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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山鬼(十六)
    夕阳落下,无边的黑夜到来,星子高挂在夜色中,照亮了整个夜空,然而地面的黑暗,它却没有办法照亮。
    本该是安宁的青山,此刻却惨叫声和求救声混杂在一起,诛神大阵开启,照亮了这方天地,也是贪婪的人们噩梦的源头。
    无尘紧张地看着那一次又一次落下的天雷和已经伤痕累累的凤鸣鞭,随时准备冲上去替浮生挡雷。
    火焰升腾,徐徐围着浮生上下摆动,额间的红色火焰印记越发的明亮,然而在她身后,却盘旋着一条黑龙,似是守护着她。
    只是让人奇怪的是,那火焰印记越明亮,黑龙的身影就越虚幻。
    无尘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封印……临渊这个家伙,竟然用自己的本命之力给这丫头做封印……他疯了么?”
    临渊疯没疯无尘此刻已经关心不了,因为下一秒,凤鸣鞭哀叫一声,便化为了一道红色的流光,重新缠上了浮生的手腕。
    它已经没了力量来保护主人了,最后的选择便是和主人同生共死。
    无尘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眼见那道天雷即将落到再无任何庇护的浮生身上时,冲了上去,黑色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其状如虎而犬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的庞然大物。
    无尘用自己巨大的原型,把浮生严严实实地遮挡住,更是以自己全部的修为替她挡住这一道天雷。
    如果浮生出了事,临渊一定会发疯的——正如千年前浮生灰飞烟灭的时候,他一人屠尽了大半个天界——而看护不力的他首当其冲,要正面面对临渊的怒火,说不定自己好不容易才修复了的灵根又会被他给毁掉。
    而心里只把浮生放在眼里的临渊绝逼做得出来这种事。
    “轰!”
    宛如婴儿大般粗壮的巨雷狠狠地劈下来,无尘身上那层淡淡的黑气瞬间就被破开,落在了他的背上。
    “吼——”
    无尘痛呼出声,鼻子里喘着热气,后背已然焦黑一片。
    “轰隆!”
    不待他反应,又是一道巨雷落下,接二连三地劈在他身上。
    “临渊,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我就要撑不住了……”
    无尘吃力地抵挡天雷,身体不断后退,四蹄在地上划出四道痕迹。
    ……
    临渊神色淡然,手中的三叉戟一次又一次地劈在诛神大阵上,可后者却怡然不动,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诛神……”临渊轻声道,眼里却闪过一抹讽刺,“在本尊面前,也敢谈诛神二字。”
    话落,风声大起,男人的白袍被吹得猎猎作响,白色发带悄然落下,黑发散开,在空中飞舞,漆黑的眸子有红光闪现,恍若坠入地狱的魔神。
    与此同时,一股无与伦比的气势从他身上猛地升起,直达天界……
    “临渊?!他怎的突然暴露了自己的踪迹?”
    “他果真现世了!”
    “六界只怕又要有动荡了。”
    “……”
    一时间,天界众神纷纷被惊动。
    临渊低眸,淡淡地望着已化作人间炼狱的青山,那双阗黑的不知在何时已变成金色的双眸中只余无尽的冷漠,墨发飞扬,发尖隐隐沾染了一缕雪色,而他原本白皙的面庞上,左眼角下,一抹黑色的火焰印记若隐若现,尤其是那勾勒出火焰印记边缘的血色,更是为他俊美的容颜增添了一种难言的魔魅之气。
    三叉戟飘在临渊身前,锋锐的气势仿佛劈开了这片空间,低低的似火花爆开的声音在三叉戟的戟首响起。
    临渊抬眸,看向面前的三叉戟,眸光无波无澜,然而三叉戟却是忽地一颤,而后无数柄三叉戟悬浮在诛神大阵的上方,似乎只要它的主人一声令下,它们就会狠狠地劈开这大阵。
    “疾!”
