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我们去管理员处拿着钥匙,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轻轻叹了口气,又像是松了口气:“没想到当年那个浑身粘着稀泥的的孩子竟然长这么大了,你的父母在天之灵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会感到很安慰的。”
我有些心虚地偏偏头,勉强勾了一下唇角,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爸妈看到我活成这个样子能感到安慰。
“其实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忘记你,尤其是我师父,隔三差五会给你们福利院打电话问偷偷问你的情况,知道你考上名牌大学,他还请全队下了趟馆子!你在我们队,那可是名人呢!不过大家不敢去打扰你,怕你伤心,如今能看到你过来,真的挺开心的!”
雷军说着,伸出手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和蔼又严肃地看着我:“丫头,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你爹妈!”
我抬头,看着雷军的眼神中泛着动容的光,心里也止不住地一酸,我竟从来不知晓我这一条贱命一直以来竟如此被一群人这样默默的关注着,于是连忙道:“我会的。”
“雷队长,当年事故的时候您也在吗?”
听他的语气应该是在的,所以林少棠才这么问了一句。
雷军点点头,似乎陷入了回忆:“那时候我刚从交警大队调来事故科,这场事故是我来到这儿跟着师傅查办的第一件事故,所以印象极为深刻。”
“能说说当时的细节吗?”
我的调子发颤,但眼神却十分期待。
雷军看了看我,似是有些不忍:“真的想知道?”
我重重点头,我想知道所有跟父母有关的事情。
是个人都能看出我的瘦弱病态,何况在警察的眼里,我羸弱的样子跟他们手里的小鸡仔没什么区别,他不觉得我能承受这惨痛的真相。
但我的眼神又让他有些不忍心拒绝,于是带着询问的目光看了眼林少棠,这个从进来就紧跟着我寸步不离的男人。
林少棠收到讯号,连忙低下头哄道:“今天不急,咱们都出来一整天了,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先拿些伯父伯母的遗物回去,过些日子等你好些咱们再过来。”
我没看他,低低说了句:“你骗人。”
他一时愣住了,其实他真的只是想用“等你好了再怎么怎么样”来敷衍过去这件事儿的,我从山上爬下来用了大半天,又痛彻心扉地哭了一场,他都后悔死做了这么一个带我来这儿的决定了。
现在再让我听听当年的现场的描述,这不是要我的命,而是要他的命。
“幺儿……”
“其实说说也无妨,当事人也该知道的。”
雷军看得出林少棠的为难和不忍,但也明白我的心思,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该瞒孩子,但是林少棠却有些急了,他对林少棠使了个眼色轻轻点点头,他懂轻重缓急,有些细节不必要描述太过。
可林少棠还是满眼担忧,搀扶着我的手都忍不住紧了些。
雷军先到管理员那儿拿了钥匙,然后带着他们往证物陈列室走去,他走在两人前面,步伐稳健但缓慢,有意照顾我的速度。
“那个路口被当地人叫做‘致命弯道’,因为每年那个地方都会发生大小不下百起事故,哪怕在二十多年前,当时车辆的数目远远不比今天,可这场事故一直到现在都被我们列为最痛心的事故之一。”
“那天下雨,我刚冒着雨把我的东西从交警队搬过来,屁股都还没坐热,师傅就急急忙忙地跑来喊我出勤,听说是这儿又出了事儿,所有人的心就悬了起来,我当时当交警也有五六年了,大小事故也见过不少,但是说真的,像这样的我也是头回见。”
“拐完弯之后你们见过吧,是山路悬崖,那防护栏足有一米五的高度,是从当时国内最有名的岭南钢业置办的最结实的钢铁做成的护栏,听我师傅说当初进行选材测试的时候轿车以一百二十迈的速度冲撞上去也只是有个凹痕,可是没想到我们见到的场景却是整个车身都撞进了护栏。”
“当时马路上有些细碎的车身碎片,车屁股卡在了护栏上,但车前三分之二的部分已经完全没有了,应该是爆炸之后掉下了山崖,当时先行小队在路边发现浑身泥巴头破血流的小女孩儿,于是赶紧联系了救护车将孩子接走,可是现场的状况,让人能立马就明白恐怕无人生还,但我们还是立即就展开了搜救工作,因为大雨,搜救工作很难进行,于是山脚下的居民自发跟我们一起进林子搜救。”
“当天找到了……找到了半,半副男性遗体,”说到这儿的时候,雷军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一直平整的肩膀突然塌了下去,他不敢回头看我,咬了咬牙继续说了下去。
“第二天我们找到了女性遗体,搜救工作变成了搜寻工作,但是因为爆炸和大雨的缘故,碎片痕迹被冲刷的不见踪影,极难寻找,因为这对夫妻的遗体都无法找全。”
“身份证明已经被爆炸烧的七七八八了,唯一完好的只有一张驾驶证,可是当我们试图联系死者的家属的时候却一直无法联系上,最后联系上了死者的工作单位,他们倒也算有心,出钱将夫妻二人遗体送回家乡厚葬,还付清了你的住院治疗费,最后给了我们一笔捐款,将你送回了邺城福利院。”
“后来没多久就有邺城爱心人士不顾大老远的出资重新修缮了那条路,还立下一块亲自题字的警示碑,但与此同时他一直致力于开辟修缮另一条足够安全的山路,直到差不多八九年前,那条山路完全建造修缮完毕,这条路就立马被关闭了,只能徒步通过,连自行车我们都不肯放过去的。”
“真的是多亏了那位老先生的资助和监工,每年他都会去新路走一趟,考察一番,确认施工质量以及安全,所以道路建成后,只测试了一次就通过了。”
我一直低着头,林少棠看不到我的表情,但是仍感觉到我的颤抖。
对过往的所有臆想和猜测都比不过亲眼见证过的人口中描述出来的更加真实。
真实的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