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之前在街上被人认出来的教训,接下去的许久妍媸都没有出门,为了打发时间,她让容叔给她买一些香料回来,自己则按着程为安教她的办法配置调香。
这些日子,她跟程为安一直有通信,程为安在信里教妍媸如何调香,又说南方战事一切顺利,不久之后程世鸾就能返回金陵一家团聚,到时他们会再度北上看望妍媸。妍媸还未见过舅妈,心里十分期待这一天,可是想起上一次离开北平时的遭遇,又心有余悸,好在,余杭生即将归西,他一死,这种危险便彻底解除了。
因为舅舅的缘故,妍媸对南方的战局格外关注,报纸和广播里说程世鸾的军队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妍媸听着看着十分为舅舅高兴。
过了元宵,转眼便到了二月,马上就到阮无城跟余栩扇的婚期,婚礼是西式的,在北平饭店举行,一切都按照西洋人的标准来。
婚礼越近阮无城越忙,没什么时间回冯公馆里来陪妍媸,就在这个时候,焦家老爷子焦桓清突然重病住进了民益医院,于是焦雅提前从海城回来了。
妍媸见到焦雅是在阮无城跟余栩扇婚礼的前一天,焦雅从医院探望过父亲之后直接来了冯公馆,妍媸正在后花园的空地上看容叔他们打理花花草草。
春天了,春阳温暖,暖和的让人心情舒适,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有了返青的迹象,池塘的鱼儿游得欢畅起来,阳光和煦,是一年之中最短暂的好时节。
“你不是在医院里陪着叔叔吗?怎么有时间过来?叔叔的身体怎么样了?”妍媸端来茶点,给焦雅倒上一杯甜茶后说道。
“爸爸年纪大了,身体不舒服也正常。现在子尧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以后家里的事情交到他受伤,爸爸不操那么多心,慢慢调养就会好的。倒是你,你怎么样啊?”焦雅上下打量着妍媸问道。
她离开北平不到三个月,妍媸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只是隐隐觉得,举手投足间多了一丝说不出的风韵。
“我?”妍媸奇怪她会这么问,“我挺好的啊。”
“我昨晚特意问过子尧,阮无城跟余栩扇结婚是有他的苦衷的,可能他们有什么计划吧,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啊。”焦雅不无担忧的说。
原来她是为了这个。
她很清楚阮无城跟余栩扇的婚事是怎么一回事,她才不会为了这个胡思乱想。不过,焦雅这么关心她,她不禁觉得心中温暖。
“我没有多想,你放心。”妍媸说。
焦雅点了点头,两人互相聊了彼此这段时间的情况。焦雅在林次长的老家孝顺公婆,听她的语气,似乎进行的并不顺利,她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从小到大被捧在手心里长大,没有受过什么委屈,于人情世故上并不怎么擅长,而林次长的父母思想守旧,对她这个大小姐自然处处挑剔。
“我跟你说,这次回去,我真是觉得我自己哪哪都不对了,我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来没这么怀疑过自己呢,要不是为了我先生的面子,我早就撂挑子走人了!”焦雅郁闷喝着甜茶道。
妍媸听的乐不可支,她还真是没见过焦雅这么挫败的样子。
“你还笑!”焦雅瞪起眼睛。
“没有没有。”妍媸勉强忍着道,“我就是觉得林家父母能让你这个在蜜罐里长大的大小姐自我反省,着实是不容易。”
说着忍不住又笑起来。
焦雅见她幸灾乐祸,作势起身捏她的脸颊,妍媸笑着躲开。两人你来我往的笑了一会儿,白姨匆匆从房间里跑了过来,“妍小姐,有您的电话。”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妍媸了解白姨的习惯,如果是阮无城打过来的,她会一脸喜悦的说“少爷的电话。”这样的语气,说明不是阮无城打来的。
“谁啊?”妍媸问。
能把电话打到冯公馆里来找她的人不会太多,掰着手指头也能数的过来,不是阮无城,不是焦雅,那还会是谁呢?
“是一位姓林的先生。”白姨垂首说。
妍媸眨了眨眼,姓林的先生,如果不是焦雅的先生,那么只能是林立农了。
回到客厅,拿起听筒,妍媸“喂”了一声,随后听到那边传来林立农带着笑的声音,“妍小姐,是我,林立农,妍小姐进来可好。”
“托三当家的福,还算不错。三当家找我有事?”妍媸记得程为安的嘱咐,他说过让她离林立农远一点,所以自打程世鸾跟程为安离开北平后,妍媸跟林立农便再无交集了。
他这么突然打电话过来,会有什么事?
