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父亲身体康健,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对你下手?她不怕做的太过惹你父亲厌弃?”
“老爷子的身体并不像外界看到的那样康健。”阮无城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老爷子一年前曾病了一场,起初以为是军中事物繁多,力有不逮,后来那个女人特意陪着他到海城的医院检查过,心脏有些问题,医生建议他手术治疗。老爷子因循守旧,不愿意一把年纪上手术台开膛破肚,既然不愿意做手术,那就只能好生休养了。”
原来是这样。
难怪阮庆丰这么着急让自己的儿子继任督军的位置,也难怪督军夫人如此着急。阮庆丰身体不好,万一有个好歹,以目前这种态势,最有可能继任督军的其实是阮无城。阮无晏要想顺利上位,唯一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除掉阮无城。
“那回北平之后,你岂不是更加危险?”妍媸担忧道。
“她奈何不了我。”阮无城不以为意的说,“北平是在我的筹谋之下才拿到手里的,我有我的布置,她们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看他一脸笃定的样子,妍媸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去吃莲红送来的糕点时才发现话题已经扯开了十万八千里,于是边吃边道,“下次莲红再来你别让他们拦她,这老宅一直都是江叔一家打理,江叔对程家是有恩的,而且那莲红……将来有可能是会成为我嫂嫂……”
“好,我会吩咐他们。”阮无城道。
晚饭是在老宅的前厅吃的,阮无城跟程为安聊的很投机,从战争到经济,再到北平如今的情况,两个人在某些事情上居然有着相同的观点,妍媸一面吃一面听着,偶尔说几句自己的看法,一顿饭下来,气氛十分的好。
大概是聊的很投机,晚饭后,程为安邀请阮无城去他的书房喝一杯,阮无城没拒绝,妍媸便先回了房间。阮无城回来时她几乎就要睡着,脑子昏昏沉沉的,眼皮也沉重的睁不开。
感觉到外侧的床凹了一下,接着熟悉的气息伴着淡淡的酒气扑倒鼻腔里,意识瞬间清醒了一些,翻个身,把头埋进他怀里,手臂环上他的腰身。
久违了的心安的感觉。
此时此刻,他是谁,是什么身份好像并不重要,妍媸只想好好的跟他在一起,享受这几天偷出来的闲暇,因为一旦回到北平,他便是北平府的少帅,督军府,沈蔷薇,五姨太,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会纷沓而来。
“吵醒你了?”阮无城的下巴抵着妍媸的头顶,低低的声音传过来。
“没有,还没睡着呢。”妍媸没有睁眼,抚着他丝绸光滑的料子,“你跟我大哥聊的怎么样?”
“很愉快。”他的语气听起来是真的很愉快,“很多观点相似,看法相同。而且你哥怕你欺负我,又跟我说了好些恭维的话。”
“我欺负你?”妍媸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叫她欺负他?他一个大男人,她一个弱女子,从来只有被欺负的份好不好!
见妍媸反应强烈,阮无城笑出声来,“好吧,是我欺负你,现在让我欺负一下……”
都说小别胜新婚,大概是分开几天了的缘故,阮无城像个欲求不满的野兽,要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天快亮时才肯放过妍媸。由于第二天还要去几家铺子买点东西,妍媸起的很早,基本相当于没睡。
院子里大树下的石凳上,阮无城正跟容叔吩咐什么,见妍媸出去,容叔恭敬的叫了声太太。
妍媸略微颔首,随后听到阮无城说,“好了,按我说的去办吧,另外焦小姐要的东西派人去买,随后你派人送回北平去,我跟太太今天在苏州城转一转。”
“可是……”容叔一脸不放心的样子。
“怎么?有问题?”阮无城挑了一下眉头,深邃的眸子看向容叔,眸光之中带了一抹厉色。
“没有,少爷。”容叔掩去眸底的担忧。
直到容叔的影子消失在拐角处以后他才回复正常神色,侧眸过去看向妍媸,“你怎么起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妍媸道。
“去吃早饭,你哥派人来叫过我们了。”阮无城说。
妍媸可以确定,阮无城就是程为安要见的那个人,但这其中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妍媸却不知道,估计,在程为安见到阮无城之前,他大概都不知道自己要见的人是谁,搞的这么神秘,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程为安已经见了他应该见的人,原本应该去金陵看望舅妈的,只不过由于阮无城突然出现,他想带着妍媸在苏州城转转,于是便将去金陵的时间往后推迟了几日。
早饭过后,妍媸跟阮无城去游苏州城,而程为安则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姑苏城的春天,春花烂漫,空气中飘荡着草木泥土的清香之气,寒山寺外的花开的极美,一簇一簇的,争奇斗艳。阮无城折花给妍媸,妍媸用柳条编成花环的样子戴在他头上,然后笑的前仰后合。
可能是为了掩饰身份,阮无城在苏州穿的衣服都是丝质的长衫,莫名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而不是北平城那个高高在上的三少帅。在他身边这么久,像寻常恋人一样游山玩水,这还是第一次。
从寒山寺出来已近黄昏,饥肠辘辘,一行人找了一家酒楼吃饭,苏州的评弹也是一绝,喝着茶,耳畔听着吴侬软语,运河旁边的垂柳下,偶尔有画舫经过。
妍媸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到江南来看看母亲长大的地方,如今她的愿望实现了。不过身边的人却不再是冷霖沛,而是阮无城。
沉浸在江南山水里,想想跟阮无城相识到在一起的日子,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如果他不是督军府的三少帅,他们只是寻常的夫妻,这样平淡相守在一起,该有多好?
