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千山早饭不吃便来到酒店大厅等候。他戴了个墨镜,故意拿了份报纸护脸,仍扮演私家侦探。
果然不一会儿,小乔下来了,她穿了件鹅黄色风衣,气色好多了。
小乔打了辆车,私家侦探立即也打了一辆。
在一个住宅小区门口,小乔停了下来。
千山悄悄躲在后面,不露声色。
小乔手里握着张纸条,一边在向路人打听。
看到小乔走进了一个单元楼,千山立刻拦住刚才小乔问路的那个人,打听细节。
原来小乔要找的人叫吴思源。
千山在那个单元楼对面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好,从那个位置望过去,刚好能看到小乔出入。
电梯停在了六楼,小乔找到了602,她紧张地按门铃。
按了两下,无人应。
小乔问:“请问是吴思源家吗?”
一会儿,一个中年女人开了门,“你找谁?”
“请问,吴思源老师是住在这儿吗?”
女人答:“是啊。”
小乔眉头一舒:“您是他爱人吧?”
女人点点头,表情却显得警觉。
“我想看看吴老师,可以吗?”小乔说得尽量客气。
中年女人仔细地上下打量小乔,“你是谁?”
小乔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女人道:“你是记者?”
小乔胡乱地点点头,“……是啊。”
“我们不想接受记者采访,请回吧。”女人脸色一沉。
她正欲关门,小乔冲上来,“请等一下,其实我不是记者,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想来看看吴老师的。”
“朋友身份?”女人疑惑地看着她,“你……不会是他的学生吧?”
小乔忙应道:“对啊,我是吴老师的学生,想过来看看他。”
女人突然变了脸,“你不会是姓楚的那个……”
“是啊,我是姓楚,您怎么知道的?”
小乔正纳罕,那女人却突然劈头盖脸扇过来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无比响亮。
小乔的面颊瞬间肿起来,她蓦地惊住,还来不及反应。
“你这狐狸精,学校把你开除了,你还有脸找上门来,不要脸的女人!”
小乔抚住脸,片刻才能思维,“阿姨,您误会了吧?”
“误会?姓楚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年轻就可以不知廉耻,你有脸找上门来,我也不怕你!今天有我在你也别想见着老吴,口口声声吴老师,你要不要脸啊,你不正正经经找个男朋友打我们家老吴的主意,你还是不是人啊……当什么不好,当小三儿……”女人完全失态,面上青筋暴起。
小乔片刻不能言语,她搞不清楚是哪一出戏码安在了她身上?
大概声音吵闹,里面有人寻出来,“吵什么吵,你又发什么飙啊?”
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脸色蜡黄,尽显疲态。
“你心疼了是不是?狐狸精找上门来了,你心花怒放了是不是……”女人终于转过脸去,开始与男人对骂。
小乔完全愣在门口,这是吴思源?
“你说什么呢?什么狐狸精啊,家里来个人你就骂,像什么话!”男人这才注意到小乔,他问,“你是哪位?”
“您好!您是吴思源老师吧?”小乔见他点点头,接着说,“刚才可能有点误会,是不是阿姨她认错人了……”
小乔还未说完,女人插话道:“别演戏了,都找上门来了还装不认识,蒙谁呢?”
“你到底是哪一位?”吴思源正色道。
小乔接着说:“是这样,我和吴老师之间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我知道您刚做了肾移植手术,我特意从北京赶过来想看看您,我没有恶意的。您看我能不能进来说话?”
吴思源把门往后一拉,妻子立刻挡住,“还想进来,门儿都没有,给我滚出去!骚货!”她扬起手又要打。
小乔吓住,动弹不得。
吴思源一把按住妻子的手臂,“你闹够了没有?!”
