西都是重影的，脑子像是一团浆糊，好一会儿才能明白林立农的意思。
    风一吹，她的头越发沉，迫切想要上车靠一靠，可林立农如此坚持，妍媸实在不愿意跟他你推我让了，既然他要送，就送好了。
    站稳身子正准备答应，这时一记低沉的声音顺着夜风飘过来，“我的太太，就不劳三当家的费心了。”
    妍媸跟林立农同时看向声音飘过来的那个方向。
    阮无城一身西装挺拔如兰，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站在不远之处餐厅的霓虹灯下，渊渟岳峙，俊朗非凡。
    妍媸像是懵了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低的叫了一声：“无城？”
    阮无城站着没动，沉着嗓子道，“过来。”
    话音一落妍媸立刻小跑过去，她喝了酒，脑子反应慢，没想起来后面还有一群人看着她，径自揽上阮无城的脖子，又惊又喜，“你回来啦……我好想你……”
    阮无城的身体僵了僵，旋即抬手抱紧了她。
    他下了火车直奔程家，却被告知妍媸跟林立农一起吃晚饭了，阮无城的脸当时就拉了下来，她如今是有夫之妇，都不知道避嫌的吗？
    憋着一肚子气赶到她跟林立农吃饭的餐厅，下车就看到她跟林立农拉拉扯扯的画面，林立农一脸留恋不能再明显了，那个瞬间，他咬着牙想，这次回去之后一定把她牢牢锁在家里，免得她出来招蜂引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