    唇齿轻启,只听见“嗡”的一声,三叉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撞上了诛神大阵。
    三叉戟嗡然长鸣,随后猛然一落——
    霎时狂风激荡,连绵不绝。
    接而便是光影层叠,落下的三叉戟呈现势不可挡之势,在那一瞬间以自己锋锐的戟首刺在了大阵之上,荡起片片涟漪。
    这世间,从未有任何事和物能挡住上古尊神临渊的脚步,如若有,那便……破开好了!
    不再压抑实力的临渊这一击使得诛神大阵发出破碎的呻.吟声,金色的戟身满蕴杀气,无数的裂痕自三叉戟的尖端蔓延开来。
    “轰——”
    巨大的轰鸣响起,身处青山的人都能听见一道微不可查的“咔嚓”声,刺目的金光夹杂着红光好似一场毁天灭地的爆炸,照亮了青山头顶的黑夜。
    大阵破碎的刹那,山石狂摇,火星四散,让本就脆弱不堪的青山更是雪上加霜。
    临渊抬手,擦去嘴边的血渍,低眸,不意外地在自己胸口上看见了一抹血色。
    指尖掐了个诀,沾染了血液的衣裳顿时变得干干净净。
    他眸子一扫,俯身飞了下去,而在空中的三叉戟见主人似乎没有要重新把它带在身边的打算,委屈地发出一声嗡的声音,戟身一晃,化为一道金光飞向海悦城,重新落回海底深处,通身的金光收敛,又变成了一副古朴的样子。
    无尘哀嚎一声,浑身狼狈的倒在地上,昏过去之前,看见的就是从空中落下的临渊,心头不由闪过一个念头:这家伙果然厉害,竟然强力破开了诛神大阵!
    临渊落地,大步朝浮生走去,见她额间的火焰印记散发着红色的光芒,而盘旋在她身后的黑龙隐隐只见一个影子,眉头一拢。
    “要冲破封印了么?”临渊大手拂过她的额头,神力从他指尖流向浮生的身上,可收效甚微。
    指尖一疼,一滴蕴含着他神力的血珠滴在了浮生的额头上,她额间的火焰印记仿若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蓦地一顿,继而快速地隐于她皮肤之下,再不见任何踪迹。
    她周遭的火焰也慢慢地熄灭下去,黑龙也化为一道黑光窜入她体内,身上黑光一闪,她额间的火焰印记发出一道红光,然后很快被镇压下来。
    临渊将脸色苍白的小姑娘抱进怀里,一手将昏过去的无尘提在手中,下一秒,就失去了身影。
    ——
    乐凡和孟晋知本是在一处说话的,不料山中忽然生变,大地颤动,裂开几道口子,似有要把众人分开之意。
    乐凡来不及多想,一手抓住身边的孟晋知,另一手抓住离自己最近的裴司昂,然后只见树木翻动,山石滚动,大火突生。
    所有人都傻了,也都疯了,刀剑相交的声音在林间此起彼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乐凡一脚踢开朝自己扑过来的江湖客,皱眉问道。
    裴司昂从小就是养在锦罗绸缎里的公子哥儿,几乎是从来就没有见过杀戮,这次青山一行,才是真正让这位裴少主见了血,一时不由白着脸,弯下腰干呕。
    孟晋知见他这幅没出息的模样,嘴角动了动,还是没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只是眼里的不屑和鄙视却毫不掩饰。
    “因为我们都被裴庆耍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一旁的草丛里传来,乐凡和孟晋知本是警惕地望着那个方向,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后,才松懈了下来。
    草丛被扒开,陆信南从中钻了出来。
    “信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宁也和阿容呢?”乐凡上前打量了他一番,问道。
    陆信南耸了耸肩:“我们失散了。”他偏首,看着裴司昂,“裴少主,对你父亲的计划,你知道多少?”
