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阮无城让她问,妍媸便把心里一连串的疑问问了出来,阮无城沉吟良久,手落在妍媸肩上,顺着头发抚了抚,才道,“我说过,你很聪明,不过现在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一些。没错,订婚宴上的那个人是我杀的,孟梓里的倒台是我一手促成的,孟梓里倒台后,余杭生跟金陵派下来的人合伙刮分了他的不义之财,可是生财的运输线却在我手里。辛辛苦苦布了两年的局,已经到了收场的时候了。”
妍媸愣了愣,有些不解,“你……你要王家的运输线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钱。”阮无城捏她的脸颊道。
妍媸诧异了一下,“你……你不是被北洋军的少帅吗?还会缺钱吗?”
阮无城轻笑了一下,嘴角却渐渐抿成一个严肃的弧度,“如果我孑然一身,即便不是北洋军的少帅,也能生活的很好。可是国难当头,时局动荡,有了钱,才能买得了枪炮,养的了军队,有了钱,再有了枪炮,才能蓄势待发,将来若有救国救民于危难的机会,才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有些缥缈,可是一字一句都像是有千斤重,妍媸不禁心头大动。小时候读书时,教书先生常说,男人立世当心怀家国天下,后来战乱四起,军阀混战,大肆盘剥敛财,后来进了帅府,余杭生跟孟梓里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她对先生的话产生怀疑。
什么才是家国天下?与人的私欲相比,家国天下排在第几位?毕竟,这天下,不是哪一个人的。然而现在,阮无城的这番话,让妍媸再次相信,原来这世上真的是有人心怀家国天下的。
顿了顿,妍媸又问,“你父亲阮大帅不是有军队吗?”
“没错。”阮无城下了床,从茶几上倒了两杯水过来,一杯递给妍媸,大有彻夜长谈的架势,抿了几口之后,他道,“我跟他一向意见相左,他……终归是老了,只看得到眼前的一方天地,心里只有个人的得失,为了多一块地盘少一块地盘……”
说着,阮无城摇了摇头,“此次南方混战,我曾跟他说过,保存实力,不要参与,但他仍旧让我大哥去了,据说并不顺利。”
便是因为不顺利,多有伤亡才需要药品,然而南方战事交着,交通封锁的严重,外面的药品粮食很难运送过去,军队尚且如此,那南方的平民又当如何?
这是阮无城第一次跟妍媸说这些事情,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阮无城,之前那个只是阮少将。对阮无城,妍媸充满敬佩,他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喝过水,把杯子搁在床头,阮无城把妍媸拉近自己怀里抱住,这一次妍媸没有挣扎了,其实从某种程度上,她已经习惯了阮无城的怀抱。
“还有半个多月就要过年,你不是想给绿荷报仇吗?若是再不动手,过了年,余杭生一死,你可就没有机会了!”阮无城想起什么似的提醒道。
“我知道啊,我这不是……今天本来要跟焦雅见面说的,可是你……你没让我去啊!”妍媸听着阮无城有节奏的心跳,半阖着眼睛,有些懒洋洋的。
阮无城挑了挑眉,“用不用我帮忙?”
妍媸认真的偏头想了一下,“应该……不用吧,林立农已经答应了,这事由他出面做最合适不过了,若是真的有什么……到时候再找你也不迟。”
“好。”阮无城抚了抚她的头发,“睡吧。”
这次阮无城说的睡吧是真的睡吧,他没再折腾妍媸,连个吻都没有,妍媸靠在他怀里,心中思绪繁杂,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说,她觉得通过这次谈话,她对阮无城的心境好似跟从前不太一样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妍媸说不清楚,她只是觉得莫名的亲近了许多。
第二天一早阮无城便要走。
军中事多,余栩扇又时时盯着他,他能抽出一天时间陪着妍媸已是不易,好在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到时他们就可以日日同床共枕。
妍媸听到响动就醒了,只是睡的迷迷糊糊的不想动,等到阮无城穿好军装,拿起帽子准备走的时候,她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
昨天晚上,那么好的机会,她却忘了问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冷霖沛!
一想起这个,她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阮无城见她起床,倏地一笑,“怎么?舍不得我走?”
“不是,我昨天有件事忘了问你。”妍媸惴惴道,“你不是说,只要我住进这里,你就送冷霖沛离开北平吗?你……你准备什么时候送他走?”
