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虽然在欧战之后国力持续下降,但是终究是老牌帝国家大业大影响深远,于中国境内尤其是租界居民的影响力非同小可。《福尔摩斯》这部小说在欧洲风靡,在中国自然也成了流行读物。
大多数国人即使不曾看过其中故事,也知道英吉利有个好似包龙图、海青天一般善于断案的私人侦探。上海“东方福尔摩斯”程小青所创作的《霍桑探案》此时也在热销,更让私家侦探名声鹊起,各国租界里涌现大小私家侦探社无数。
其中绝大部分成员都是小报记者兼职,也有一部分是被开除的巡捕乃至于识得几个文字的帮会分子。戴上鸭舌帽叼一个烟斗,再拿上一根“斯提克”手杖便成了所谓神探。能做的工作自然离不开捉奸或是催债。
也有一些富贵人家子弟赶时髦做侦探,其工作能力比前者还要逊色,只不过是拿钱买高兴,雇佣巡捕房破案成就自己的名声。
乔雪乃是这个行业里的异类。她有钱也有关系,不管是白鲸还是宁立言的青帮,都能为她破案提供诸如线索、抓捕在内的若干帮助。可她本人并不是一个依赖外人才能成事的票友侦探,身上确实有真本领。
宁立言也发现房间有侵入痕迹,本来在乔雪面前适当的“装傻”与必要的“逞能”都是必要的手段,两者交替使用掌握好分寸尺度,才能博取佳人芳心。可是这次宁立言承认,自己发现异常比乔雪还是慢了半拍,这丫头肯定接受过情报训练而且比自己更专业。
“我看看……果然。人是从储藏室进来的,应该是钻窗户。这个人身手很灵活,可能练过武术或是接受过专门的体操训练。”宁立言用手电筒照着被侵入的位置:“他很小心,撤退的时候还做了清洁。除了入侵这个位置之外,房间里倒是没留下太多痕迹。”
“其实从你上次说,我就感觉这房间干净的有点过分了。一家人自己的脚印都没有多少,这有违常理。只能证明有人侵入了房间,又不想留下证据,所以在他们离开之前,对房间进行了清洁。一般的罪犯没这个思维以及能力,罪犯里起码有一个人在警察习艺所之类的机构接受过训练,或者现在还是巡捕。”
乔雪的话不算是危言耸听,这年月警匪一家,巡捕身份不代表不会作奸犯科。只不过英租界对于基层巡捕的管理要比华界严格,再者能住在小洋楼的或有身份或有财富,属于租界的重点保护人群。
即使巡捕本身并非善类,正常情况下也不会对这个阶层的人实施犯罪。除非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什么,有针对性地实施。
宁立言思忖着:“这段路过去是由锡克巡捕负责巡逻,他们做不了这种细活。不是说他们人品好,而是英国人对他们管的严。华捕犯错大多是开除,特别严重才会坐牢;红头阿三可是从抽鞭子或是坐牢开始,搞不好还会掉脑袋,所以他们一般不敢惹祸。再说人生地不熟,偷了东西也没法出手,对一家人动手这种事不像他们能做的。日租界的白帽衙门,倒是有不少能干出这种事的混帐。”
“可是他们没那么容易过来。”乔雪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手电筒却故意在宁立言脸上照来照去和他开玩笑。“日本人想要进入英租界可不是容易事,锡克巡捕又是出名的一根筋。英国人对他们说的话,他们都当圣旨,不会随便放日本人过来。即便有日本人能进来,也没法带走那一家子好几口人。”
宁立言也用手电筒还以颜色,两人如同孩子一般玩闹,正事也没耽误:
“他们带走一家人又不去动财物,就是希望不要闹出动静。事实上要不是七贝勒他们闹起来,恐怕还没人知道这一家子已经失踪。我想,这些绑架者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批存放在汇丰的古董。之所以不动这家人自己的细软,原因应该是两方面。第一,他们担心拿走细软引来麻烦因小失大;第二,他们也担心事情发作,所以摆了个迷魂阵。让人误以为这家人只是失踪,并没有被人控制。这样七贝勒他们就不会急着取走古董,这些歹徒就能从容行事。”
他说到这里思考片刻:“那枚印章会不会就在他们手里?之前他们用某种方法绑架了这一家人,这几天必然严刑拷打。这次他们又来,很有可能是他们依靠拷打得到了印章的下落,所以秘密潜入进来偷东西。”
“不管在不在,他们现在都没法从汇丰拿走那些古董。”乔雪说道:“现在这起失踪案已经在租界闹得沸沸扬扬,汇丰自然也很清楚这家人出事了。若是这时候有人拿着印章上门提货,不管用何等理由,汇丰都会先把人稳住,然后再通知巡捕房。另外我觉得还有个可能,就是两次进入洋房的,不是一伙人。虽然他们都很精细,也懂得掩盖痕迹。说实话,第一次的清理痕迹属于欲盖弥彰,反倒是露了马脚。这种水平只能算是个半桶水,不能称为高手。这次来得倒是更出色一些,你看!”
