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人似有意似无意的都在打量着那一身官袍,君子如玉,怎能不惹得人人驻足观赏?更何况西北民风豪放,京城又先进开放,因此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停足投去目光。不过是因为那一身官服,众人才略有收敛罢了。
穆清只当没看见,继续往前走去,赵岩肖风紧跟在他两侧,也是安步当车,不急不缓。穆清在这官场中也算是个怪人了,每日下了早朝,众官员无不是乘车回府,唯有他,徒步前行。穆清的敕造府距离市坊不远,故而他徒步回去,总要路过这么一段人声鼎沸鱼龙混杂的主街。可他倒是全然不在意,如此一年下来,连同京城的百姓,也都习惯了。
穆清走是走着,眼睛却一刻不停地四处打量着,不仅是他,连他身后的赵岩和肖风也是习惯性的四处乱看,可这三人又能做到让别人看不出端倪,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正是这时,穆清的步子猛地一顿,随即大步流星往前去。赵岩肖风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可也是心头一紧,连忙跟了上去,紧随主子两侧。
穆清直直往他方才看到的地方走去,不过须臾,他便冲到了那个墙角,刚才那一抹身影便是从这儿拐弯消失的,绝不错。可他拐了弯,却怔在了原地。
是个死胡同。
“主子?”赵岩看穆清愣在原地,忍不住开口。
穆清这才回过神,语气中带着急迫和惊喜:“我看到她了!她方才就在这里!穿着一身浅绛衣服,你们快快找她!她定然跑不远。”
赵岩踌躇片刻,欲言又止。倒是肖风,忍不住开了口:“主子,安小姐已经死了。三年了,您数次说看到安小姐身影,结果,无不是您思念至极,错将她人看成了安小姐。”
“胡言乱语!”穆清面色愠怒,可是赵岩的话却像一记重拳打在他的心头,赵岩的话没错,他数次看到安然,要么是幻觉,要么是错将她人当成安然,没有一个是真的,“尸体没找到,便不能断言她死了!”
赵岩看着主子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三年过去,他家主子还没能放下。可是说白了,就连他赵岩也抱着一丝期望,又怎能怨穆清不接受现实呢?
“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粉身碎骨,怎么可能还有生还的机会?”肖风面露愁容,他实在不愿看着自己主子天天神神叨叨的寻找已经死了的人,这要是传出去,自家主子的名声肯定会受损的,“况且三年过去了,那悬崖下面那么多野兽……”
话还没说完,肖风便闭上了嘴,跪在了地上。穆清凌厉的目光并未收敛,仍然盯着他,语气不善:“我再说一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的尸体一天没找到,就一天不能断言她已死!”
“是。”肖风低头,他已经感觉到穆清震怒的压力了。他也是多嘴,主子对安小姐什么样子,这三年过去,他还不清楚吗?何苦要这样劝谏主子?
“赵岩,你去找。”穆清沉声道,“我方才看见,浅绛色衣服,头上别了一只簪子,似是一只碧簪,雕花样子没能看清,她跑得太快了。”
“是。”赵岩低头领命。三年来,诸如此类的命令他领了有多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从一开始的激动兴奋,到现在的镇定,他经历了多少希望和失望的轮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不过他一个与安然交集泛泛的小卒也这样失望,更不用说他家主子有多失望了。所以他不像肖风,他不愿意劝。
穆清整了整衣服,恢复了脸色,叫肖风起来,转了身往回去了。
才进穆府大门,一个小厮便迎了上来,行了礼后道:“爷,穆解元求见,我将穆解元领进会客堂了。”
“嗯,知道了。”穆清边走边将外面的披风解了下来,交给小厮,自己走到会客堂去。
穆鸿见穆清进来,起身行礼,不卑不亢。若是四年前的他,断然不会像穆清低这个头,可是自打三年前那件事后,他便收敛了不少。
“不必多礼。”穆清坐在主座,喝了一口茶,“怎么样,京城诸事还习惯吗?”
“还好。”穆鸿果然也不多礼,坐回自己的座位,也喝起茶来,“母亲叫我给你带好。”
穆清点头:“李夫人身体还好?”自打穆夫人假死出了穆家,他便改了称呼,唤起李夫人来,这倒是深得李夫人的心。
“母亲身体还好。只是月前外祖父去了。”穆鸿道,“去年冬天太冷了,外祖父没能挨过去。”
穆清叹口气,李茶公之美名他也有所耳闻,因着安然的缘故,他对李茶公也是很有好感,没想到他还没能来得及上门拜访一次,李茶公便驾鹤西去了。
“陛下知道这事儿了吗?”穆清又问。
穆鸿摇摇头:“还没,不过也快了。传信使总是比我慢一些的。”
穆清喝口茶,沉默了下来。先帝亲封李老爷为茶公,也算是开创了商贾从官的先例,这份面子,静嘉帝定然会给的。这与他兵部没什么关系,他不用操这个闲心,不过是因着穆鸿和安然的关系,有些遗憾罢了。
“节哀顺变。”半晌,穆清开口。
穆鸿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也算是谢过了。自从安然大闹云歌后,他对自己这个便宜弟弟的偏见少了很多,或许钦佩之情更多了吧,可又因为之前的隔阂,让他二人也无法做到如真正的兄弟一般。故而这两人相见,总有些怪怪的。
“那个……”穆鸿突然道,“问秋掌门顾书的长女……顾濯,我猜,三年前她救过我一命。她还好吗?”顾濯被强奸未遂的事情没有公之于众,但是因为安然虐杀夏纯熙,穆鸿也猜到夏纯熙对顾濯做了什么。之前他一直在杭州地界,一心拔尖参加武试,故而也没能亲自拜访,去看看顾濯。后来顾书便搬来了京城,他更没有机会了。
“还好。”穆清搁下茶盏,“那件事后,她便醒了,哭了几日,又似重活了过来,仍是以前那样。”那件事,说得便是安然之死了,“你可以去顾府登门拜访。不过顾书现在是吏部尚书,你要参加四月的殿试,还是先不要去,免得落人口舌。”毕竟吏部主管科考。
穆鸿起身,道一句知道了,便离开了穆府。
穆清坐在会客堂,将杯中的茶喝完,怔怔的看着门外,发着呆,脑子里全是那个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