阮无城的脸上的笑倏地僵了,妍媸慌忙解释,“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就是他走了,我也就了了一桩心事。”
“然后呢?”阮无城问。
妍媸呆了呆,“什么……然后?”
阮无城微微眯眸,“或许你想等他走了,你没了掣肘,然后离开我也说不定呢。”
“我没有!”妍媸大声否认,“我只是觉得……你不能一直把他关在监狱里吧。”
“他早已经不再监狱了。”阮无城看住妍媸的眼睛,“上次你们见过面之后,我就放了他,如今他人在哪里,我并不清楚,如果他想离开北平的话,过完年余杭生一死,有的是机会。”
妍媸好一会儿才明白阮无城的意思。
他是说,上次跟冷临牌见过面之后,他就放了他?那么这么长时间,冷霖沛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妍媸失神的间隙,阮无城已经大步踏过来,垂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之后恨恨道,“安安心心的待在家里等着我,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否则……”
他加重手上的力度,妍媸不由得闷哼,随后她躲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来看着他,“我没有。”
阮无城没在说话,大步离开了。
妍媸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她听到院子里响起汽车马达的声音,是阮无城离开了。翻个身准备继续睡一会儿,可是翻来覆去,却怎么也无法睡着,坐起身,妍媸看着身边空着的枕头,不知怎么的,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失落。
自从绿荷死后,她常做噩梦,每次都被困在梦魇里无法自拔,然而这几次在阮无城怀里,她睡的很好。昨晚他说,她是他的未婚妻,如果一直这样的话……
妍媸觉得,她一定是疯了!
到了中午,焦雅来访,两人一起吃午餐。
午饭很丰盛,浓油赤酱的,白姨手艺不错,比在帅府时七姨太请的御厨也不差。焦雅像是没什么胃口,眼圈乌青,看上去不太有精神。
“没睡好啊?”妍媸边吃边问。
焦雅点头,“我昨晚不是去市长府参加宴会了吗,那位市长太太太热情了,拉着我们打牌打到快十一点,回到家以后又饿得慌,吃了一碗面才睡,困的我……别提了,今天一早又打电话叫我过去打牌,我推了。”
妍媸笑起来,“那你是赢得多还是输的多。”
焦雅翻了个白眼,“当然是输的多!昨晚余家二太太也在,一位市长太太,一位督军太太,哪里有我们赢钱的份,好冤啊。对了,听说帅府不太平啊,以前经常为难你的那个五姨太好像跟帅府的司机……”
焦雅没说下去,妍媸眨了眨眼,“跟司机偷情啊?”
“嗯。”
“那不太可能。”妍媸想都没想的说,“我也算了解她,五姨太眼高于顶,她怎么可能看得上帅府的司机呢。”
焦雅深以为然,“那倒也是,不过要按你这么说的话,那就是有误会了,可是我看余二太太的态度,一点不像有误会,倒像是板上钉钉了。”
“估计是二太太想借这件事对五姨太发难吧。”妍媸边给盘子里的鱼挑刺边道。
之前五姨太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余杭生把管家权给了她,后来穆慈恩假病,再后来因为那场枪击案真病,这中间,她存了多少怨气没有人知道。五姨太跟余栩扇联合起来算计妍媸,搜她的院子不说,还想利用跟阮无城的流言置她于死地,若不是妍媸用计,穆慈恩恐怕还收不回管家之权。
现在的余府,四姨太被赶出去了,跟了孟梓里后孟梓里倒台,如今不知道人在哪里,八姨太还被关在监狱里,九姨太死了,十七姨太么……也已经香消玉殒,剩下的女人还在斗来斗去,可是她们都不知道,余杭生也快要死了……
余杭生一死,偌大的帅府便是楼塌客散,前尘往事,都烟消云散了。可是,绿荷的死不能白死,她要对余栩扇做的事,必须在余杭生死之前,否则,不过是在落魄中踩上一脚,不能解她心头之恨,更不能报妍媸的仇!
“左右你也不在那个鬼地方了,咱们不说他们了,你昨天约我,是想跟我说什么?”焦雅问。
妍媸把林立农答应帮她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跟焦雅说了,焦雅听得雀跃,忍不住道,“既然他都答应帮忙了,那你倒是说说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什么时候开始行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