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是很想来看看的,可是真的到了这个地方之后却突然有些怕了。
“来都来了,去看看,别紧张,这不是我在呢吗?”
林少棠语气温柔,背着我一步步往前走去。
说实话,林少棠一开始觉得这件事儿挺没意思的,揭人伤疤太过痛苦,何况是我的伤疤,他不想让我伤心,但更不想让我觉得遗憾。
以前不知道的时候或许我没有负担,可知道了这就成了我的心结。
我的内心敏感善良很看中亲情,尤其是我对待干爹干妈的态度,他就知道这件事儿必定会成为我的一块心病。
那场事故的惨烈是直到今天为止听来都十分骇人的,可我却偏偏活了下来,而且我能活下来还是谁都想得通,我的父母势必是在濒死之际将女儿从车中抛了出来,当时的情景没人知道,但只依靠想象,都能让人胆战心惊,何况是当时身处绝境的父母。
虽说父母保护孩子天生就是一种本能反应,但这也更加显得亲情可贵又伟大。
我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路口,那个处在两壁悬崖间的道路,遮天蔽日的山几乎没有露下来一丝阳光,常年的不见天日让这个路口变得阴气沉沉。
我有些不敢看,身上止不住地颤了起来。
直到林少棠停下来,对我说:“这块石碑应该就是那次事故之后立在这里的。”
我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清那足有两米高的石碑上只书了几个大字“减速慢行,珍爱生命。”
这笔迹应该是出自一位大家之手,苍劲有力,每一笔都饱含着最为浓重的悲伤。
林少棠把我放了下来。
脚在踩到地的时候突然一阵腿软。
林少棠忙扶稳我:“没关系吧?”
我摇摇头:“能让我过去摸摸吗?”
林少棠没说话,托着我上了台阶,气氛静谧又沉重。
终于,我在大理石碑前怔住,手触到泛着温意的碑面时如遭电击。
我的脸色一寸寸的白下去,唇都在颤。
我缓了好久才能僵硬的发声,我慢慢回头推开林少棠:“你去远一点的地方等我,行吗?”
“当然可以。”
林少棠懂我的心思。
见人走后,我背靠着石碑慢慢坐在了地上,眼前的路很窄,窄到只能容两辆轿车并驾齐驱,而且不足二十米就是一个九十度的大拐弯,虽然路镜、警示牌都几乎挂满了山壁,但看上去只让人觉得更加触目惊心。
怎么能活得下来的呢?
听说他们的遗体都找不全了,可是怎么我就能毫发无伤地活下来呢?
我的胸口开始起伏,越来越厉害。
“怎么……怎么办到的呢?”
终于,声音从紧咬的唇瓣泄漏出来,混着下唇被咬出的鲜血。
“看到我现在这个模样你们是不是很后悔呢?真的,怎么就救了我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呢?干嘛要救啊……”
每次受了委屈的时候,身心惧疲的时候,痛苦翻倍,可心知肚明我没有一个永远不会抛弃我的家。
所以我才会为了一个家的诺言毅然嫁给了程坤,才会对自己的骨血如此看重,因为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有了的一个家,没有了孩子,我真的就什么都没了。
“你们是不是很失望,生了我这样一个软弱又自私的女儿,可是……我以为,我以为他会给我一个家的……我以为的……”
“我不想,我不想没了爸爸妈妈,没了宝宝,连一个能依靠的人都没了……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
“你们拼了命救下来的人却没有好好珍惜自己,糟践你们的心意……糟践你们的爱,也没照顾好自己,都是我的错,我活该得到这种报应!”
失去的人是在也回不来的了,真实的残忍,你承不承认都只能是这样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我才扶着石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站在远处心揪成一团的林少棠以为我要走,连忙就想过来扶我。
可是我撑着下了台阶后,突然像被什么重物狠狠击中,砰的一声就跪在了冰冷坚硬的泊油路上。
我没起身,低头半晌,然后猛地磕了几个头。
“爸……妈……谢谢你们,你们爱我……那就先别要回我这条命了成吗?”
我仿佛突然看到不远处两个搀扶在一起的人,女人的笑脸骄矜慵懒,男人气质温和宽容,他们所有美好的气质似乎都遗传给了女儿,可他们却早已成为了脚下的一抔黄土。
林少棠的指甲都掐破了掌心的一小块皮肤,他看着我跪在地上,忍着心疼不去干涉。
可现在真的察觉到不能再让我这么下去了。
他太清楚我的父母的死因,也知道正常人都受不住与至亲天人永隔的折磨,更何况是背负着太多太多愧疚和自责的我。
我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这样哭下去真的会出事儿。
到时就算他不告状,随月生也怕是会发火。
他提步走过去,伏在我耳边:“幺儿,听话别哭了,爸爸妈妈要心疼死了。”
他也快心疼死了。
“我听说这些年开山的时候警察陆陆续续地找到很多当年汽车爆炸的零件,这么多年都在他们档案室保存着,我们去拿好吗?”
我点点头,在林少棠的搀扶下很艰难的站起来,缓步走过去。
不过三步,我回头看那块石碑,露出了个孩子一样纯净的笑容,在心里默默道:“爸,妈,谢谢你们。”
林少棠重新把我背了起来,走时也回头望了一眼,也是笑了:“伯父伯母,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给我带来这么好的林莎。”
辖区派出所离这里不是很远,但是东西保管在当地的交警大队事故科,因为当年来说这无疑一场特大惨案,任何一点儿物证都是对当时悲惨状况的见证,原本都应该交于死者家属保管的,可是他们联系不到死者的亲人,唯一的女儿还这么小,所以东西就暂且留在交警大队保管了下来。
“这些年陆陆续续倒也找到不少东西,前不久的东西是去年年底植被绿化的时候开山从地离挖出来的,因为我们这儿不成文的有个规矩,那就是甭管当地居民还是路管的,一旦发现可能是当年事故留下的碎片,一定会立马交到派出所,也算是对活着的人起个警示作用。”
那带着他们来拿东西的警察叫雷军,年纪看上去在五十岁左右,鬓角有些花白了,但没有警察身上常见的凌人气势,弯弯的眉眼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