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风看见前面的人影,立刻翻身下马,连缰绳也没拉,马撒腿跑了,他也被带着往前俯冲了一段,才着地。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他便冲上前去,将那人影牢牢抱住。
赵岩嘿嘿一笑:“干什么?想我了?”
肖风半晌没说话,赵岩笑着推他,可是他的手绵软无力,一点儿用也没有。他双手无法举起,便静静地在肖风怀里,仍是一张笑脸。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肩膀有几滴温热的水滴砸了下来,他惊异地偏头,去看肖风。
这么多年了,他何曾见肖风哭过?他第一次见肖风,就觉得这死小孩是不是面瘫,那么重的伤,那么冷的天,他却别说哭,就连悲伤的表情都看不出来。赵岩还记得,自己以为他已经死了,张了张嘴不知道问什么,便只好说一句:“你怎么了?”
他也记得很清楚,那死小孩瞬间给了他一个无比嫌弃的眼神:“你瞎吗?”
赵岩以为,肖风这种浑然天成的嫌弃是与生俱来的,就算在这种危难之中,就算是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他居然也能皱皱眉头,说一句“你瞎吗”。
赵岩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石丘,也永远不会忘记他当时准备做什么。
他的父母是伏灵师,都拜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里,灵力也说不上多优秀,只能说中庸。但是他们有着万丈豪情,和一腔热血,这使得他们积极踊跃地加入了无妄祖师,却没能想起来他们的儿子尚且年幼。
无妄祖师降伏金字妖灵的战役,直到今天也被人所乐道,可是这听起来无比令人振奋激动的战役背后,是多少人的生命铸就的。其中就有他的父母。
想来他也是在家里千娇百宠的小公子,加上自己生来灵根慧根双精,家人对自己给予的厚望恐怕不必那些名门大派的公子哥少。可是等父母死后,他就只能委身于云歌,成为食物链最底端的小师弟。
穆秉文是出于人道还是为了面子,现在已经不可考究了,但是能够确认的是,他并没有对赵岩给予什么关注。诚然,赵岩的父母是英雄,可是像赵岩一样的英雄后裔还有很多,穆秉文没时间没精力也不想去管。
没有父母依仗,教头又是个见风使舵的,师兄弟之间的风气也不怎么好。原本抱着好好学习,成为父母那样英雄的单纯想法的小赵岩,在入云歌第一天,就被师兄们用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他的天真和乐观是父母给予的,这种扎在骨子里的善良是不能被这些磨难冲垮的,可是也正是因为这种无差别的善良,带给他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取笑、恶作剧、欺凌。
“你不还手吗?”这是穆清第一次和他说话。
他认识穆清,他知道穆清就是那个徒步走到金陵认亲的私生子,穆清的处境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穆秉文的私生子太多,穆清排不上号。可是穆清绝不是自己能同情的人,明明刚来云歌,明明资源被抢夺,明明受尽了白眼,可穆清的灵力却一直紧咬着穆鸿,不超过,也不会落后太多。
这样的穆清,虽然仍然没什么地位,却不像他一样会被如此霸凌。
赵岩的回答是:“我这一身武艺,是来打坏人的!”现在想想,真是单纯的可怕,就算是现在的赵岩听到这个回答,都会忍耐不住大笑出声,就以为他这种没头没脑打鸡血一样的热情,才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没人不喜欢去逗弄一下“正义的化身”。
可是穆清却认真的点了点头:“嗯,有道理。”
从此,他就成了穆清的小跟班。穆清比他大一些,有些课程他不能和穆清一起上,他就拿着穆清的水壶和毛巾在旁边等。没过多久,私生子的狗腿子就成了他的雅号。
但是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说,准确的说,是没人敢在穆清的面前这样说。有一个比他们大很多的师兄在穆清面前欺负赵岩,穆清当即给他下了战书。云歌弟子可以互相切磋比武,那个师兄迎战了。穆清当时和那个师兄的灵力差了两重,可穆清硬是一次次被打倒,一次次爬起来,再一次次被打倒,最终跨级取得了胜利。
看过那场比武的人,没有人能忘记鼻青脸肿的穆清爬起来,吐了一口血沫,然后口齿清晰的说:“我不介意再挑战几个。几个都行。”
而那个被跨级打趴下的师兄直接被送回了家,再也没有回过云歌。那时候他们就知道,穆清是玩真的。
对于这种做法,穆清的话是:“你的武艺是来打坏人的,我未必。”
可是霸凌并没有因为穆清的强硬而减少,反而因为他的锐利而转移到了赵岩身上。赵岩仍然乐颠儿颠儿的跟在穆清屁股后头,可是在穆清看不到的地方,赵岩悄悄地将自己被冷水淋透的被子拿出去晾干,自己裹着毯子在黑夜里瑟瑟发抖。
那一次,穆清是被叫出去拜师的,虚缓真人收他作为弟子,是整个云歌的大事。穆清想带他,可是他的身份不够,不能去。在穆清离开后不久,他就被师兄骗了出去,一拳打晕,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山顶。他若是醒来晚一些,就要冻死在那里了。
绝望吗?他回忆起来的时候也不禁去问自己,绝望吗?绝望。太绝望了。他善良,他乐观,他每天都笑嘻嘻的,但他不蠢,他知道自己在被欺凌,也知道那些人的恶毒就是想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听到狼嚎,这个地方是没有狼的,唯一的可能就是红瞳雪狼。他一下子知道了那些人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他冻死在这儿,而是为了让他被这群迁徙而来的妖灵吃掉。
他躺了一会儿,站起来准备走,不是回云歌,不是逃命,他是循着声音去找那红瞳雪狼。他就在这一瞬间,放弃了生的希望。
后来穆清有问过他,就在那一刻,没有想到过穆清吗?他努力的回忆了一下,也许有吧,也许没有,那个时候,他只想着怎么死,痛苦会小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