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鸿知道母亲是不愿意提及父亲的,于是连忙岔开话题,继续说安然:“我那阵儿并不知道她是这样的,只觉得她伶牙俐齿,圆滑得很,与一般女子相差甚远。儿子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那安歌竟然神不知鬼不觉,让咱家铺子亏损那么多。”
“说话要留神。”穆夫人出声提醒,“那不是咱家的铺子,是云歌的铺子。”若是三十年前,那还是她家的铺子,后来变成了穆家的,现在就是云歌的了。
穆鸿无奈,在母亲的别庄,哪还用得着这么事事留神?可他还是点点头:“对,是儿子疏忽了。”
“你跟娘说说,她是怎么让云歌的铺子亏损的?”穆夫人又问。
穆鸿甚是开心,近几年来他还是头一次见母亲精神气这么足,于是立即讲:“云歌在金陵有两家饭庄,一家柜坊,连着一家当铺,还有三家衣庄。
安歌先是亲自去各个铺子敲打掌柜的,弄了什么年终奖和奖金制度,收揽了很多人心,那柜坊掌柜安攸宁一开始便站在了她那边,帮着她把动荡的铺子全都稳了下来。那阵儿还早,根本没人想到她在那阵儿就铺路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总之金陵的传言风向全被她捏在手中,加上安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原本就是金陵人人关注的对象,故而一举一动都被金陵中人看在眼里。当然,经过她手,众人看到的都是她想看到的事儿。
先是管理,后是赏银,于是金陵家家户户都知道安家五小姐出手阔绰,上到掌柜的下到打杂的,只要有功,全都赏,别说米粮,就连银子布匹也是有的。
后来又出了一件大事儿,城南王家家主养的外院的女儿,为了贴补她与自己母亲的生活,化名伪装跑到安家织坊当了织女,被诬陷偷了金线。安五小姐愣是生生压下,没让坊主报官,将真正的贼人拿了出来,还了王小姐一个清白。
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巧,不久,秋闱放榜,王家外院的大儿子考中了解元,王家便将外院接了回来。”
“哦。”穆夫人点点头,“王家与安家便有了交往。”
穆鸿却笑着摇摇头:“母亲也有了猜不准的时候了。王家并未和安家有生意来往。”
他接着讲道:“这会儿还没人知道王家与安歌的这段渊源,金陵传的也不过是安五小姐明察秋毫,不冤枉手下人,还善待手底下的人。当时我还不理解,为什么王解元这么大一个靠山,安歌却一点儿靠上去的意思都没有?不仅如此,连传言都掐头去尾,只字未提被冤枉的织女到底是谁。”
还是穆夫人看出了门道:“王家出了解元,便是官家了,若是王解元的妹妹有了织女的名声,恐怕不好听。她并不是与大家闺秀一般在织坊学习,而是去当织女,这之间天壤之别。”
“还是母亲聪明。”穆鸿立刻钦佩道,“儿子自愧不如,当时一点儿也没能想明白。”
说到这儿,穆夫人也大概知道了全貌,但她还是问:“然后呢?”
“母亲想啊,安氏的铺子原本就做得大,底下的人无论是掌柜还是杂役,那待遇原本就比别家好。再加上安五小姐这几次三番的折腾,更是让别家眼红得多。故而……”
“故而有不少人,转而奔了她家。”穆夫人接话,“留下来的大都是有卖身契的,要么是家生子,要么是从人牙子那儿买回来的,除了专心培养的,没几个能成大事的。”
“母亲真是一语中的。”穆鸿道,“而受影响最深的,就是云歌的铺子。云歌的铺子大都是母亲家里的,当初为了将这些铺子转成云歌的铺子,父亲为了收买人心,没少还他们卖身契。”
“呵,人心买没买到不知道,人都跑了。”穆鸿冷笑一声。
穆夫人笑而不语,她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奥妙?那些铺子都是自己的嫁妆,当初为了穆家,她拿出来贴补,可后来自己心灰意冷搬到别庄后,却被拿来贴补云歌。那些铺子里的老人都是自己的旧人,怎么会心甘情愿的跟在穆秉文——那个让自家姑娘心灰意冷青灯古佛的人身后?
还他们卖身契,简直就是给了他们一个绝好的离开的理由,而这么多年来,他们就在等着一个能接纳他们的地方。
其他地方知道他们是云歌的人,怎么敢为了几个经商的人才来得罪云歌?
看来安歌敢。
“接着说。”
穆鸿舔舔嘴唇:“云歌下面的铺子少些人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几次三番的周转,倒也补上了空缺。但这是第一次超额支出。
正是这时,五姨娘的儿子决心参加春闱,带了些银子盘缠,云游去了。娘亲知道的,小十一那灵根不行,恐怕走文试也是一条出路。可谁知他走了没几天就回来了,身无分文。一问才知道,出了城没多久,就被抢了。”
“你父亲没有给小十一一些人手?”穆夫人眉头微皱,“小十一没事儿吧?那孩子是个乖巧的。”
“给了,被扒光回来的。”穆鸿一提起这事儿就哭笑不得,“回来一问谁抢的,您猜猜?”
“这等强盗的事,恐怕不是安五小姐之手吧?”穆夫人摇头。
“自然不是,那强盗,是父亲养得外院的家护。父亲不去那儿已经很久了,那女人原本便是强盗的女儿,自然重操旧业,将庄子周围的路都堵住了。”穆鸿连连摇头,“一听他们是云歌的,再一听小十一是父亲的儿子,一点儿没手软,全给扒光了,绑着送到的云歌山下。这么一闹,父亲怎么可能报官,又怎么可能去处理,这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接着没几天,那庄子人去楼空,那女人带着全部家当,和她的家护全跑了,估计又到哪儿占山为王去了。
而父亲查出来,安歌有个叫凌恒的护卫,在小十一出发之际,造访过那庄子。”
“哦!”穆夫人惊呼一声,“好手段。这便是第二笔超额支出吧!”
“正是。”穆鸿轻笑,虽然说的是自家的糗事,但他倒越说越津津有味起来,“这两笔钱出去,已经透支了明年半年的开销。父亲的性格您知道,云歌的账和穆家的账混为一谈,这边儿亏了,那边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正是这时,当铺收了两件物什,彻底将云歌搞了个穷。”
“哦?”穆夫人诧异,“收到假的了?当铺的掌眼可是咱家亲手培养出来的,不会走眼。”
“没有走眼!”穆鸿声音也高了几分,“一点儿也没走眼!两件都是好东西!”
“那怎么会……”穆夫人话音未落,自己便明白了三四分,“收到不该收的了?”
“正是!”穆鸿仰头看天,既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甚至还有些钦佩,“一件寒骨刺,一件断魂鞭!”
“这!”穆夫人眼睛睁大,“这两样,不都是皇上在求的物什吗!”
“正是!静嘉帝继位以来便广搜天下宝物,断魂双鞭到如今也只收了一根,另一根他日思夜想,可就在咱们家!寒骨刺之威力也不俗,据说已经失踪很久了,不知道怎么,全都被云歌的当铺收了进来!能收这两样宝物,价格不必说母亲也能明白。
而按照父亲的计划,他怎么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静嘉帝召他春节进京,他已经准备好将这两件宝器带上去献给皇帝了。”
既然决定献给皇帝,那么怎么可能再卖出去?不卖,就没有收入,铺子没有流水,全是支出。
难怪鸿儿要说,今年恐怕连烟花也放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