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夙儿……夙儿……
“啊……李瑞选……”
紫九疼得又气又恼,恨不得一拳打晕身上卖力的病患,可她的双手被他钳制得死死,根本动缠不得。
“李瑞选”的眼眸慢慢失去了最开始明确的色彩,雾气扑在那双好看的丹凤眼上,他的意识被夺去了,没有看到她在挣扎抗议,更没有看到她的泪水与汗水,只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那张垂涎已久的樱桃小嘴,更在她耳边低低地叫唤一声:“夙儿……”
天地无声!
紫九刹那间停止了喊叫。
夙儿?夙儿!
是疼痛使人清醒么?
为何这一刻心口又暖又凉?只觉得这个称呼,既熟悉又陌生,仿佛从遥远的天边悠悠荡来,又在脑中晃晃荡去?
紫九抛却了所有的感触,抬眼看“李瑞选”。他脸色难以形容,他的双眼紧闭,表情分明是开心舒畅的,然而眉宇间的愁容却比平常更重了。
唯有毫不克制的粗厚喘息声,依然断断续续从他的喉间没有规律地传出。
紫九不禁走神,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身上的人最终难以自持时又呼唤了好几声,紫九终于确定了——“李瑞选”与自己是旧识!
但她被折腾得根本不知今夕是何夕,疼痛占据了她的脑海,哪还有更多的精力去细想他是何人!
“李瑞选”没有给她丝毫休喘的余地。每每她以为过去了,玉臂还未探出又都被重新拉回去,当几次亲密过后,他终于消停下来,滚烫的身子也逐渐褪去热度,然而他嘴里依然呢喃着那个名字,毫无意思地自言自语:“夙儿……天地宽广……夙儿你在哪……我想你……你怎么不愿……夙儿……与我说说话……子悦君兮……夙儿你别不理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一夜注定是漫长的。
清儿雅儿和萧谷风守着营帐三个地方,不让旁人靠近。主帅营帐离普通将士的营帐少说也有百来米,夜深人静,幸而军中巡夜的兵士一队接一队,甲胄与器械的声音不断,否则,军营里这桩春事恐怕人尽皆知。
雅儿的泪是随着里面的叫声流了又流,她不住地祈祷王爷能够维持一点冷静,和小姐两个人都能够安然无恙度过此关;而清儿其实每听到一声,就捏一次自己的手臂,惩罚自己做了这样一个决定。
而最难为情的,恐怕就是未经人事的萧谷风了。这样无异于听墙角的事,以他本性是绝对不会做的,然而比起主子来,这个自然就不重要了。
只是,他心里堵得慌,也分不清是哪里不对劲。
当帐内许久都不再有那些嘤咛的声音,天也即将亮,清儿唤了雅儿找萧谷风来商量,纷纷同意她先进帐看一眼情况。
帐内无疑是凌乱的——地上的鞋袜凌乱,而那些衣裳被撕得乱七八糟丢得到处是,唯一的桌椅也倒了,而床上的两个人就……只见小姐的头枕在王爷的手臂上睡得香甜,不过一看就未着寸缕,被子盖得随意但好在关键的都没露出来。
清儿松了口气,一夜的忧思悉数放下,不禁掩嘴轻笑。
折腾了一宿两个都累了,约莫可以睡很久。主子终是抱得美人归了,睡着了都不舍得撒手,他们看上去就是一对郎才女貌刚成婚的小夫妻。
她转身出去叫雅儿去取两套干净衣裳,边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等雅儿来了,两个人合力把小姐扶起来穿衣服。
雅儿平常大大咧咧,如今看小姐被王爷欺负得满脸通红的模样都不忍直视了,心里又是开心又是心疼的——王爷若不是中了那种药,何至于这么粗暴,小姐一夜承欢就被弄成这样,真是可怜!
清儿则是佯装镇定地整理小姐的衣衫,其实她何尝不是怜惜,瞧那脖颈和玉足,原本是白皙细嫩的,现在又是青紫又是一处处红印,可不知得养多久才能恢复。主子这是失了心智吧,差点就没把小姐拆吃入腹了吧!
她们小声叹气,小心翼翼帮小姐穿戴整齐了架到另一张床接着睡,才让萧谷风进屋伺候主子。主子向来不爱女婢近身,哪怕昏迷着,也从来没人敢触主子的忌讳。
萧谷风是打了温水来的,他先唤了几声“王爷”,见没有回应,便擅自给主子擦脸了,擦了几下,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为何主子的面色如此平和,像没有进出气一样?
萧谷风的手颤抖起来,慢慢往主子的鼻子探去。
下一刻,他立即扔了手中的汗巾,跪在地上,泪已滑落:“王爷……去……了……”
“什么?”清儿雅儿不约而同惊道。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惊天响!