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个想法,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抬眸去看阮无城,他今天穿的是灰色的丝绸长衫,慢条斯理的吃着饭,举手投足透着一股矜贵之气,就算妍媸从没认识过他,一眼看过去,也能猜得出此人非富即贵的身份。
所以,她幻想什么呢?
他怎么可能丢下大好的前程跟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呢?
自嘲的笑了笑,原本可口的食物顿时变得若然无味。回去的路上妍媸有些低落,恹恹的看着车窗外面,再也提不起精神。
“累了?”阮无城很敏锐的觉察到她的情绪,问了一句。
妍媸摇摇头,假装若无其事,“没有啊,我很好啊。”
他的眸光微闪,轻嗤道:“需不需要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嗯?”
“真的没什么的。”妍媸挤出一个还算真诚的笑容。
在寒山寺时那种融洽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气氛有些诡异,好在阮无城没有再说什么,一路沉默着回到了老宅,一进门江福清迎了上来,说程为安有事让妍媸一回来就过去找他一趟,还说程为安已经等了一下午。
“我先去找我哥一趟。”妍媸回身看阮无城。
他的视线落在房檐,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沿着曲折的走廊一路走过去,穿过月亮门,远远就看到程为安房间里的灯亮着。
“大哥……”推门进去,程为安正在看书,妍媸觉得口渴,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后开口,“找我什么事啊?”
程为安合上书,眼神复杂的盯着妍媸看了一会儿,半晌道,“你跟北平府第四军的参谋长冷霖沛曾经是恋人?”
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那口水险些就要喷出来,妍媸瞪着眼睛看程为安,“冷霖沛?大哥你怎么会突然提起他?”
“不是突然想起,今日我去苏州市政厅,见到他了。”程为安起身关好门,重新走回座位旁看着妍媸小声道,“想必你应该已经猜到了,阮无城就是我要见的那个人。栾城有一家兵工厂,我奉命向他们采购一批武器弹药,运到南方,武装部队,那家兵工厂是阮无城的。”
妍媸微讶,很快又把讶异收了起来。
阮无城手底下经营着许多生意,这个她是知道的,他跟林立农和焦家常有生意往来,栾城还有一个吴更生,是他最有力的帮手,掌管着阮无城所有生意的运营。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有一家兵工厂!
妍媸恍惚记得,曾有一次,焦子尧因为一船货没能及时从北平运出去一大早便赶去冯公馆找阮无城,她是后来从林立农跟余杭生的对话中知道,那船货运的是无缝钢管。
估计就是作为原料运到栾城的兵工厂去的。
阮无城跟焦子尧曾一起在德国留学,德国是军械制造最先进的国家,焦子尧还曾用火药做过烟花呢,那阮无城能造军械武器,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那……那跟冷霖沛有什么关系?”妍媸望着程为安问。
“这就跟当下的时局有关了。”程为安重重叹了口气道,“地方军阀军政自治,国土分裂,山河破碎。现下金陵政府想要统一国土,跟各路军阀之间苦心维持的平静局面很快就会打破,战争需要耗费大量的金钱人力,如今自南昌到两广已经统一了,但北方却迟迟未动。若是这批武器弹药扩充了军备,将来极有可能用在北方的战场上,北平督军可是阮无城的父亲!”
自己儿子卖出去的武器弹药到头来用在自己身上,这的确不是个好滋味,可妍媸还是不知道这根冷霖沛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