林立农约妍媸吃饭,言语之间像是有事要说,妍媸本不想去,他又说,“这些日子我与程兄多有书信往来,程兄十分的挂念你,想来我还是促成你跟程兄相认的中间人呢,妍小姐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话说到这份上,妍媸再没有拒绝的道理,想了想,她答应了,问了地址挂了电话,她歉然的看向焦雅,“林立农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我得去见见,今天……没办法跟你一起吃饭了。”
“你去忙你的,我还要到医院去陪我爸。”焦子尧这几天神龙见首不见尾,陪着爸爸的工作几乎都落在焦雅身上,她原本也没打算留在冯公馆吃饭,不过是想跟妍媸说说话,吐一吐心里憋闷的怨气。
如今目的达到,心情舒畅,但是想到妍媸去见林立农,她叮嘱道,“林立农这个人……你跟他打交道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妍媸点了点头。
焦雅走后,妍媸上楼换了件衣服,带了一定宽檐的毛呢帽子便出发了。
地点约在西城一家幽雅的戏楼里。
戏楼分上下两层,楼下是戏台,唱的昆曲牡丹亭,唱腔婉转,余韵悠长。楼下有看客一面喝茶一面听曲,楼上挂着竹帘,包厢很是幽静,楼下情况,楼上尽收眼底,清晰明了。
妍媸拿着手包往楼上走,没走几步便有人迎接。
“妍小姐,三当家正在等您。”一个穿着短衫长裤的小厮替妍媸掀开竹帘,引着妍媸一路往上直入包房。
妍媸看见林立农端坐在桌上,他听的入神,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的敲击着。
看见妍媸,他站起身来,“妍小姐来了,快快请坐。”
“三当家叫我出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妍媸开门见山道。
林立农一笑,从身边立着的小架子上拿过一个锦盒轻轻推到妍媸面前,“上次二当家的事还没谢过妍小姐,最近去外面转了转,得了几件新鲜的小玩意儿,妍小姐若是不嫌不入眼,便是我的谢礼了。”
妍媸打开锦盒,入目是一串做工精巧的手串,十二颗羊脂玉打磨的珠子,浑圆润泽,中间穿插着几颗碧绿的翡翠珠,最下面缀着一个掐丝珐琅的小圆球,球能够打开,里面可以放香丸香料之类的小东西。不说羊脂玉的成色,单是做工便能看出来价值连城,是实打实的古董。
妍媸看完,将盒子缓缓退回给林立农,“上次的事情我是为了我自己,如果要说谢也应该是我谢三当家才对,没有收三当家东西的道理。”
“可是在下的礼物寒酸,入不得妍小姐的眼?”林立农问。
妍媸笑了笑,“三当家这礼物价值连城,何来寒酸这一说。可是无功不受禄,东西我不能收。其实……我与三当家也算合作过了,这些虚礼大可不必,若是有事,不妨直说。”
“妍小姐误会我了。”林立农默了一下才又开口,言辞恳切,“之前那桩事,妍小姐虽是为了自己,但受益的却是我,登报筹谋,妍小姐担了风险,我不过是起个引导的作用。我是江湖人,江湖人最讲究投桃报李,一点小玩意儿,妍小姐若是不肯收,便是真的看不起在下了。”
林立农找她出来就是为了送她礼物的?妍媸心中狐疑,但林立农这个人说话很有一套,不过是一件礼物,不要就不要吧,他非要跟看得起看不起扯上关系,如此一来,妍媸就不好拒绝了。
她不想跟林立农有过多的往来,但可不想得罪他,北平城如今这种时局,谁能保证没有求到他的时候?
想了想,妍媸把手串送锦盒里取出来戴在了手上,羊脂玉跟腕上的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镯子是阮无城送她的,让她不要摘,一直带着,他这么说了,妍媸便一直戴在手上,前几天跟白姨闲聊时妍媸才知道,这镯子是阮无城母亲的遗物,对他有特殊的意义。
知道了这一层,妍媸平日里更加爱惜。
见妍媸收了礼物,林立农脸上微笑愈发浓,喝了几口茶,他道,“其实除了送个小玩意儿给妍小姐,还有一桩怪事想跟妍小姐说一说。”
妍媸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就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三当家的请说。”妍媸端起茶盏道。
林立农沉吟了下,“春节之后到外面走了一圈,前几日去栾城见了几位故友,恰好遇见有人在栾城到处打听阮家三少爷的消息,我觉得有趣,就差人问了问,这一问倒让我大吃一惊,妍小姐不妨猜猜,打探消息的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