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媸刚刚抿了一口茶,听到焦雅这么一问,当即一哽,茶水呛了喉咙,她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像那天做戏把绳子挂在脖子上也没咳的这么厉害,好半天,她才止住咳嗽,哭笑不得的对焦雅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穆慈恩重新管家后座的第一件事便是发落了一批爱嚼舌根的下人,杀鸡儆猴,怎么还有人这么大的胆子,把帅府的闲话往外捅?
“无城跟我说的啊。”焦雅眨着眼道,“他说你最近处境不好,他不方便插手,让我替他瞧瞧你。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也没什么……”妍媸顿了一下,避重就轻的把五姨太如何用流言做局,而她又如何破局说了一遍,说完又道,“难得他这个始作俑者还知道避嫌,只要他日后离我远一点,我的处境会慢慢好起来的。”
话里是带着怨气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跟阮无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则是他女人缘太好,五姨太、余栩扇都对他死心塌地。二则是他不懂避嫌,时不时的往她院子里去,夜路走多了还能见到鬼,何况是人多眼杂的帅府。
她的怨气,焦雅听出来了,乐的直笑,笑完以后突然收敛神色看向妍媸,“妍媸,我把你当成好朋友,既然是朋友,有些话我就不得不问问你了——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妍媸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打算?”
“你跟阮无城啊。”焦雅十分郑重道,“他跟子尧是多年的同学,我们两家父辈也有一些往来,对他……我多少也算了解一些,这些年他清心寡欲,从没见过他对谁上心,你是个例外。”
妍媸沉默着,没有说话。
焦雅轻轻叹气,好像十分伤感,“我原不该问的,这是你们的事,只是,我这个旁观者实在是为你着急。难不成,你要一辈子呆在这个鬼地方,跟那些女人斗来斗去吗?今日是要人命的流言蜚语,明天还不知有什么等着你,打我认识你来,你又是生病又是受伤,难道要这样胆战心惊的过一辈子?”
妍媸知道,焦雅是真的把她当成朋友,才会对她说出这些话,只是……她有些无奈的垂头道,“你说的话我都明白,我也想过,只是……我还没有想好。”
“是因为上次那个人吗?”焦雅好奇问。
上次那个人……她说的是冷霖沛。
妍媸没有否认,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心里最大的顾虑就是冷霖沛,他还被困在城西的监狱里,若是她一走了之的话,指不定阮无城会怎么对他。
“那阮无城呢?难道你真的对他一点心思都没有?”焦雅的好奇心被调动,忍不住的又问。
真的对他一点心思都没有吗?
妍媸也在心里问自己。
以前,她刚进帅府,被他强迫,被他蹂躏,她真是做梦都想摆脱他,甚至……杀了他!可是后来,渐渐的,这种情绪似乎变了味。之前她打定主意离开北平,后来被冷霖沛牵制,她走不了。
可是现在,假如真的让她走,她反倒有些割舍不下。
偌大的帅府没什么能够让她留恋的,反倒是冯公馆里昏黄的灯盏,让她无端生出一丝不舍。
“好了好了,你要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别回答了。”仿佛看出她心里的曲折,焦雅十分善解人意的说,“我把你当朋友,所以希望你能过的幸福,高门大院看上去波澜不惊,实际是危机重重。我也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所以多才提醒你早做打算。”
“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妍媸轻声道,“只是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那你喜不喜欢阮无城?”焦雅问。
“我……”妍媸垂着眸子,“我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就好好想想啊。其实人活着,顺从自己的心意最重要,一辈子统共也就那么长,整天纠结来纠结去,畏首畏尾的,累不累啊?”
是啊,顺从自己的心意最重要,问题是,她现在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到底是什么。
“我会好好想想的。”妍媸轻轻握住她的手,由衷的说,“谢谢你焦雅。”
“你要是真想谢我,明天就陪我去逛街吧。”焦雅冲着妍媸眨眼。
妍媸不禁笑起来,“你去了金陵和海城,买回来那么多东西,还没逛够吗?”
“金陵和海城有它们的好处,但北平是不一样的。”
妍媸十分认可这一点,点头道,“那倒也是。”
“对了,南方打仗了,这一路看到好多逃难的人,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到北平了,世道艰难,民不聊生。”焦雅感叹一般。
妍媸也跟着叹气,可也仅仅是叹气而已。
她自己尚在帅府这个牢笼里谨慎度日,又有什么能力去同情别人的不幸?
