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媸脑子里正在想着那位沈小姐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她任由阮无城牵着沿着冯公馆的花园小径一路走过去,走到搭好的秋千架时,阮无城拉着她坐下。
这个场景,妍媸觉得有点熟悉——曾经在她梦里出现过,只是季节有点不对。
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散步呢,最初在帅府时,身份有别,躲他都来不及;后来住进冯公馆,他又很忙,不经常回来。
妍媸突然有点气恼自己,她竟不知不觉间将这里当成了家,所以才会觉得阮无城不经常回来,可是,这里会是她的家吗?
“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阮无城靠在秋千的靠背上,一手撑着额头。
方才他跟焦子尧喝了一点酒,此刻正处在微醺的状态,看着眼前妍媸长长的睫毛忽闪个不停,每一下都拂的他的心痒痒的,下一刻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抚上她的头发。
“没……没什么,有点冷,我们回去吧,对了,你还要不要回帅府?”毕竟他跟余栩扇马上就要结婚,万一总是找不到他,难免会让人疑心。
“你舍得让我走?”阮无城的声音像是染了醉意,喑哑的让人脸红心跳。
妍媸脸颊发烫,被凉风一吹尤其明显,深吸一口气,她勉强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羞怯,垂着眼皮轻声道,“正事要紧。”
阮无城轻笑出声,旋即把她柔弱无骨的手抓过来窝在掌心里,“是不是因为子尧说我要跟沈家联姻,所以你不高兴了?”
饭桌上他刻意留意过妍媸的神色,在焦子尧说了他要跟沈家联姻之后,妍媸的情绪便明显的不对了,她心不在焉,东西都没怎么吃。
妍媸情绪不佳,阮无城心中却是一喜,她不高兴,为他吃醋,说明她的心里是在乎他的。
但是,被戳中了心思的妍媸当即便否认了,“我……没有不高兴,我……就是有点冷。”
“哦?”阮无城挑高了眉头,“看来是我会错了意,既然如此,想必你也不愿意听我的解释,外面凉,我们回去吧。”
说着站起了身体要走。
妍媸听到解释两个字,顿时眼眸微亮,见阮无城要走,她连忙抓住阮无城的手,一双充满期待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发亮。
她当然想听阮无城的解释,可是她又害怕,害怕万一他说他必须要娶那位沈小姐,到时她该如何自处?所以刚才阮无城问的时候她立刻就否认了。
阮无城回身坐下,摸着妍媸柔软的长发叹息着摇了摇头,“这里已经不是帅府,是我们的家,你不用再谨小慎微,在我面前更不用谨言慎行,以后的日子那么长,你若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那岂不是会闷出病来?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我都会告诉你。”
“我问什么你都会说吗?要是事关你的身家性命,你也会说吗?”妍媸微仰着头看他。
阮无城却是一笑,“怎么,你还想谋杀亲夫不成?”
“你……”刚刚退下去的热气又浮到脸上,妍媸心里涌过一阵热流,偏偏她嘴上不肯认输,对着阮无城佯怒道,“那你就好好解释解释你那位沈小姐是怎么回事!”
阮无城静静看着她,“来北平之前,我父亲答应我,只要我能把北平城的势力彻底清洗,让北洋军顺利入住北平,从此以后他便不会再过问的事。”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或许当初他觉得我做不到,所以才答应,现在却反悔了。”
“他不想到北平来了?”妍媸眨着眼睛问。
“你想多了。”阮无城将视线望向远方,“他当然不会放弃北平这块到嘴的肥肉,除了这个之外,他还想利用我的婚姻为他换取更多的东西。他知道这些年我跟子尧往来匪浅,所以才在生意上动手,想要杀鸡儆猴。”
妍媸有些无语了,怎么天底下做父亲的都是这个样子?都那么喜欢用子女的婚姻来换取利益?
妍媸不禁想起妍豪浩来,有些东西,明明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得到,可是妍豪浩却一定要牺牲她们的幸福,妍家的四个女儿,妍涵双死了,妍枝雅远赴海城,不知近况如何;而她,顶着个无法见光的死人身份。
妍媸对阮无城的遭遇充满同情,不过她更担心的是阮无城跟那位沈小姐的事情,她敛了敛眉,“那你真的要娶那位沈小姐?”
阮无城换了个姿势,似笑非笑的看着妍媸,“我的未婚妻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娶别人?”
妍媸愣了愣。
他这话的意思是,他会娶她么?
心中有涟漪一圈一圈划过,妍媸把手放进他的掌心里,担忧道,“可是你父亲……”
“他便是管不了我,才在生意上下手,况且……”他的眸光闪了闪,“阮家不止我一个儿子,冲锋陷阵这种危险的事情我做了,洞房花烛这种美事留给他们享受享受也无妨吧?”
