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狱丞长什么样子,安然已经看不清了,她眼前蒙了一层薄翳,什么也看不清。
“狱丞。”安然费劲的说,“我是冤枉的,什么时候提审?我得提前找讼师……”
“呵。”狱丞没忍住,笑出声来。他背着手站在外面,左右走动两步,却没有进到牢房里面。那里面太潮湿,他怕弄脏他的锦缎底高靴。“冤枉?提审?讼师?您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宾客呢?”
“我没有被剥削官职。”安然努力地抬起眼,瞪着狱丞,可这幅景象在狱丞眼里就是将死者的抗衡罢了,没什么用。
狱丞一笑:“那又有什么用?即便没有被剥削官职,您也是陛下亲自命令下狱的。更何况……”他嘿嘿一声,伸出右手来,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搓了两搓,“有人花钱请我多多关照你。”
“谁?”安然声音嘶哑怪异,却异常冷静,“我做官时间不长,未曾得罪人。”
狱丞双手交叉在胸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安然,心中诸多鄙夷。这朝堂上后宫中,得罪人不得罪人的,全在细枝末节。难不成你当堂怒斥对方才算结下梁子?难不成你和别人动起手来才叫得罪人?他不禁摇了摇头,这样子,还做得什么官?
安然对他这副模样已经再无抵触心,她的身体和精神已经由不得她再生什么端倪。她很清楚,生杀大权,是在这一个小小的狱丞手中的:“既然有人花了钱,你又何必来和我说这些?”
狱丞又是笑,笑得既猥琐又恶心,安然原本就难受,现在几乎吐出来。狱丞收了笑,伏下身子去看她,声音降低了两个分贝:“倘若你是个识时务的,也该知道花钱买好受。反正也是死,不如死前舒舒服服地,你说呢?”
“呵呵。”安然面无表情,“我都快死的人了,还买什么好受?不如把钱留着,等我爹回来替我报仇。”
狱丞一拳捶在监牢的铁栏杆上。这一句话竟是戳中了他心之所想。再怎么说,这也是太子宾客,是定北王南广志的女儿,身份不俗。虽然有人买她吃苦头,甚至买她死,但若是定北王回来追究起来,他万不可能怪罪将其下狱的皇帝,只会把矛头转向让她吃尽苦头的自己。
毕竟提审之前动刑,是不合规矩的。
对别人,不合规矩也就罢了,可唯独这位,狱丞是怕定北王的。定北王的名号大祁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人物表面是定北王,实际上他就是北道的王!这样的人物若是执意怪罪他,他还有活头?
可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该打还得打,不仅得打,还得打得惨,最好让她直接上不了提审。打完了,该办的事儿也办了,狱丞只剩下愁了。于是他此番前来,便是给安然一个台阶,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只要安然给他钱,他就可以优待她。
“难道你还想喝那脏水?已经过去四天了,你可是一口东西都没吃啊。不饿么?”狱丞循循善诱,“我要的又不多对不对?都是行情。”
“多少?”安然懒得和他废话,直接问道。
“五百两白银。”狱丞狮子大开口,“可别说你没有,我是知道的,你刚做太子宾客的时候八方来贺,那些物件可没有便宜货。”
安然低下头,阴恻恻的说:“好一个狱丞。你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官吏抵罪或雪免是主簿的事务吧?”
“主簿管得到这儿来?”狱丞懒得废话,“五百两白银,给,我便好吃好喝伺候着你上路,不给,说白了,咱们鱼死网破各摔各的,你九泉之下也看不到我如何。”
五百两白银,这是什么概念?现如今天下大熟,一斛米也不过一百多钱!
“你不是收了钱要我吃苦头么?”安然再说,“怎么又不算数了么?”
狱丞满不在乎道:“验过货,便算数了。”
“滚吧!”安然发狠,挣扎了两下,又无力地瘫了回去,胳膊扯得生疼,已经肿了一圈,“黄泉路谁先走,咱们且看着!”
……
赵岩纵然想回来帮穆清,却碍于安然临走之前的命令,仍贴身保护着白洵。白洵心浮气躁,四天写了三篇策论,便再不动笔。
禁足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是闭门不出,往大了说,得错过多少时事?后宫女子尚且以被禁足为耻,唯恐在房内待个一两天就天下大变,更不用说堂堂太子了。
赵岩岿然不动,立在白洵身后,就跟一尊石像似的。白洵斜着脑袋看他一眼,又转了回去。没了安然,赵岩的话少了很多,与平日里活泛的人物有很大的区别。白洵苦笑一声,想来赵岩之前说的没错,她才是他的主子。什么太子,什么皇帝,若是在安然面前,赵岩是看不见的。
这话说出去便是大逆不道,可白洵不问也不说。既然听命于安然,那么只要安然给的命令是保护自己,那白洵便不用多忧思。
可是若是安然死了呢?
一连四天,大理寺没有传来一点消息,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这个落魄太子实在是没本事,连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可确实,没有提审,没有送押,什么也没有。白洵抱着脑袋叹口气,一头扎在榻上,半晌不说话。
肖风迅速闪身进了穆清房中,穆清眼神示意,肖风便道:“三娘子在牢里吃了不少苦,狱丞狮子大开口,问她要五百两银子。”
“拿了银子能少吃点苦么?”
“是这么说的。”肖风点头。
穆清便看他:“那她怎么说?”
“把狱丞骂了一顿,还说黄泉路上狱丞先死,很倔。”肖风诚实道,“然后又被用了刑。主子,要不要?”他伸手做了一个塞钱的动作。
穆清沉默,五百两白银,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便是五千两他也给的出。但是难道安然给不出吗?以自己对她的了解和调查,她现在在欢宁殿偏殿的家当,恐怕也不少呢。
可是为什么不给?吃了四天苦头,却不拿出五百两来换片刻安宁吗?至少可以扛到提审啊。
她能给,却不给,这让穆清也不敢给,生怕打乱了她的思量。可不给,一想到大理寺的刑罚,穆清便觉得心口抽疼。
缓了缓,穆清决定先观望一下:“还有什么?”
肖风拱手:“四皇子的处罚开出来了。”
“嗯?”穆清对这件事的关注度很高。
“负责三娘子的提审,由大理寺卿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