焦雅待到快黄昏时才走,妍媸拉着她不厌其烦的说这一路的见闻,听得越多,心里的羡慕越浓,可是焦雅走了,她还是要面对眼前的现实。
晚上八点,阮无城开着车赶到北平饭店,一路到了三楼的会客室。
这个房间是以焦子尧的名义长包,重要的事情他们会选择在这里碰面。
阮无城拎着西装外套,步履轻松的推开门——唱片机里正放着音乐,是夜来香,焦子尧一身西装革履,一只手端着酒杯站在客厅里,身子随着音乐的节奏晃来晃去。
“焦大公子走到哪里都是最会享受的。”阮无城径直走到沙发前将衣服搁下,随手端起一杯已经倒好的红酒,水晶杯晶莹剔透,映着他俊朗的五官。
“你阮三少也不差啊。”焦子尧笑着回他。
简单的开场白过后,阮无城问起正事,“事情办得怎么样?”
“也算顺利。”焦子尧绕过茶几,坐到沙发扶手上,一副没正形的样子,“中途出了点插曲,一批原料差点没能进港,还好更生反应快,其他也没什么,只是回来的迟了些。”
阮无城一挑眉头,“谁敢从中作梗,动我的生意?”
焦子尧脸上的纨绔终于褪去,他搁下酒杯,弯身坐下来,正色道,“要是我跟更生猜的不错,应该是你家老爷子的手笔。”
阮无城眸色未变,“既然如此,那你们也不必客气,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跟我商量。”
“你家老爷子那心可够偏的。”焦子尧不愤道。
阮无城淡淡的瞟他一眼,“你第一天知道吗?”
焦子尧翻一下眼皮,“我这不是替你冤的慌吗,你在北平为他冲锋陷阵,他却要断你的后路,这暗战翻到明面,到时你大哥该偷着乐了,听说他已经带兵南下参战,回来以后,论功行赏,不可谓不可风光。”
阮无城却是冷笑,“你当南方处处都是便宜吗?那是战场,就算有便宜,也得看他是不是能捡的起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算了,我不说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正经表情还没维持五分钟,焦子尧的神色立刻又松垮下去,他往沙发上一趟,笔直的双腿交叠,拖着尾音道,“明天,明天我约林立农谈码头的事,你要不要一起?”
“不了。”阮无城站起身,朝着窗户走去,玻璃外面是笼罩在黑暗中的北平城,他看了会儿,补充说,“马上要过年,孟梓里的事情不能等,必须在过年前解决彻底。明天上面派人来,我这里走不开。”
焦子尧不怀好意的一笑,“你不去那最好。听说明天我姐跟妍媸出来逛,我让她们两个来北平饭店吃午饭,好好聊一聊。”
阮无城知道焦子尧故意拿话刺激他,也不接话,摸出一根烟点上,才道,“你姐到帅府去了?”
“是啊,昨晚到了北平城,今天便去帅府了。”说着,故意叹了一口气,“我姐这人,就是太爱屋及乌了……”
阮无城吐出一个烟圈,没在答话。
他在想妍媸。
流言的事情,妍媸处理的很好,她的确是聪明,懂得利用穆慈恩跟五姨太之间的矛盾脱困,但是太聪明了未必是什么好事,因为那也意味着难以掌控,就比如那日她跟冷霖沛的见面,她说的那些话,表面上听句句是在跟冷霖沛告别,但实际上……
她终究还是不肯好好留在他身边。
狠狠抽了一口烟,阮无城将烟蒂掐灭在水晶烟灰缸里,随即他端起酒杯,将杯子里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他觉得自己实在荒唐,为了个女人,费心筹谋,患得患失。
焦子尧看出端倪,起身给他倒酒,半开玩笑的讽刺道,“我可是听我姐说了,人家妍媸是有心上人的,怎么着?你阮三少对付那些狂蜂浪蝶的本事在她身上没起作用?”
阮无城未置可否,仰头又喝了一杯酒。
像是终于抓住了一个能够打击他的由头,焦子尧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镯子都套在人家手上了,结果人家心里没你,真是……哈哈哈……”
阮无城烦躁的又要点烟,听到焦子尧的话,拿着打火机,作势要丢他,焦子尧连忙告饶,“别别别,我就那么随口一说,来,喝酒。”
不再理会他的幸灾乐祸,阮无城起身拿起西装外套,“去找你的容家大小姐来陪你喝酒。”
他要回一趟帅府,去看看那个小女人。
焦子尧原本的幸灾乐祸被他瞬间打击的七零八落,他愤然道,“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真是白替你跑了这一遭……哎,你真走……”
阮无城没理他,大步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