“你今天要是让楚佳妮进门,我死给你看!”妻子吼道。
小乔立刻明白了,连忙解释,“阿姨,您误会了,我不是楚佳妮,我是姓楚,我叫楚小乔。”
“楚小乔?”妻子愣住,有些无措。
“进来说话吧。”吴思源埋怨地瞪了一眼妻子。
小乔说了句谢谢,怯生生地走进来。
“我好像并不认识你,你是我的学生?”吴思源上下打量小乔。
小乔尴尬地摇摇头,“刚才真不好意思,都怪我一开始时没有明说。吴老师,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知道您,知道您做了这个手术,知道您移植了陈东方的……”
“你是?”吴思源忙问。
“我是陈东方的未婚妻。”
吴思源和妻子都愣住了,一时语塞。
吴妻呆呆地看着小乔,脸上一阵潮热。
小乔很勉强地冲他们笑了一下,“对不起,打扰了,我听说,东方的肾移植给了您……所以就想过来看看……”
吴妻马上反应过来,飞快地搬了把椅子放到小乔的身后,把她一下子按在椅子上,“快坐,快坐。你怎么不早说呢……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那个狐狸精,真是巧了,偏偏你也姓楚……真是不好意思,刚才我手重了吧。”
小乔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很不自然。她抚了一下脸,笑笑,“没事,刚才是误会,现在弄清楚了就好。”
吴思源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你是陈东方的未婚妻。哎,我得了尿毒症,不移植的话,医生说活不过今年,幸亏有了陈东方的肾……”
吴妻脸上堆出笑,她很小心地挑着字眼儿,“是啊,幸亏有了东方的肾。其实我们正要向陈东方的家人表示感谢呢。移植的事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们也一直想表示表示……只是我先生他的身体还在康复中……还没来得及过去表示感谢……”
小乔说:“跟你们没关系的,是我一直想过来看看。我也是刚刚才打听到你们的地址。其实我很唐突,事先也没征得你们同意就……”
吴妻看了一眼吴思源,对小乔说:“哪儿的话,我们非常感激陈东方,他是我们家老吴的救命恩人哪。没有他捐献的一个肾给老吴,老吴也不可能有今天啊……”
小乔突然鼻子一酸,喉头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
见小乔不说话,吴妻开始嘟哝起来,“以前啊来过好多记者,我们家老吴移植了肾,好像连麻烦也移植了过来似的。老吴是福气好,移植了陈东方的肾。陈东方是有名的球星啊,那些记者就跟疯了一样,今天采访明天采访的,你说让病人还怎么休息啊?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些当记者的,对名人就像蚊子见了血,叮住就不放了。早知道这样,我们不如要一个普通人的肾呢。平白招来一大帮记者,又不能帮我们解决什么实际问题。我都下岗两年了,也没有人管没有人问的。”
小乔默默地听着。
“所以你刚进来的时候,我以为又是记者呢。我对记者啊就没好印象。”
吴思源在她们说话的空当儿突然咳嗽起来。
吴妻赶快过来扶他,“快上床躺着吧。”
小乔也过来帮忙。
两人把吴思源扶到床上,小乔不安地问:“身体是不是还有排斥反应?”
“还好吧。”吴思源吃力地说,看样子恢复得并不好。
“让老吴躺会儿,咱们到外面说话吧。”
吴妻把小乔叫到另一间屋。
小乔刚一落座,吴妻便说:“你来的意思,不用说,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移植了陈东方的肾,按说我们也应该有所表示,可……老吴现在办了病退,所有的外快都没有了,我在一家工厂当出纳,下岗两年了,这两年为了给老吴治病……我们早就倾家荡产了……幸亏陈东方的肾是捐献的,又正好跟老吴的身体条件匹配,要不然……”吴妻抹起眼泪,“要不然我们真是死路一条了。”
小乔没说话,表情收敛住。
吴妻继续说:“现在的情况虽然稳定,可也说不好。医生说排斥反应在三年内都有可能发生,这都得看老吴的造化了。你刚才也看见了,老吴现在的状况并不好。”
小乔默默地听着。
吴妻盯着小乔,看她不说话,不得已引入正题,“我知道陈东方的器官是捐献的。现在这年头儿,像他这样的好人真是不多了。何况他还是那么有名的球星,真是高风亮节。我们是从心眼儿里感动……不过,我们确实是拿不出钱来了,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现在我们就是出去借钱,都没有人愿意借给我们……十几万的外债呀,老吴就算是病好了,下半辈子能不能把还债的钱挣出来,还不一定呢……”她一下子想起了什么,语气急转,“对了,你和陈东方还没结婚吧?刚才你说你是他的……未婚妻?”
小乔点点头。
吴妻小心翼翼地问:“登记了?”
小乔摇摇头,缓缓地说:“……你是想看看我有没有资格来跟你要钱吧?”