    孟晋知挠了挠头:“信南,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陆信南沉沉地把云容和许宁也的猜测说出来,末了他问:“裴少主知道么?你是被遗弃了的那个。”
    裴司昂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我心中有过猜测。”
    从这件事被交到他手里时,他就怀疑过,他的父亲,是不是已经打算放弃他了。
    因为他让裴家蒙羞了,一旦裴家少主好龙阳的事情被传出去,整个裴家都会成为江湖的笑柄,所以他必须要被放弃。
    陆信南心里一个咯噔,莫名腾出浓重的不安来,还没来得及多问几句,便听得一声笛音——
    “呜——”
    他们的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宛如噬人的火蛇。
    清风拂过,带来空气中灼灼的温度,烫得他们面皮发红,耳边是激烈的厮杀声和兵刃交接的声音,一瞬也不曾断绝。
    可就在那笛音乍起的那一刹那,似乎有人信手一划,以清逸灵动的竹笛为刃,在不断奔腾向前的时间轴上斩下狠狠一笔——
    耳边的声音竟滞了一瞬,再无半点响动,恍然这方天地只有他们几人,四下里再无半点声响。
    一时间,天地顿失颜色,生灵尽损声涛,时间阻滞,万物止息。
    浑厚悠扬的笛音于竹笛与旷野浩渺间来回轰然碰撞,嗡嗡鸣吟,彻响天际。
    陆信南几人并不如此人内功深厚,反应也稍慢了一拍,此时被那笛音当胸一击,当即唇齿便染了层殷红。
    裴司昂更是猝不及防,被笛音狠狠一撞后便昏倒在地,抽搐几下便彻底没了鼻息。
    “裴司昂。”陆信南忍着胸口的痛,蹲下身去摸他的鼻息,发现他已经没了气。
    “会是谁?”乐凡说,“是莫子韫还是明雨?”
    “不清楚,当下最重要的事,是尽快离开这里。”陆信南站起身,拉着两人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现在是自身难保,裴司昂的尸体他们管不了。
    几人离开后片刻,莫子韫从林间走出,到裴司昂身边坐下。
    “你说,如果我们从未遇见,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莫子韫把裴司昂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轻声道,“陪你进山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大概是回不去了。”
    “你后悔过么?后悔遇见我,后悔和我在一起,甚至,被我亲手杀死?”莫子韫喃喃,嘴角却有黑色的血流出。
    “其实,我也没有想过再回去,因为太累了,我也不想让你再这么累,这样,也挺好,至少,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是什么开始疲惫的呢?
    好像是裴庆开始给裴司昂相看妻子的时候,他们为此争吵了许久。
    这本就是一段不容于世的感情,所以从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后来的偷偷摸摸,乃至最后的无休止的争吵。
    太累了,他已经快维持不下去了。
    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裴司昂对云容的另眼相看。
    他或许对云容并没有男女之情,但作为身边最了解他的莫子韫知道,他对云容是不同的。
    因为他在云容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平和与安宁——这是他不能给他的。
    他柔柔地抚过裴司昂的面容,剧毒入了五脏六腑,但他还是笑着的:“真好,你以后,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指尖停在裴司昂的嘴唇,再不动了,男人垂下了头,双眼轻阖,仿佛睡着了般,静谧而安然。
    大火还在燃烧着,发出霹雳吧啦的声音,火星子渐渐地卷上两人的衣角,把他们吞噬在其中。
    明雨站在原处看了许久,直到他们的尸首被大火包围,再看不清他们的样子,才转身离去。
    ——
    云容醒来时,身边站着的是一身黑袍的文祈宣。
    “怎么会是你?”她低声,迟疑地问。
    文祈宣一掀衣摆,蹲下身看她:“身体怎么样?”顿了顿,他又问,“不是我,你还想会是谁?”