电筒指向房间里几处灰尘。自从这栋洋楼被贴了封条就没人打扫,房间里有不少灰尘积累。这些灰尘依旧在那,并没被清扫。
“这个人记得自己的足迹以及接触过的地方,只对那里做了专门的清扫。”宁立言也看出了端倪:“为了隐瞒别人耳目,这个人还故意在一些地方做了无用清扫,就是让别人无法确定他的用意,和真正去过的所在。”
两人从储藏室一路向前走,把自己想象成那个从窗户进来的人。手电筒在四下照着,寻找着这个人留下的痕迹。宁立言认同乔雪的说法,这次的闯入者,水平比之前那个高明。一路上故布疑阵,尽力扰乱追捕人员的视线。
这种线索追查,乃是侦探与闯入者之间的一场隔空较量,大家比试手段高低,闯入者越是试图隐藏自己,优秀的侦探就越是想要查明究竟。乔雪本就是个好胜心极强的女人,这种时候更是来了兴趣,手电光柱一边搜索一边冷笑:
“这次的闯入者似乎有意和立言作对。他故意在这里搞破坏的目的,就是干扰调查人员视线。现在这个案子归你负责,他这么做,就是和你过不去。”
“看来我的仇人还不少,这还哪也没到哪,就冒出来一个。这个闯入者身高应该是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左右,但是他却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一米五左右的人,如果我们不够细心,就会上当。”
宁立言在现场痕迹调查方面的造诣不及乔雪,但总归也是军统的精英成员,水平远在普通警员之上。即使乔雪不开口,他也看出了端倪。
“日本人里这种矮个子最多。这个闯入者是想把我的思路引到东洋人那边。这倒是没差,这里本来就是两国租界交界的地方,日本人又是爱财如命。说他们为了古董绑架当事人全家,这个结论完全可以自洽。我若是这么汇报上去,接下来就是英租界与日本领事馆在外交层面的交易。”
“等到证明你的错误,你也就该倒霉了。”乔雪接口道:“这人到底是为了印章,还是为了你啊?这倒是越发符合我之前说的观点,两次的闯入者不是同一批人。”
两人说着话,已经来到了这栋洋楼的书房。
虽然这家过去的男主人只是个仆人,但是能在贝勒府管家,于文墨上自然不会是一窍不通。再者这栋洋楼建成之后,按大管家的说法,是自己对主人的孝敬,乃是老贝勒在天津的别院。所以建筑布局上也是参考体面人家,不单留出了书房,还设立了博古架,上面留着放古董、把件。
现在这房子是管家一家人住着,自然不会有真正的好古董摆在明处,左右不过是些古玩店里不值钱的小摆件再不就是“鬼市”上淘换来的赝品充场面。根据痕迹,那个闯入者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这帮锡克巡捕在中国年头不少,也都学得聪明起来,晓得这些中国的老物件里暗藏着无数门道规矩,一张嘴就能把假的说成真的,一钱不值变成价值连城。东西送进警局,回头就可能被人讹上。所以搜集物证的时侯,没把这些古董搜集在内,全都保持原样没动。
宁立言得手电筒扫过去,发现博古架上大半位置是空的,古董摆件撑死占四分之一。书架上书也很少,偌大的书架空着三分之二。他皱眉道:“锡克巡捕给物证造册的时侯,并没有提到这一部分。我对于这里原有的古董数目不掌握,不过我打眼一看就觉得这里东西不全。”
乔雪支持宁立言的猜测:“这么大的事见报了,租界里那帮小偷还有飞贼,只怕都会打这里的主意。毕竟是前清宗室子弟的管家,大家即便不知道汇丰银行的事,也会认为他家里藏着值钱东西,来这里闯空门很正常。不过你那个对头,能挖空心思给你和日本人栓对,恐怕不是为了几个小钱儿。”
宁立言用手电照着那些古董:“这家子不算勤快,对这些不值钱的假古董尤其不重视。看看这博古架上面落了多少灰。在他们失踪前,只怕就不大打扫。可是这些古董上面却没有半点灰尘,倒也是难为那个对头了,跑人家来闯空门,还要当个义务清洁工,吃哪碗饭都不容易。”
两人的电筒对准了博古架,上面还剩着不少文玩器物,这里面肯定能给他们提供些什么线索。
此时,这栋洋楼储藏室的窗户被人轻轻推开,随后一道黑影顺着窗户进入房间,打开手电四下照去。片刻之后,黑影从身上抽出一柄雪亮匕首,蹑足潜踪向书房方向摸索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