吴妻有些尴尬地说:“我可没那么说啊……”她看着小乔,“那你这次来,是想……”
小乔平静地说:“我只是想过来看一看……”
说完这一句,鼻子又酸了。
吴妻看着小乔,“只是看一看?”
小乔突然从背包里掏出钱包来,把里面的钱全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
吴妻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
小乔说:“这些钱你们留着用吧。我只带了这些,对不起,我这次来打搅你们了。”话落,她站起来欲往外走。
吴妻拿着钱追过去,“哎,姑娘你别走啊,你看你这是干什么……”
小乔走到门口,停下了。
吴妻拿着钱在后面叫:“哎,你等等……这钱我不能拿……”
小乔回身看着吴妻,哽咽地说:“这钱你收下吧,请你照顾好吴老师,还有他的肾……东方的肾……”
话还未完,“小乔!请留步!”吴思源挣扎着急走过来,他一手扶着墙,险些摔倒。
小乔和吴妻同时跑过去。吴妻说:“你看你,满头的汗,小心点儿。”
吴思源感激地看着小乔,“小乔,我都听见了,这钱我们不能收。”
“吴老师,您先回去躺好。”小乔急得也是一头额汗。
重新回到卧室,吴思源接着说:“小乔,你是个好孩子,东方有你这样的女朋友真是好福气。只可惜他……哎,偏偏我命好,得了东方的肾,你还特意大老远来看我……你再把自己的钱拿出来,你让我这当老师的怎么有脸啊……”
“吴老师,快别这么说。我就是想来看看您,想看您健健康康的,我才好放心回去啊。”
“小乔,你是个好姑娘啊。阿姨错怪你了,真是该死!”吴妻自责地捶打自己。
“阿姨,你快别这样。”
“哎……”吴思源一阵叹气,刚欲开口,又是一阵剧咳。
吴妻赶忙把水递上。
“你先躺会儿,我给你煮碗面吧。小乔,你坐这儿,陪我们老吴说说话。”她拉起小乔的手,“阿姨真是对不住你,原谅阿姨!”
小乔露出笑容,“东方已经不在了,他的肾有了新家,就在这里,我怎么可能把你们当外人呢?”
吴妻也笑了,“你们坐着,我这就煮面去。我们家老吴就爱吃面条,动了手术后也不能吃太多油腻的东西。你坐着啊,一会儿就好。”
小乔点点头。吴妻转过身,小乔才看到她的头发有几缕已经散开,毛衣的背后竟还有一个洞。
是个不修边幅的女人。
已近中午,千山在那个角落等了一个上午还不见小乔出来。他一直担心是自己眼皮疏忽,漏掉了什么。或者还有另外的出口?
千山看看吴思源家的窗户,一时无措。
“吴老师,您饿了吧?出了好多虚汗。”小乔坐到床边。
吴思源看了小乔一眼,“还不太饿。真不如死了,这么活着,真是没意思……”
“吴老师,您可别说这种话。好不容易找到了匹配的肾,移植手术又做得那么成功,为了东方的肾您也要……”
“小乔,刚才对不住你了。我那老婆人不坏,就是脾气不好,说话冲,心眼窄,有时也分不清是非……”
“吴老师,我不会介意的。”小乔努力地笑笑。
“哎,让你难堪了。一进门先打了你,还拿你的钱……哎……”
“吴老师,快别这么说,阿姨不是那种人,我看得出来。”
“是,人不坏,就是……哎,这女人若是个醋酝子就没办法……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信以为真。”吴思源吃力地说着,一脸苦涩。
“我明白。”小乔沉吟一下,“其实阿姨很在意您,才会……”
“总得有个度吧。”吴思源无奈地说。
小乔一时不知怎么说下去。
“女人可以吃醋,但总要讲道理吧。不懂道理的女人最可怕。”吴思源加重了语气。
“吴老师,其实事情解释清楚了,就过去了。再不懂道理的女人也不会揪着一件事不放的。”
“闹到学校都把人逼得退学了,我这脸还往哪儿搁?这都是一年前的事了,还没完没了的。不知她要闹到什么时候?!”吴思源说到气头上又咳嗽起来。
吴妻端着面条进来,“怎么又咳了?来,面做好了,当心烫,慢慢吃。”放下碗,她问小乔,“小乔,我也给你盛一碗,你也吃点儿,都快十二点了,别嫌寒碜啊,阿姨做的面还是挺好吃的,是吧,老吴?”