    云容沉默。
    “放心,我不会在这种关头对你做什么,至于许宁也,只要他不来找我,我也不会把他如何。”文祈宣淡声道。
    “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找些吃的。”
    云容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终是低低的一叹。
    扭头看了看四周,云容盘腿坐好,美眸半阖,顿时整个青山的情况都出现在了她脑海中。
    云容心一沉,咬着牙把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仙力尽数融入青山中。
    然而这只是杯水车薪,诛神大阵不破,即便榨干她身上的所有仙力也于事无补。
    忽的,头顶的大阵发出阵阵嗡鸣,她睁开眼,仰头看去,就见到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那漫天的红色碎片中掠过,朝着半山腰而去。
    “阵法破了,是临渊上神……”她惊疑不定,只是多想无益,她静下心,努力地修复着青山。
    可如今青山遭此劫难,只怕未来百年都无法修复,而她,托生青山而生的山鬼,恐怕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
    文祈宣完全没想到,他会有遇见许宁也的时候。
    那个杀了他父亲的男人,看见自己没有拔剑,也没有过多的语言,只是内力外放,直直地朝他打来。
    他自然不会躲,内力汹涌而出,与他的狠狠撞在一处,溅起无数的火树银花和漫天落叶。
    “咔嚓”一声,树木被两两相撞的内力折断了腰身,火蛇被卷起,围绕在他们身边,映出两人冷峻的面容和沉稳的目光。
    这是气息外泻的前奏,同时也是真正最凶险时刻到来的宣言。
    这两个几乎是站在整个江湖顶端的男子,偏偏选择了这种极不聪明的方法。
    他们不是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却不约而同地有意避过了这个问题。
    摒弃了所有华丽花哨的技法与手段,完全是最纯粹朴实的你来我往。
    周围树木断裂的声音越来越多,然而两个人却都不为所动,专注地控制着游走的内力。
    悬空的断枝落在地上,于是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被轻轻放下,两个人都轻哼一声,向后退了半步。
    他们彼此看了一眼,心知继续下去只能两败俱伤,默契地各自收力。
    等到将外放的内力尽数收回,又是两声闷哼回荡在空林中。
    过于粗放的内力碰撞已经让他们负了内伤,可却没有一个人进行调息,只是冷眼对峙。
    最后到底还是许宁也先开了口。
    他叹息一声,语气很是复杂:“你居然没死。”
    比起原来张扬霸气睥睨天下的魔教少主,如今的文祈宣气质内敛了许多,也更难以捉摸。
    他的目光依旧明亮凌利,眼底却像落了霜雪,一片零落苍凉,但毫无疑问的是,现在的文祈宣,比五年前更加难以应付。
    文祈宣冷笑:“我没死,很失望?”
    许宁也认真地想了想,说:“有一点。”
    文祈宣不说话,转头去看那明亮的大火。
    许宁也过了一会道:“多谢你护着阿容!”他似乎想起什么,不由露出笑容,“我以为你见到我们这些正派人士会大开杀戒。”
    “那你错了。我护着她,和你无关,至于其他……我还不是我父亲那种嗜血的魔头。知道云容和我认识你应该很不安吧,在想我和她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只是,你以是什么立场来问的呢?”文祈宣活动了一下手腕,接着嘲讽道,“——没想到谋智近妖的许少侠也有向我一个魔头道谢的一天。”
    文祈宣鲜少说这么长的话。
    以他的个性,决定了做什么事,怎么会费心向别人解释原因,今日却破了例。
    许宁也听了也不恼,笑吟吟地说:“以我和阿容的关系,向你说一声谢并不为过,不过教主也出现在这里,是为了阿容还是青山呢?”
    “与你无关。”
    许宁也笑:“多谢!”
    文祈宣有点不耐地甩了甩袖子,不再答话。
    火光明亮,映出他眼底复杂的情绪。
    文祈宣看着漆黑的夜空,觉得自己也是闲得发霉,竟然和许宁也啰嗦许久。
    有这等功夫,还不如尽快回去,即便不能陪着伊人,能远远地多看几眼也好。
    他听见许宁也迟疑地问:“她……还好吗?”
    他诧异地挑了挑眉,转过头去看许宁也,发现后者正有些窘迫地别过头,目光也落到地上。
    “很好。”
    文祈宣不用问也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谁,能让许宁也时时刻刻念念不忘的人只会有一个。
    他如是回答,一惯没有感情的声线似乎夹带了些温和:“比你好。”
    “是吗,那就好。”许宁也低声说,声音几乎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你不打算见她?”文祈宣问。
    许宁也眉眼一黯,摇摇头:“不急在这一时。”
    他朝文祈宣抱拳:“不要和她说你见过我。”他语气涩然,“我已经不配了。”
    说罢,他转身而去。
    那般美好的人,他一个已经跌到尘埃里的人,何德何能配得上她?
    好在,他从未和她说过自己的心意,就当,他们是普通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