哪怕猜想过可能是这结局,他们都还是不能接受!半个时辰前,主子不还生龙活虎地……
而睡得深沉的紫九,根本不知道整个扎营盘因此差点乱成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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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瑞选”中箭受伤致死的消息很快传回长盛府,他奔赴泠洲剿匪的事也随即公之于众。
八郡王初露锋芒便英年早逝,不禁令人唏嘘。
那个为太皇太后守孝三年的离阳郡王啊,因为白日与那痴傻的浅府姑娘牵扯不清,被关禁足,随之被罚往泠洲擒贼。贼是抓住了,孝期也过了,但当时轰动整个京畿的喜事却是成不了了。
他差点就得偿所愿,能够迎娶钟意的傻小姐了。
八郡王在这一年间真是搞出了不少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是个不凡的人物。到底是替圣上办事,哪怕不得喜欢,也将被运棺回京,依皇家礼制落葬皇陵。
此时的剿匪军营布满白幡,士气低落,可感处处哀鸿。
“李瑞选”逝去第三天,大雨倾盆,山土崩塌,大军收到圣令,已定于明日回京。
一辆挂着八条白布条的马车使近,营口兵士见到来者牒文连忙放行。马匹疾驰,马蹄腾起污水四溅。
主帅营帐丧幡高挂,马车在落马幡前停下。来人身着黑衣黑裙黑斗篷,头戴黑帽,被侍女搀扶着入内。
帐帘掀开之际,来人的哽咽已全然不再掩饰,哀嚎声顿时响彻了山谷:“我的儿啊……”
朝妃娘娘的到来让原本心情沉重的众人更加难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事。
朝妃娘娘痛彻心扉。守夜的清儿雅儿则泣不成声,萧谷风则是强忍着悲痛继续去巡视扎营盘。
紫九默默地帮两个女婢烧纸钱。“李瑞选”命归黄泉,她却是被折腾得睡了一天一夜清醒过来才知道。
她听到时没有特别意外,心情也没有特别沉重,尤其想到他那么不知疲倦地压榨自己,她也同情不起来。也许是明知道真的那个李瑞选早已在地府十来年了吧!
无论她怎么想这个“李瑞选”是谁都想不起来,但可以肯定他不是朝妃的亲生儿子。这事她也不能挑明,凡间的事自有凡间秩序,她能做的便是表现规矩一些。
朝妃哭了三个多时辰,哭得惊天动地、荡气回肠,像唱戏的一样念念有词。
紫九听不太清,但多多少少揣测好像是不甘儿子英年早逝、责怪圣上偏心等等。
她轻叹一声,这个“李瑞选”延长了真正李瑞选的寿命,到底是对还是错。无论几岁,骨肉走在自己的前头,恐怕每个母亲都是这样痛不欲生的吧!
萧谷风后来来劝,朝妃的嗓子都哑了,发不出声了,但她连水都不喝。
紫九偷瞄,朝妃的发髻早乱了,妆容花了,衣裳也乱了,但她根本无暇这些,捏紧了萧谷风的袖子问:“选儿可有留下什么话?”
萧谷风看了紫九一眼,主子那时身体尚温,浅小姐熟睡,不知身边人已去也是正常,摇头回朝妃道:“没有。”
朝妃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蹲在清儿旁边的紫九,失望道:“莫非他临终只记挂这个哑巴?”
“浅小姐不……”萧谷风想解释紫九不是哑巴,随即看清儿的眼色连忙改口:“王爷什么也没交代。”
“是么?是没交代还是来不及?”
“娘娘,王爷后来神志不清了,所以……”
萧谷风不忍再说,朝妃的眼泪掉了又掉,她仍看着紫九:“她不是在卓扇,因何出现此地?”
清儿忙跪着解释道:“回贵妃娘娘,我们在卓扇办完事,收到模仿王爷笔迹的信,说您病危让我们赶往离阳。不料中途出了变数,我们阴差阳错来到这里。如今看到娘娘贵体安康,乃是万幸。”
“万幸?那本宫的孩子怎么那么冷冰冰地躺在在这里?”
萧谷风不敢再胡乱说话,清儿雅儿更是大气不敢出,她们烧着纸钱,拉着紫九半跪着,希冀小姐不要这时触了朝妃的怒气。
朝妃娘娘直到下半夜才被扶去临时搭建的营帐歇息,她眼神涣散,泪也流干,堪堪可怜人。
清儿雅儿要轮夜,紫九跟她们跪了好一阵,脚酸又困,趴在地上睡着了。
萧谷风看了不忍,示意清儿雅儿把她扶一旁,结果人刚架起来,就看到她一脸尘土,雅儿连忙拿了帕子给她擦干净才继续去烧纸钱。