吴思源点点头,换了另一种表情。
小乔微笑道:“我都闻着香味了,那我也不客气了,我去盛一碗。”
小乔刚要站起来,被吴妻按住,“唉,你是客,坐这儿,哪有让客人自己盛的,我来。”
吴妻笑着走进厨房。
小乔一笑,“您看,阿姨她人真的挺好的。”
“人不坏,家务里外都是一把好手,就是心眼小……哎,终究是没上过大学,见识总是浅点。”吴思源又叹气。
“吴老师,女人哪有不小心眼的,她越爱一个男人越小心眼,这是女人的通病。”
“那你给支点招儿,这病怎么治?”
小乔一笑,“其实很简单,您只要说三个字。”
“说什么?”
“我爱你啊。这三个字一说,女人听了都没脾气了。”
“我爱你?”一听这话吴思源笑起来。
“笑什么呢?赶快吃面,一会儿黏糊了就不好吃了。”吴妻端着两碗面走进来,笑脸盈盈的。
小乔忙接过来,“我刚才听到吴老师说‘我爱你’了,阿姨,这可是说给你听的噢。”
“什么爱不爱,他有时候就会开玩笑,年纪一大把了还开这种玩笑。”吴妻走上前给丈夫脖子上系了一条毛巾,“来围上,别弄到身上。”
小乔看着吴思源,他们眼神一碰,都笑了……
下午吴妻安顿好丈夫睡下,就把小乔拉到另一间房里说话。
吴妻叹了口气,“小乔,真对不住,你看我……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你一巴掌,还误会你……我真是……”
“阿姨,你快别说了,你都说过好几遍了。”小乔微笑着坐到吴妻旁边,“其实这里面的误会不是我,是楚佳妮。那个女孩真的跟吴老师没有关系的。”
“这事你怎么会了解?我是太清楚了。这女孩可了不得,整天给我们家老吴写情书,还怕我偷看故意写英文信。你还别以为我胡说,我可是有真凭实据的。”说着她从抽屉里掏出一封信,“正好你在这儿,我也不瞒你,你看看。”
小乔接过一看就笑了,“这哪是情书啊,这是一封推荐信。”
“我们老吴又不是教英文的,她干吗写英文信给他?”
“这女孩肯定是想出国,所以找吴老师写了推荐信。”小乔解释。
“那干吗偏偏找老吴?”
“阿姨,这就是你多心了,肯定吴老师比较受学生欢迎,所以学生都爱找他。”
“问题是这女孩几次跟老吴在校园里都被人撞见了,她自己觉得没脸就退学了,好好的,她为什么退学,那是心虚!她要是不退学,学校也得把她开除。”吴妻愤愤地说。
“阿姨,吴老师真不是那种人,再说这些事你亲眼看见了吗?别人传的话哪能信啊?搞是非的人才爱传话。”
“我们老吴是老实,可架不住现在的女孩不要脸啊,直接往男人身上扑。现在这社会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老吴以前是对我挺好的,我比他学历低,又是农村出来的,其实我知道配不上老吴,可我对他好啊,自从他当上什么教授之后人就变了,成天在学校待着,半夜里才回来,他要不是有外心,他在学校待着干吗?”
“那肯定有课,或是给学生辅导啊。”小乔忙说。
“辅什么导啊?还不是看上那学生了。学校组织活动他从不带我去,这算什么,这就是嫌弃……”
“阿姨,真不是这样。刚才吴老师还跟我说,说你人很好,干家务里外都是一把手,他一直在夸你啊。”
“是吗?他真这么说?”
“当然。我看得出吴老师对你感情挺深的,男人都爱把一些话放在心里,只是不表达出来而已。”
吴妻低下头,默默地在心里琢磨。
“阿姨,吴老师这病真经不起折腾了,正常人要是总吵架对身体也不好,更何况他这病随时有生命危险。你知道刚才吴老师悄悄跟我说什么?他说还真不如死了,这么活,没意思。他都说出这种话了,你还跟他计较什么?”