妍媸“哦”了一声,没在继续这个话题。
阮无城的话她听的云里雾里,但最终的意思她听明白了,总之,就是不会娶那位沈小姐就是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她现在没兴趣问,妍媸现在比较感兴趣的是妍豪浩的状况。
据说妍豪浩现在被余杭生关在监狱里,余杭生想利用他引蛇出洞。
到了余杭生这种身份,面子自然看的是比什么都重要的,这一点,妍媸很明白,坊间闹得沸沸扬扬说她没有死,不管余杭生信或者不信,为了面子,他肯定要彻查的,若是查出来什么,这口气,余杭生未必咽的下,到时候,妍豪浩可就不是引蛇出洞的引子了,而是要被余杭生杀了泄愤的!
到底是亲生父亲,尽管妍媸怨他恨他,但仍旧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
“听说我爹被余杭生抓了,他会不会……杀他?”
“不会,我已经交代过看管他的人,不会对他怎么样,不过他会吃些苦头。”阮无城轻轻道。
妍媸松了一口气,“无妨无妨,只要活着就好。”
妍豪浩急功近利,吃些苦头未必是坏事,否则,他早晚要栽大跟头的。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阮无城伸出长臂,将她揽进怀里。
“暂时没了。”妍媸趴在他的胸膛上闷闷的说,黑长如海藻的头发倾泻下来,如同瀑布。妍媸并不大涂脂抹粉,脸颊干净通透,透过光线隐隐能够看到婴儿般的绒毛。幽微的香气窜进阮无城的鼻腔,他的心,突然一动。
好似突然吸饱了水分的海绵,一颗心满满当当,再也容不下其他。
手不自觉在她头发上轻抚,阮无城声音温柔,“北平的事很快就能告一段落,到时候你可以到处走走,南方有战事,走不了太远,去金陵怎么样,几朝古都,你舅妈在那里,你可以去看看他们。”
“你……你肯让我去?”妍媸不可置信的看着阮无城。
“为什么不肯?你不是羡慕焦雅去的地方多吗?你也可以。”说罢阮无城白了妍媸一眼,“你以为我之前生气的是你想去别的地方吗?不是,我生气的是你整日想着跟别的男人一起走!”
“我没……”
后面的有字没有说完,唇便被阮无城狠狠的封上,将妍媸吻的几乎要窒息才肯罢休。
这日阮无城一直没有离开冯公馆,中间陈立来过一次,两人在书房里呆了足足一个时辰,后来他又接了几通电话,妍媸听到他说了几句见机行事之类的话,估计是在安排婚礼当天的事情。
因着余栩扇跟洪帮二当家的那档子事,余杭生在北平城颜面尽失,如今,他迫切需要这场婚礼来为他挽回一二,然而,对余杭生来说,婚礼并不是救命的稻草,而是送命的丧钟……
他踩着前任督军冷大帅的尸骨踏上今天的高位,现在,要以同样的方式跌下去,妍媸虽在帅府待的时间不长,却也亲眼见识过了其中的魑魅魍魉,八姨太被休出府,四姨太下落不明,五姨太还在帅府兴风作浪,她数次死里逃生,九姨太则已经香消玉殒……
当然,余杭生的诸多姨太太里也有不错的,比如六姨太七姨太,只是不知道余杭生死后,她们的境况会如何,尤其是六姨太,她肚子里的孩子终究要成为遗腹子了。
真是应了那句话,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妍媸越想越觉得唏嘘,唏嘘过后,她想起了冷霖沛。
那日在未央湖畔分开后她被禁足,从此再也没有冷霖沛的消息,也不知他现在是不是已经离开北平了。
妍媸倒希望他离开了,余杭生一死,虽不是他亲手杀的,但他父亲的仇也算是报了。记得以前冷霖沛说起过他的理想——他想去做老师,教书育人,他觉得目前国家所有问题的根源都在教育上。
余杭生死后,希望他从此不在被仇恨困扰,可以安安心心的去实现他的理想。
“想什么这么出神?”阮无城从浴室出来,一眼便看到摆弄香料的妍媸正在发呆,香炉盖子没有盖,袅袅青烟腾空而起,映着她有些恍惚的脸。
妍媸当然不敢说她在想冷霖沛,把香炉盖子盖好,她起身道,“我在想表哥,他上次说教我调香的,可惜他跟舅舅留在北平的时间太短了。”
阮无城一把将妍媸扯进怀里,凛着眉命令道,“不许想他!以后你的脑子里除我之外不许想别的男人!”
下午在花园说话时还是一副温柔和缓的样子,这才隔了几个小时,他就原形毕露,恢复他那副霸道的不容人有丝毫反驳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