吴妻不说话了,表情凝重。
她温顺的样子跟刚才抡起巴掌的时候完全两个人。
小乔接着说:“阿姨,吴老师已经是个换肾病人了,他需要关怀,需要爱。你忍心让他活在痛苦中吗?东方的肾就在吴老师的身体里,这是两个人的身体,你忍心让他们两个人都痛苦吗?”小乔说着激动起来,泪盈于睫。
“小乔,都是我的错,我太傻了,一直在把老吴往死路上推我还不自知啊……”吴妻小声哭起来。
小乔扶住她的肩膀,两个人相拥而泣。
小乔再次把钱塞到吴妻手里,“阿姨,这钱你一定要收下,不要跟吴老师说,这是咱俩之间的秘密。好不好?”
“小乔,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再拿你的钱,我成什么人了……”吴妻泪眼婆娑。
“阿姨,你就拿着吧,你不收,我没法安心地回去,真的……”泪不由自主地掉下来,小乔心里百感交集。
吴妻紧攥着小乔的手,“你这丫头让我怎么谢你……阿姨心里不安啊……”
两个女人一哭要好久才能停住。
相遇总是千奇百怪,分别的场面却是清一色伤感。
小乔走进卧室,跟吴家告别时,发现吴思源正在偷偷抹眼泪,不用说,他一下午未睡。
眼睛充满泪水的时候还能微笑出来,这样的分别已是圆满。
把拥抱送过去,眼泪收起来,再笑得灿烂一点,不用多话也再没有遗憾。
看到最后吴妻倚在丈夫怀里哭,她终于可以放心地走了。
还有比这更美的一幕吗?
小乔心里悄悄生出一线光,她看到东方了。
这样美的一幕没有人肯错过。
留恋那一刻的温馨,连落在楼道里的眼泪都是滚烫的。
从吴思源家走出来,外面已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小乔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走了几步,她忽地蹲下去,抱住自己的双膝,抽噎般地哭起来。
突然就没有力气了,眼泪似铅,流得太多,已把身体沉重地缠住,动弹不得。
这一切,千山看在眼里。
他不由分说地冲了过去。冰冷的雨,刺骨地寒,他脱下外套,撑在小乔的头上挡雨。
小乔一抬头,是千山那张焦急的布满胡碴的脸。
她猛地站起来,挣脱开千山的臂弯,疯一般地跑。
这一次,她不想让千山看到她的脆弱和狼狈。
千山狠命追过去,一句话不说,只把衣服盖在小乔的身上。
小乔不说话,雨打在她脸上,冲刷了大把的眼泪。她抹了一把脸,使劲儿把身子一抖,衣服抖落到地上。
千山默默地把衣服捡起来,再次盖在小乔身上。之后,他立刻消失。他知道小乔不想看到他。他只是想让小乔暖和些,仅此而已。
看着千山离去的身影,小乔再次蹲下来,她抱着千山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
晚上回到酒店,小乔已冻得浑身冰冷。冲到浴室,打开莲蓬,把水温调到最烫,不停地冲洗背脊。
她担心感冒。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生病。
石家庄是她的第一站,她不能第一站就倒下。
她用滚烫的水使劲冲后背,冲到全身发红。洗完澡又灌了两大杯开水。
躺到床上的时候,身体舒服多了。
她看着挂在门口的那件湿漉漉的黑色大衣,像个打蔫的病人。
她用吹风机把大衣吹干,费了好大的劲。衣服又大又沉,对小乔来说像个斗篷。她再次披上它,样子很滑稽。
这是千山的大衣,比东方的还要大半号。
小乔把衣服脱下来,一张卡片从口袋里掉出来。她拾起来一看,竟然是如家酒店的房卡。看了一下房间号,竟然就在隔壁。
小乔把房卡重新放进大衣口袋里,挂到门后,长久地凝视。
衣服里藏着千山的脸,那张脸写满沮丧、忏悔、委屈。小乔怔怔地看着,一切她都看得到——他的不辞辛苦,他的竭尽全力,他的无奈和诚意……
酝酿许久,却仍不肯原谅。
东方活不过来,如何原谅?!
一个月前,他们还有说有笑,谈天说地,此刻已是仇人。
朋友的情谊原来这般不堪一击。只要一件事便可毁掉一切。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此刻该是欢聚。何苦把朋友当仇人,何苦一个人跑到这个鬼地方,何苦?
小乔跌坐到床上。
泪又汹涌而来,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